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盛煙盡管驚訝,但還是知道要回避的。

紅着耳朵輕手輕腳走回前廳,牛飲了一杯茶,盛煙拍拍胸口算是鎮靜下來,擰起眉頭回想這段時日龍碧升的情緒,這才明白過味來。

敢情,二哥這些日子就是受到翎哥哥事情的煩擾啊。

腦袋裏又蹦出兩人唇齒相接的場景,頓時面紅耳赤。哎喲喲,他還是小孩子,這些個還不好多看的。

但盛煙這回不是完全不懂了,上次和夙到四哥窗下偷看,過了好幾天他才明白過了是怎麽一回事,羞臊了一整天。再想起夙當時拉着自己走的神情,盛煙恨不能把自己塞進小司肚子底下去,好嘛,當時夙就知道怎麽回事了,就自己像傻子似的還問他呢。

趕緊又灌了幾杯茶,盛煙這才端坐在椅子上,等着龍碧升和方翎“商量”完事情。

他估摸着,大約過了半柱香,方翎才追着龍碧升走出來。兩人臉上焦慮的神情并未有所消減,龍碧升的臉頰倒是紅得發燙,身後跟着是好像做錯了事的方翎。

“盛煙,我們走了。”拽起他就往外走,龍碧升不想再回頭。

方翎這回也不再攔了,親自送他們到門口,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碧升,你走後我馬上就會更換一個住處,所以你別想把我推回家去。我……會等着。”

龍碧升步履一頓,無奈地瞪他一眼,嘆了口氣,帶着盛煙往外走。

馬車剛好這個時候回來,載着他們回龍府。

盛煙一路上小心觀察着龍碧升的臉色,猶豫着該不該問,但要問些什麽,他自己也沒個譜,更覺得問出來會導致氣氛尴尬。然而現在可以确定的是,方翎不想娶他們家五娘子,鐘情的也不是別家府上的閨秀,而是——

他的二哥龍碧升。

反觀龍碧升的反應,也不像是讨厭方翎。與其說讨厭,不如說他的态度是在一味逃避。連盛煙都看得出他很困擾而不是反感,可見龍碧升未必對方翎無情。

若是單方面無情,他何需這般煩惱。

馬車行駛回官道上,再有不遠就到達市集,過了市集再有幾裏路就可回到龍府。盛煙看得出龍碧升心情憂郁,便勸說他下車走走,去市集逛逛說不定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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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碧升也知道自己這副樣子回家不是很好,怕龍碧飛和大夫人看出些什麽,便點點頭,下車進了一家比較冷清的玉器鋪子,想上二樓坐一坐,順便看有沒有什麽新貨色。

盛煙想去前面的熏籠店瞧瞧,就囑咐車夫在原地等着,他獨自往前。

走了大半條街,盛煙找見了幾家門臉中等的熏籠店,但沒發現他中意的大熏籠,就繼續往前走,擡眼看見一家門臉很大的,擡腳準備進去。

沒料想一個公子從裏頭快步走出來,把他撞了個趔趄。

“沒事吧。”湖綠外衫的公子也知道自己撞到人了,連忙伸手把他扶起來。

盛煙抖了抖長衫,覺得只是摔得有些疼,但身上沒傷,就輕笑着回道:“無妨,沒什麽,不過這位公子走路不要這麽快了,撞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說着仰起臉看了看眼前這人。

這人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眉眼中閃過一抹驚豔的神色,但很快收斂了回去,臉上露出謙含蓄的淺笑。

但看向盛煙的眼神,瞬時與之前的随意大為不同了,帶着那麽些審視獵物的輕浮,嘴角也多了絲玩味的弧度。

“小公子說的是,在下從靈邺來的,多有莽撞,不知府上何處?”他談吐不俗,卻湊近了好幾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盛煙,對着他問。

盛煙不習慣與陌生人靠得太近,不由得往後退了退,“哦,原來是從靈邺來的公子。在下還有事要辦……請您讓一步。”

他雖然不明白這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意味着什麽,但渾身立時感覺不舒服,毛毛的,不想與他多做糾纏。

但對方不但不肯讓開,還往盛煙跟前又近了幾步,笑着問:“小公子是否用空,陪在下逛逛這永嘉城如何啊?”

