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怪的世界
黃昏逢魔時,百鬼相參見。
風谷玉門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有一種既莊嚴又恐怖的感覺。
那幽靈心中有一種渴望呼之欲出,他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好,那我就許個願吧。”
風谷玉門目視着他,念誦道:“以風谷玉門的名義,請黃昏為見證,許下你願望吧”
幽靈道:“我希望能留下一封遺囑,讓我的兒女不要那麽悲傷。”
一個美麗的契約成形了。
在那個幽靈無法察覺,也無法感知的地方,這無形的契約确确實實是存在的。
風谷玉門從小就有“見鬼”的能力。在這個國度,神魔、妖怪、鬼神,其實是一體多面。神、鬼、妖怪等人類以外的生命,被統稱為妖怪。
妖怪藏在世界的陰面,普通人是看不見的。
風谷玉門是例外,他天生就擁有強大的靈力,随着年歲成長,這種靈力便越來越強盛,強盛到他足以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天生的靈力強盛是極為罕見的情況,大部分人只是有靈力的資質,想要變得強大,需要通過修行等途徑,即便是神也不例外。
神明的力量來自于信,妖怪的力量來自于畏。這兩者都是心念,本質上是沒有差別的,都是“願”。
風谷玉門此刻所展現的出來的“祈願術”也是同理。
很小的時候風谷玉門便能傾聽到別人的願望,滿足這種願望,便會獲得靈力上的增長。雖然這種增長對風谷玉門來說其實很微弱,就好像是往池塘裏倒了一杯水一樣微弱,但卻讓風谷玉門對靈力控制有着獨特的啓發。
風谷玉門從書包裏取出紙筆,道:“來吧,留下你的遺囑。”
那幽靈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我抓不住筆,你寫的話,筆跡就完全不一樣了。”
風谷玉門沒有理會,他拿起筆,伸手一抓,那幽靈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他的手,依附在他的手上。
那幽靈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吓了一跳,随後才喃喃道:“原來可以這樣,風谷君,你真不愧是神官世家。”
風谷玉門沒有回話。
那幽靈也不在意,而是開始寫下遺囑。
“娜娜子、良,見信如晤。”
這個因為生病無法治好,最後去世的老人絮絮叨叨地寫着遺囑,往事便如同流水一樣在他面前流淌。
風谷玉門代他執筆,便也感受到了這流淌在記憶裏的溫暖和力度。
“不要傷心,爸爸會在彼世看着你的。另外,提前祝你們生日快樂,爸爸給你們預定了生日禮物,不要忘記去拿哦。”
仿佛涓涓細流一般,有一種溫暖的力量注入筆下,也注入風谷玉門的心裏。
遺書寫好之後,幽靈從風谷玉門的手上脫離,他深深地朝風谷玉門鞠了一躬,道:“謝謝你,風谷君。”
風谷玉門微微彎腰,道:“舉手之勞而已,那麽這封信你就放在遺物中吧,他們會發現的。”
由于傾注了思念和回憶,這封普通的遺囑也可以被幽靈所持。
幽靈拿起了信,道:“辛苦了,風谷君。”
風谷玉門目送着他離開,看着他背影,又看着重症監護室裏的爺爺,不由得深深地嘆息了一口氣。
“神明嗎……”風谷玉門想着,看着爺爺身上漸漸平衡的生氣和死氣,知道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
“也許真的是神明庇佑呢。”
夜半時分,風谷長文醒了。
風谷玉門在醫院的長椅上打瞌睡,察覺到他醒了之後,便喊來了醫生。
醫生檢查過後,告訴風谷玉門,道:“搶救得還算及時,恢複得也還可以,再觀察一陣子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風谷玉門問道:“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可以的,但是不要久留,病人需要休息。”
風谷玉門點了點頭,走進去和爺爺相對而視。
“爺爺。”
爺爺看着他,勉強笑起來,道:“玉門,你回來啦。”
風谷玉門摸了摸他的手,記憶裏他的手是很有力道,如今卻如同枯槁一般。
爺孫兩個人一時間沒有什麽話可以說。即使小時候非常親密,過了這麽久之後,也漸漸生疏了。
感情還寄托着,但言語和動作,卻都無法做出相應的表達。
