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張旗輝接到老師的電話說要做家訪時愣了一下。

妻子王如華抱着一個盆走出來:“怎麽了?”

張旗輝連忙去幫忙:“這麽重你放着我來就行。”他在狹小的小院裏, 把盆裏的濕床單曬在晾衣繩上, 一邊說, “學校老師說要來家訪,想讓我們家彤彤陽陽去參加美術興趣組,說是來了一個大城市的美術老師, 拿過獎的。”

“大城市的美術老師?很厲害吧?那就讓他們去啊, 孩子學點東西挺好。”王如華捶捶酸痛的腰,見丈夫猶豫的樣子, “是不是挺貴的?”

“是免費的, 一周去學兩天就行。”

“那你還想什麽?這麽難得的機會。”王如華忽然說, “你不會在擔心小傑吧?”

張旗輝猶豫着說:“小傑長這麽大都沒學過這些, 本來說好兩個小的放假後就去把你看店,給他幫忙, 或者一起做手工活。”

王如華眼眶突然紅了, 又好笑地說:“小傑都是二十歲的大人了,還能跟那麽小的弟弟妹妹吃味嗎?你也太小看他了,要是他知道就因為擔心他不高興,害弟弟妹妹丢掉那麽好的機會,他才會難過呢。”

張旗輝聽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又想到那天載的那位年輕人, 學美術的看着就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自然也是意動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長成那個樣子,哪怕沾一點點邊也好, 他說:“那我就跟老師回,叫他們晚上過來?”

“行,我去買點菜回來,你晚上早點回家。”

“哎。”

王如華看着他開着車出了這條老街,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

遇到這個男人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和兒子早都不知道死在哪裏了,哪還有這麽好的日子?

駱文承和三年一班的班主任走在這條老街上,班主任顯然沒有美術組長知道得多,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要弄一個美術興趣組的,但這對學校對學生都是好事,所以需要她配合的地方她十分積極,就是和這位新來的美術老師走在一起有些緊張。

近距離看,這人的皮膚好白好細簡直跟假的一樣,人長得又好看,又有品位,脾氣也很好的樣子,年紀雖然小了點……班主任心裏對自己說,幸好自己結婚了,不然對方離開學校的時候自己一顆心得碎掉。

“前面就是張雨彤和張雨陽的家了,他們的父親是出租車司機,母親是家庭主婦,身體不太好,平時看着一家小賣鋪,他們還有一個哥哥,腿不太好,也不會說話,守着一個修鞋修雨傘的攤子。”班主任說着,她擔心駱文承不清楚狀況一會兒會有不合适的反應。

駱文承一邊聽一邊點頭,這些美術組長都告訴過他了。

走過一座窄窄的老舊水泥拱橋,就看到一個店鋪,那是一個小賣鋪,邊上開辟出一塊地方,放着一臺修鞋的小機械,幾個工具箱,幾雙鞋子和一些雨傘零部件。

一個青年正坐在椅子上修着一只鞋底。

聽到有人走近,他擡起頭來,看到兩人呆了下。

“你是張雨彤張雨陽兩個小朋友的哥哥對不對,我是他們的班主任,這位是新來的美術老師駱老師。”班主任介紹道。

“啊,啊。”青年指了指小賣鋪貨櫃後面空着的椅子,又往巷子裏自家方向指了指,大概意思是看店的人在家裏,然後拿起一旁的拐杖要站起來。

大約是在人前有些緊張有些急,他顯得有些狼狽,駱文承在一旁看着,直到他差點摔倒,才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駱文承算是瘦的了,但他瘦得健康,而這個青年卻真是特別瘦,人也不算高,整個人都顯出一種不太健康的蒼白孱弱。不過仔細看着,也是眉清目秀的一個人,并沒有有些殘疾人給人的陰沉感覺。

“啊啊。”他有些赧然地對駱文承點頭致謝,駱文承松開他,又幫他把放在門外的一些東西放回到小賣部裏面,然後拉下卷簾門。

青年特別不好意思,尤其在駱文承放置那雙破破舊舊的皮鞋時,那是一個特別節儉的人送來修的,但青年卻有種自己的破舊鞋子被人看到的羞愧感。

班主任也有些怪異的感覺,覺得這位看似溫和但又給人一種疏離感覺的新老師這會兒有點過于熱心了。

“走吧。”駱文承鎖上門,把鑰匙給青年。

青年點點頭,在前面帶路。

他拄着雙拐,右腿倒還好,看着只是有點無力的樣子,左腿就有些畸形了,只有腳尖能夠碰一碰地面。

張書傑,今年二十歲,張旗輝現任妻子王如華與前夫的兒子。張書傑三歲多點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走,在确定找回來的概率非常小之後,王如華的前夫就與她離婚了,理由是她沒看好孩子,并且迅速另娶。

王如華卻沒有放棄,一直在找兒子,恰好張旗輝聽說了她的事,積極地幫她尋找,終于在半年之後找到了張書傑,然而那時候張書傑的雙腿已經被廢掉了,嗓子也被毒啞了,被人販子扔在外面乞讨。

那個魔鬼一般的團夥被警方整鍋端掉,然而已經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張旗輝就承擔起了照顧這對母子的擔子,用得到的補償款和自己所有的積蓄,給張書傑醫治。因為年紀還小,雙腿的損傷被扳回來一點,但聲音卻是沒有辦法了。

駱文承走在稍後方,看着張書傑,在腦海裏想着得到的信息,那位美術組組長不知道是為人本就八卦,還是得到了某些命令,總之說得很詳細。

走進張家,這是一個很小的院子,收拾得很整潔,屋子裏面雖然低矮狹窄,但也是幹幹淨淨的,透着一股溫馨的味道,顯然女主人過日子很用心。

“駱老師!”