“我沒空。”饒是盛煙平素待人溫順,此刻對這人也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反感。

這世上會笑的人有很多種,但有些人笑得讓人與沐春風,是為親和友善;有些人笑得令人心境舒爽,是為獨具風致;有些人笑得令人汗毛倒豎,是為心懷不軌。

盛煙現在便是汗毛倒豎了。

“何必急着走呢?”就見這襲湖綠衣擺在眼前晃蕩,盛煙堪堪保持着最後的一點禮貌,就差翻臉了。

“我真的沒空!請你讓開點。”盛煙心裏記着龍碧飛的話,對着君子是該以禮相待,但對方若是小人無賴,退讓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何況在永嘉,大多數人認得龍家的幾位少爺,哪裏來的這樣不長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人!

湖綠衣衫卻還是繞在身邊,這人越看盛煙,眸子裏的熱度就越是高出幾度來。伸手一揚,手已經伸到了盛煙臉頰邊上,想要勾起他的下巴。

盛煙察覺及時,快速側開頭去,惱怒地狠瞪他了一眼。幹脆什麽也不說了,轉身就走。

身後有幾人随從打扮的人上前幾步,想要攔住他,被湖綠衣衫使了眼色。

盛煙黑着臉,氣鼓鼓地往回走,心說這是什麽人啊,太可氣了!

他并不曉得身後發生了什麽。穿着湖綠衣衫的公子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個扁香囊,拿在鼻前嗅了嗅,臉上浮現出一閃即逝卻十分下作的暗笑。

一個随侍很有眼力見地走上來,谄笑着問:“爺,既然喜歡,為什麽不要我們直接……”

“你們懂什麽,他明顯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要得到手恐怕不能簡單粗暴,看來要多費些功夫。喏,去查查……這香囊是什麽人家能有的,記得機靈點,用些銀子就行,別五大三粗的吓到人!”湖綠衣衫擡手把香囊一抛。

随侍立即會意,帶着幾個人走了。

不大一會,他們就帶着笑意回來,道:“回爺的話,這香囊很多人都認得,是龍府上二少爺的香囊,這種鏽絡和香氣都是他慣用的。”

“龍二少?永嘉應該沒有別的龍家,是龍蘭焰的二兒子麽。”

“那怎麽辦,這龍家在永嘉是名門望族,很有勢力的!”

“哼,是有點棘手,不過……只要是我想得到的,還沒有得不到的。當然這件事從長計議,不要貿然動手,我要想一個完善的法子,不能讓朝廷那些老不休拿住把柄。”

“那我們該怎麽做?”

湖綠衣衫白了他們幾眼,“笨啊,先找個最舒服的客棧住下,最好包下來!暫時不要去衙門那裏,也別聲張我來了,聽清楚了沒?”

幾個人唯唯諾諾地應了,簇擁着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廂,盛煙走到半途在發現香囊掉了,摸了摸腰間,心說不好:“糟糕了,二哥送我的香囊呢?掉到哪裏去了……這可是生辰禮啊,掉了多不好。”

他想回頭去找,但想到那個湖綠衣衫,就不願再回去了。只好先跑去馬車那裏,讓車夫回頭去找,但車夫找了半柱香回來,說沒有找見。

“算了,我再送你一個就是了。”龍碧升在馬車裏對他招手,“也不是什麽多好的東西,以我們小十身在的身份,我該送你更好的東西才是,比如說金絲镂空香球。”

盛煙沮喪地撅撅嘴,只好作罷,拉着他的手上了馬車。

“金絲镂空香球不是很難得麽,大哥上次不說,制作工藝過于麻煩,永嘉一帶沒有師傅能做得。”提及這個,盛煙倒是很感興趣的。

龍碧升抿嘴笑道:“哪裏有那麽玄乎,永嘉一帶是沒師傅可做得,但臨近的樊城就有。上月淙白還拿了一個給我,說是自己想要,就順便給我訂做了一個。”

但說完他就變了變臉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神色陡然尴尬起來。

盛煙心裏有數,方翎哪裏是順便給二哥訂做了一個,分明是特意去找人做的吧。樊城雖說不遠,但也要有這份心去求,據說那位有香球手藝的師傅一般不輕易接單的。

這樣看來,說翎哥哥對自家二哥用了十二分的心,都不為過。

“盛煙,回家後,今日之後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大哥。”過了良久,龍碧升如此對盛煙道。

盛煙輕輕點頭,“二哥放心,我明白的。”

現今兩家人都在找方翎,可這兩人顯然還沒鬧清楚呢,還沒個決定,這種情況下方翎被強行帶回去,恐怕就再也出不了門了。

不過要是二哥決定與方翎在一起,他要不要幫忙呢?

