第51章
臨近中秋,龍家開始籌備中秋時節的迎寒和祭月事宜,中秋時的月餅、鮮藕、熟菱、柿子、石榴、糖竽頭都是必不可少的。
提到這兒,盛煙就神情愉悅地與夙說道了一番:“我們永嘉也算是江南一隅的,龍家過中秋挺有些講究。中秋節全家人都會坐在一起,在西廂最大的八仙熏露裏擺上幾個大桌子,連平素見不着面兒的姐妹們也會來,吃桂花鴨,喝團圓酒。喝完酒就可以吃到我最愛的小糖芋頭。夙,你知道這小糖芋頭是如何做的麽?”
酆夙揚的娘親是北方人,從小吃的北方菜居多,因而對南方的菜肴并不熟悉,就定定看着他,笑道:“你與我說說呗。”
盛煙勾起嘴角,說得口舌生津,“這小糖芋頭是來有歷的,必得澆以桂漿,美不待言。這個“桂漿”取名自屈原《楚辭?少司命》“援北方閉兮酌桂漿”一句,不但極有詩意,還很清雅。不過呢說白了,嘿嘿~這桂漿其實就是糖桂花,中秋前采摘來的桂花,用糖及酸梅腌制而成的。要做的細致口感酸甜,也需得下一番大功夫呢。”
“嗯嗯,瞧你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酆夙揚這兩日笑得次數特別多,雖說他原本也喜歡對盛煙笑,但近來的笑意是更濃烈了些,只要看着盛煙嘴角就會往上翹。
但背過臉去,這笑容就挂不住了,嘴角慢慢往下塌陷。
望着盛煙日漸清隽脫俗的小臉,酆夙揚心裏苦悶,臉上卻是歡愉的。看他說的唾沫飛澗,忍不住伸手,,抹了他嘴角一下。
盛煙稍稍一愣,睜大眼睛看着他。
“怎麽了?你不是現在就想吃小糖芋頭了吧?”那這可就難辦了,我可沒處幫你尋去。酆夙揚心裏嘀嘀咕咕,發現盛煙對自己輕輕搖了搖頭,覺得他呆呆的樣子溫順可愛,又擡手捏住他鼻子晃了晃,道:“怎麽又發起呆了來?
就聽盛煙幽幽嘆了口氣:“唉,我們現在這般好,卻不知長大之後會如何?”
“你怎麽突然想到這些的。”本就心境不爽的酆夙揚低下了頭,“現在都這般好,長大之後自然只有更好。”
“真的麽?”盛煙撐着下巴撅撅嘴,“說來也奇怪,夙,我最近總是右眼皮跳!似乎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夜晚睡覺時也沒來由會覺得傷心,胸口堵得發慌,但找不到因由。我想了想大概是快到中秋了,所以有些想念四姨娘了吧。”
“想念你娘親是人之常情,我也……很想念娘親啊。”随着思念而起的,還有滿腔的憤懑與不甘,酆夙揚陡然捏緊了手中的茶杯。
盛煙這才注意到他黯淡下去的臉色,暗道不好,夙離家這麽多年自然會想念娘親,也不知道他還能否回家侍奉,自己還提及他傷心事,真是糟糕。
“那個,說來小糖芋頭雖然現在吃不到,但桂花鴨是吃的着的,永嘉的各大酒樓都開始忙活着準備中秋時的桂花鴨了。夙,你想不想嘗嘗……很好吃的喏。”盛煙立刻岔開話去。
酆夙揚點點頭,笑言:“你今天一整晚都在說吃的,本來我不餓的,都被你勾出饞蟲來了。桂花鴨我當然想吃,但現在我餓了怎麽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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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那可難辦了,竈上沒什麽可吃的啊。”盛煙皺起眉頭,“只有兩個冷饅頭。”
“冷饅頭也不錯,我這會兒餓,什麽也顧不上了!”說吧,酆夙揚就竄出窗戶,趁着夜黑,就大搖大擺進了小廚房,看見一只碗,裏頭真有兩個雪白大饅頭,拿起來就啃。
平日他練功累了,餓的前胸貼後背,胖酒鬼師父就扔兩個饅頭給他,先墊墊肚子。