“駱老師!”

兩個幫媽媽做家務的龍鳳胎跑了出來,圍着駱文承高興地叫,看得出來他們很喜歡這個好看的新老師。

“黃老師,駱……老師?”王如華驚了,她沒想到這位美術老師這麽年輕,這麽好看。

正好這時張旗輝也開車回來了,看到駱文承也呆住了:“是你?”

“張師傅,沒想到又見面了。”駱文承微笑着伸出手。

張旗輝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握。

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觸,但很快就化成簡單的高興,熱情招呼兩人進屋坐。

一頓普通而豐盛的晚飯大家都吃得挺高興,敲定了讓兩個孩子參加興趣班,班主任先走了,駱文承則留下來指導兩個孩子畫了會畫。

室內空間小,飯桌被讓給了三人畫畫,最亮的燈就在他們頭頂,為了借光張書傑就坐在不遠處做手工活,駱文承察覺到他頻頻看來的目光,轉頭對他說:“你也想畫嗎?”

“啊?啊……”張書傑連忙擺手。

駱文承笑着說:“來試試吧,反正這邊紙筆很多。”

材料都是駱文承自己帶來的,他用的東西都是專業的,非常齊全,就算是最外行的人,看到那一溜擺出來的那些筆,可能都會蠢蠢欲動地想去玩一玩。

張書傑表情明顯意動。

駱文承給兩個小的打了個眼色,這兩個小孩非常機靈地去拉人:“哥,來嘛來嘛,一起畫!”

張書傑拄着拐挪過來,拿起素描鉛筆時手都是抖的。

駱文承溫和地說:“不要急,看着這個蘋果,慢慢地用筆把它畫到你手裏的畫板上就行了。”

張書傑深吸一口氣,開始一會兒手依然是抖的,但過了兩分鐘之後就非常穩定了,他很專注地畫着桌上的蘋果,駱文承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目光就微微有了變化。

其實龍鳳胎的畫畫水平也就一般,小孩子的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看不出比別的小朋友好多少,只是駱文承要一個借口來接觸這家人,才說他們畫得好。

但張書傑卻是真的畫得挺好,除開最先的歪歪扭扭,那後面半邊蘋果就挺好看了,和實物竟有幾分像。

“以前畫過嗎?”他問。

張書傑緊張地搖搖頭。

駱文承沉吟片刻,開始正式教他握筆的姿勢,素描的一些基本手法,然後換了一個龍鳳胎的長方形的鉛筆盒給他畫。

“打框架的時候要幹脆,線條要直,手要穩……打陰影沿着同一個方向,下手利落,不能來回塗抹……”

張旗輝站在屋外,看着屋裏的四個人,他的三個孩子都在認真地埋頭畫畫,那個青年時而為這個回答提問,時而看看那個的畫,還會彎腰手把手教怎麽畫。

他穿得白得亮眼的白襯衫和墨綠色的長風衣,人高高的,白白的,斯斯文文的,特別好看,和這個簡陋的屋子還有他的三個孩子一點都不搭,但看上去,好像又特別的搭。

“真是個很好的老師呢,看上去也不大,這麽熱心,耐心也足。”王如華在一旁高興地說,轉頭見丈夫眼睛都紅了,她問:“怎麽了?”

“沒怎麽,我去弄點夜宵,不能讓老師餓肚子。”張旗輝悶頭進了狹小的廚房。

王如華看看他,看看屋裏的駱文承,明白了過來。

丈夫一定是想起第一個孩子了。

如果那個孩子還在,好像也是差不多這樣的年紀吧?

王如華知道那個孩子是被偷走的,直接造成丈夫當時妻子的死亡,也正因為曾經有過相似的經歷,他那時才會那麽幫助自己,他是把張書傑當作自己的兒子在找、在救,整個人都有些瘋狂了。她記得小傑找回來後,那個大男人跑出去蹲在地上嚎啕不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後來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他留下來照顧自己母子,結婚之後,很多年他都很抗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她知道,他一直忘不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駱文承呆到九點,被拉着吃了碗荷包蛋面才離開,張旗輝非要送他,他再三推拒才打消他的念頭。

他想一個人走走。

清冷的老街不比巷子寬敞多少,路燈也有些昏沉,河邊吹來的風溫度剛剛好,駱文承一個人默默地走着,心情非常平靜。

沒有激動也沒有失落,沒有高興也沒有難過,他只是默默地思考下一步怎麽做。

張家的情況并不樂觀。一家五口,王如華和張書傑收入有限,主要收入在張旗輝,但開車累死累活收入也就那樣,如果是一般人家也夠溫飽了。

但王如華和張書傑身體都不好,一年到頭不少生病,就算不生病,王如華當初生雙胞胎耗損太大,現在每天都要吃藥,藥錢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稍有一個意外,或者誰生一場大病,就能壓垮這個家。

再者兩個小的越來越大,張旗輝卻快五十歲了,還能開幾年車?

駱文承算着自己手頭的錢,之前賺來的錢現在還剩下三萬不到,比賽若能拿獎,冠軍也不過是十萬,而且他不能保證自己奪冠。

駱文承輕輕吐出一口氣,停下了腳步,忽然出聲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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