這事兒可不是小事,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指不定會鬧出多大的亂子啊。

盛煙禁不住為他們憂慮起來。

回到龍府時,龍碧升雖然臉色還是不佳,但因為臉頰多了些許紅暈,看起來不那麽萎靡不振了。跟着他一同回到沉香閣與大哥龍碧飛說了幾句話,确認兩人沒有破綻被察覺出來,盛煙才告辭回了憐香居。

龍碧飛看着随之也要起身回屋的碧升,深深蹙起了眉頭。

盛煙與龍碧升都沒注意到,碧升的衣擺上挂着一根細細的楊柳枝,而這種楊柳枝是後山沒有的。

不談龍碧飛如何滿腹心事地枯坐了一個時辰,且說盛煙回到屋內更衣小憩,醒來時枕邊的小司也大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對他眨眨眼,尾巴一甩,繞到了他的脖子上。

抱着小司起身,盛煙坐在幾案邊翻了會兒書,見天色漸晚,吩咐杏兒馨兒去傳晚膳。

今兒個多了一碟子蘭花豆,盛煙吃得嘎嘣響,覺得滋味不錯,随手扔了一顆給小司。

小司先低頭聞了好半天,再嘗試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随即吐了吐粉紅的小舌尖,擡起頭看盛煙——好鹹喏,你真壞!

盛煙眯着眼睛瞅它,笑着把一塊杏仁糕扔過去,小司才歡快地“喵咪”一聲,用兩只爪子摁住,先小口小口舔起來,後來覺得不過瘾,才啃下一口,有滋有味咀嚼起來。

直到灑了一地的杏仁糕的粉末,小司一氣吃了四塊,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杏兒怕她吃得太膩,馬上弄了點水,放在小碟子裏給它喝。

小司自己也覺得吃撐了,待盛煙用完了晚膳,就喵喵直叫,想要出去遛彎。盛煙抱着他去了後院,看這貪吃貓在梨花樹下上竄下跳了一陣還挺精神,就任由它去了,自己回屋看書,研究了一下香球,覺得着實有趣,不如改天找二哥借來用用。

不過那是方翎送的,他大概不願借吧?

盛煙撓撓下巴,摸起藏在盒子裏頭,夙放在自己這裏的玉牌,心說夙的東西要是別人來借,他是決計不願給的,要是弄壞了怎麽辦,自己都舍不得随便亂放呢。想了想,便打消了找龍碧升借香球的念頭。

後半夜,夙才身帶露水翻窗進來,比前幾日都晚了些,而且臉色不是很好,湊到床上就摟住盛煙,把臉貼在他背上,嚷嚷着困。

“你好像有心事?”盛煙轉過身子,戳他的臉問。

酆夙揚微笑着搖搖頭,“我能有什麽心事,你多想了。”

“不是,你有心事時嘴角都是往下垂的,眉梢也僵直着,你看看……”盛煙說着伸手去摸他的眉毛,還往下摁了摁,“說來聽聽,什麽事啊。”

這讓我怎麽說,說我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對你的心意,卻不日就要離開?酆夙揚揪住心,嘴唇動了動,還是抿住了,擠出一抹笑道:“真的沒事,只是今日練功太累了,沒什麽力氣說話了。”

“這麽累啊,那你快閉上眼睡吧。”盛煙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總是枕着你胳膊疼,也讓你枕一次麽。”

酆夙揚不客氣地擡起頭,往他肩頭上一壓,摟住他的腰緊了緊手,“嗯,我就枕一次,明天你可別喊疼。”

“不喊就不喊。”盛煙低頭就能看見夙的額頭,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心頭熱熱的,像竄起一股暖流,卻不燥熱,而是覺得很舒服,心跳也有點兒加快了,莫非是窗子關得太緊了?

不知道,我枕着夙時,他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過了一會,他被酆夙揚抓住了手,愣了愣,但旋即覺得這樣手拉着睡覺,也不錯的。

片刻,盛煙面帶笑意地阖上了眼。

濃濃的夜色中,酆夙揚卻睜開了眼,幾不可聞地嘆息了幾聲。如果不是他趁着胖酒鬼喝醉了問了幾句話,至今他還不知,自己的娘親早在兩年前就去世了,還是……在冷宮中郁郁而終的。

臨死,她還給師叔留下自己的遺言,說讓自己別再回去。

別再回到那個吃人的地方。

然而,這口氣他如何咽的下?死的不是別人,是他的娘親,是生他養他的那個溫婉女人,他這輩子唯一在乎的女人!

酆夙揚咬得牙齒咯咯作響,手指若不是摟着盛煙的腰,一定會将死死攥緊。他至少要知道娘親為何會被打入冷宮,為何會等不及再看他一眼,就郁郁而終!

是時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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