邊啃着饅頭往回走,回想起宮中的酥皮冰餃,酆夙揚心頭有些發酸。若他那幾個兄弟知道自己連饅頭也吃的津津有味,不知是否會笑掉大牙。但他從宮中出來後從來沒覺得哪頓飯食不甘味過,即使是饅頭,也比宮裏的香軟米飯要好吃的多。
當然,胖酒鬼師父也從未在吃上讓他受苦,龍家雖說也是家常菜居多,但也比一般人家做的要精致。
吃了冷饅頭躺倒在床上,酆夙揚用手指繞着盛煙的發絲玩兒,琢磨着該不該到時與他告別一聲,但糾結地不知如何開口,還是沉默了下去。
過了半晌,盛煙合上書準備就寝了,被夙拉住了手。
“盛煙,你有沒有什麽一直想做卻做不成的事?”既然告別艱難,那在走之前,好歹幫他辦幾件事吧。酆夙揚如此想的,适才這般問。
盛煙目光朝上,想了片刻道:“除了入考品階,我沒有其他特別想做的事,但要真說起來……”他把占了大半邊床的酆夙揚望裏頭擠了擠,說:“我想做個與那本香譜上差不多的蒸凝器出來,再則嘛,我想重新拿回丢了的那塊雙魚玉佩。”
蒸凝器、雙魚玉佩……這兩樣東西都不太好辦啊。
酆夙揚愁思了一會,問:“雙魚玉佩,你知道現在在何處麽?”只要知道在哪裏,他應該能想辦法取到手。
盛煙笑着對他擺擺手:“嗳,我就這麽一說,應該是在大夫人那裏的。當初她旁敲側擊問我知不知道這玉佩,我就覺得……這玉佩約莫是藏着什麽秘密。二哥應該是撿起來了,但被大夫人拿走了,所以她才來探我的口風,并封住了二哥的嘴,不讓他對大老爺說清道明。不然,大老爺為何會打斷我的腿……這件事我想了幾年,才明白過來。”
“大夫人?”這個龍家主母也太過分了!酆夙揚瞬時在心裏打定主意,有秘密藏在暗處不能見人是吧,那我偏偏要把這玉佩給偷出來!
翌日清晨,六少爺龍碧煉來邀請盛煙一同去沉香閣。
他想與大哥二哥親近幾分,卻總是不得其法,因而才轉了念頭,每每想去沉香閣,就拉上盛煙一起。
正好自己有香球的事要請教二哥,盛煙也就沒有推拒,幫他捧着藥盒,讓書童不用跟着了。這路上還能與龍碧煉單獨說幾句話。
龍碧煉也不避諱什麽,與他說起了自己的近況,“現今我已經學會如何看賬本了,各地的賬本因為記賬習慣不同,有些地方會有差異,我覺得這樣不好,不便于用來對比,就請教爹爹是否可以做些改進。前日才剛制了份全新的賬本樣式,讓爹爹看了,沒想到得着了誇贊。”
聽他笑意清潤,盛煙也降下了防備,笑道:“恭喜六哥了,這樣一來,爹爹會更放心把管賬的事交給你了。”
“哪裏,還差的遠了。”龍碧煉仰起臉來,“大部分賬本還是爹爹在管,現在交給我,他還是不放心的。雖說我會看了,但是真帳還是假賬,分鋪的賬房有沒有貓膩,我還是看不出的。這……還得讓爹爹慢慢指點。”
盛煙便諾諾稱是,附和了幾句,談及了其他。
來到了沉香閣後,龍碧升與他們坐在院子裏喝了幾杯茶。盛煙瞥見他把方翎送與他的香球挂在了腰間,就笑着問:“二哥,這香球可好使的?”
龍碧升笑意清淺道:“其實,這鍍了金銀的香球也該稱為香囊才對,本不是挂在腰間使的,只是我沒找到好看的璎珞,就暫時挂在這裏了。這個啊……是用來熏帳的,要挂在床頂上,讓香味袅袅從裏頭發散出來,是以,讓被子和床鋪都可沾上香氣。如此就用不着手柄熏爐了,要方便的多,也風致獨到的多。”
龍碧煉就應聲沉吟着問:“那,與‘玉簫瑤瑟緒飛花,博山爐暖麝煙微’相比如何?”
未等龍碧升開口,盛煙便笑言接話:“博山爐是甚好的,但我覺着,胡杲在《七老會詩》中所寫‘鑿落滿斟判酩酊,香囊高挂任氤氲’的情境更好!”
龍碧升微微揚起笑來,給他倆又倒了一杯茶,道:“這些都好,各人喜好不同,又何必非要一較高下。和凝《河滿子》有雲:寫得魚箋無限,其如花鎖春晖。目斷巫山雲雨,空教殘夢依依。卻愛熏香小鴨,羨他長在屏帏。這熏香小鴨……才是有趣的緊,你們未曾見過吧?”
“熏香小鴨?”盛煙聽着這名兒就興趣盎然起來,問:“莫非熏爐狀似小鴨?”