看着眼前高挑又英俊的孫子,風谷長文心中猶豫,良久,還是嘆了一口氣,道:“玉門,你回來吧。”
風谷玉門張了張嘴,想要拒絕,但是看着他蒼老的面容,眼裏閃過的脆弱,拒絕話語又實在無法說出口。
風谷玉門一直很有主意。
這似乎是繼承自父親晨流的性格,一旦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不能勉強,不能強加。
風谷晨流不想留在八原這個小地方,想要在都市生活,想創出一番事業,于是任憑爺爺怎麽勸阻,最終也沒有留下。
正如父親不願意自己背負爺爺的期望,也不想風谷玉門背負爺爺和家族的期望,所以從來沒有和他提過這些事情。
父親很獨立,他所踐行的道理就是去做自己真正信奉且想做的事情,不被任何外力阻撓。他希望風谷玉門也是這樣的人,從小對他的培養也是這樣。
風谷長文看着他,沒有做過多的逼迫或者哀求。他在玉門身上看到了晨流的影子,他明白如果玉門不是自願回來,那麽即使逼着他回來了,最後也不會有好結果。
風谷玉門思索着,随後道:“爺爺,我可以回來,但只是為了照顧你,不是為了繼承神社。父親說得沒錯,即便是神靈和妖怪在現代也要神隐,人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比神靈還要偉大,我不想繼承神社。”
風谷長文聽出來他的潛臺詞,等到他死去之後,玉門還是會離開八原,去能實現他抱負的地方。
但是風谷長文已經滿足了。
他有足夠的自信,會改變玉門的心意。
只要他願意回來,願意傾聽,願意旁觀,願意接觸,那麽風谷長文就有把握他會改變心意,讓他繼承神社。
風谷長文說:“好。”
雖然說願意回來,但風谷玉門也沒有準備立刻轉學——這一學期已經快要結束了。
櫻花開放的時候是離別的季節。
三月下旬就是這個學年結束的時候,然後便是春假。等到四月份開學,便是新的學年。風谷玉門有足夠的時間來處理轉學的事情。
風谷長文醒來之後,情況就一直很穩定,很快就離開了重症監護室,轉入了普通病房。
風谷玉門照顧了他幾天,便準備返回友枝市。
拜托特地請來的護工智美阿姨好好照顧爺爺之後,風谷玉門便搭上了返程的車。
因為要照顧爺爺的緣故,這幾天他一直在醫院附近的旅店休息,期間桃矢、雪兔相繼發來問候。
舟車勞頓回到友枝市之後,風谷玉門便和他們通過話,約定明天一起上學。
簡單吃過晚飯,風谷玉門便睡着了。
直到半夜,一種詭異的,泥沼湧動一般的聲音驚醒了他。
“痛。”
“好痛。”
風谷玉門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眸裏仿佛盛了一撇琥珀色的浮光一般。
他看向門外,這個聲音的主人并不是奔着他來的,只是在附近經過罷了。但風谷玉門還是準備出去看看,這弱小如同啜泣一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讓他有些在意。
“好痛啊。”
風谷玉門推開門,便看到從房前經過的如同一灘爛泥一般的黑氣,這攤爛泥向前蠕動着,咕嚕咕嚕地,遠遠就能嗅到臭氣,就好像是下水道裏撈出來的淤泥一般。
“妖怪?還是魔物?”風谷玉門皺起了眉頭。
妖怪和魔物其實是同種,但風谷玉門更習慣把堕落的妖怪稱之為魔物。
如果說神堕落了會變成妖怪,那麽妖怪堕落就會變成魔物。
這一次一次的降格,最終呈現的結果就是以怨憤和恐懼為食的魔物。魔物大多數都沒有腦子,只有怨恨。充滿着怨恨的魔物會造成可怕的殺戮,哪怕是在妖怪眼中也極為不受歡迎。
如果魔物有了腦子,那很可能就會釀成“災禍”——即大規模的死亡和殺戮。
似乎是感覺到了風谷玉門的目光,那團淤泥轉過頭看向他,露出一雙空洞的黃色眼珠,這雙眼珠極不穩定,雖是都有融化、崩塌、滴落的風險。
“昂~”這團淤泥朝風谷玉門爬了過來,在地上留下黑色的淤泥一般的爬痕。
“好痛。”
那弱小的哀嘆從這團淤泥的體內傳出來,仿佛是誘惑善良之人的鬼物發出的呓語一般。
風谷玉門面不改色,直到這團淤泥爬到他面前,幾乎要撲到他身上。
在撲到風谷玉門身上之前,這團淤泥停下了。
它黃色的眼睛下裂開一條縫隙,看起來似乎是嘴一般。這張大嘴裏傳來蠕動的聲音,一個柔軟的墊子被他吐了出來。
墊子上有一只雙眼被分泌物黏住睜不開的小貓。
這只貓身上有各種可怕的傷痕,燒傷、割傷,四條腿全部骨折,尾巴少了一截。
“痛。”
弱小地、卑微地呼喚從這小貓的身體裏傳出來。
“痛。”
風谷玉門從這團淤泥的嘴裏取出墊子,這團淤泥才咕嚕咕嚕一陣怪響,發出沙啞的、難聽的聲音:“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