龍碧煉也好奇地歪過頭。
“這熏香小鴨是香獸,名為銅香鴨的,被人寫進詩裏了,這才得着了好聽的名字。形似小鴨,色彩豔麗,鴨身是可以揭開的,焚香時需打開來往裏面添香,淡淡的煙縷便從張開的鴨嘴裏缭繞而出,甚為有趣。”龍碧升給他們細致描繪了一番,繪聲繪色,就好像自己親眼見過似的。
“二哥可是有一只?”盛煙覺着,這種好東西定是見過,二哥才能侃侃而談。
龍碧升笑着點頭,彈了他的額頭一下,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手上就捧着一只精巧可愛的明黃色小鴨。乍一看就像是兒時把玩在手中的玩具,個頭比木頭漆鴨要大,身上滿是花紋,将鴨子的羽毛都畫得很清楚細密。
但正如龍碧升所說,它的一半鴨身可以揭開來,裏面是半圓形內凹的銀制半球,添入香灰、香炭殜與香丸或香餅即可焚香。而且,它的鴨嘴也是可以活動的,若嫌輕煙太弱,可取下鴨嘴,讓香氣缭繞得更快些。
盛煙看得眼睛發直,一遇上喜歡的物什,他就是這般表情,癡迷得緊。
龍碧煉倒沒有他這般喜歡,只粗略看了看,就移開目光,接着喝茶。
盛煙愛不釋手地把弄了好一陣,臨走了,聽見龍碧升喊住他,把銅香鴨塞進他懷裏,“就知道你喜歡這種可愛形狀的東西,我也不常用,就送與你罷了!”
“真的麽二哥?”盛煙笑得眉眼彎彎,喜不自禁。
龍碧升笑着推他出門,右手被盛煙一握,冷不丁塞進來一張紙條。
待盛煙與龍碧煉走遠後,他打開紙條一看,耳根燥熱,忍不住嘆了口氣。方翎又給盛煙送東西了,這次幹脆把紙條夾在芙蓉餅裏送過來,真是夠小心的。
紙上寫了什麽呢?
無論多久,我等你一個答案。還有,我想你了。——方翎。
“就這麽兩句話,還大費周折的,真是……”龍碧升看左右無人,趕緊把紙條放進香爐給燒了,捏了捏耳朵,怎麽還沒習慣着小子口沒遮攔的習慣!動不動就想啊想的,這才分開多久!
嘴角卻隐隐浮現出了一縷笑。
可轉瞬,眼前閃過龍碧飛的臉,絲絲愁容又爬上了龍碧升的眼角。
是夜,盛煙抱着熏香小鴨在床上滾來滾去,喜歡的不得了。看見小司竄上床來,就猛然從被子裏把小鴨掏出來,吓了它一跳。
就見小司瞪着圓溜溜地眼睛左看右看,瞪視了小鴨好一會,跟着試探着伸出一只爪子,用軟乎乎的肉墊子拍了拍小鴨。一拍,就趕緊把爪子縮了回去。
發現小鴨沒反應,小司歪了歪腦袋,喵喵喵了三聲,像是在跟它打招呼。但小鴨還是沒反應,小司就又伸出爪子拍了拍它的腦袋,這次膽子大了點,連拍了三下。
但是小鴨還是一動不動,小司觀望了一陣知道它不是活的了,才揚起小腦袋對盛煙埋怨地喵咦了一聲——你騙我昂,這不是活的小鴨子昂!
發現這個小鴨子不能陪自己玩,小司用爪子把它推倒,豎起尾巴跳下床,到牆角尋覓老鼠去了。
盛煙趴在床上笑得肚痛,半天才喘過氣來,把熏香小鴨擱在幾案上,準備等夙今晚來了,給他開開眼界。
“夙怎麽這麽慢啊”近日習慣了他一更天就來的盛煙,是夜等着有些不耐煩了。
過了二更天,酆夙揚還是不見人影,盛煙無聊地在床上揪小司的尾巴,弄得它暴躁地亂叫。又等了一會,他受不了的坐起來,幹脆把熏香小鴨揭開來,把香爐裏的香灰分一部分過去,又取出幾枚小的香炭殜,放在火上燒了燒,也放了進去。
掏出一顆梨花沉香香丸,盛煙拿起匙箸又折騰了好半天,小鴨的肚子漸漸變熱了。他把小雅的上半身裝回去,不大一會兒,鴨嘴裏真的冒出了斜袅輕煙。
所謂“燒香取味,不在取煙”,盛煙滿意地看着鴨嘴裏缭繞出的似有似無的煙縷,嘴角高高翹起。
這時,窗子那兒有了動靜,盛煙立馬起身跑過去。
卻見夙灰衣衫蒙塵,拉扯着發帶爬進來,吐了口氣道:“我的天,零陵軒何時養了三只黑狗啊?突然竄出來下了我一跳,幸好我輕功高,不然就被護院發現了……”
“你去了零陵軒?去那裏做什麽?”盛煙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半天,确認他身上沒傷才松開來。
酆曜揚伸手一摸腰帶,準備拿東西給他,不料一摸才發現錦袋沒有了,頓時大急:“糟了,我偷了雙魚玉佩放進袋子裏的!不會是掉在半道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