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谷玉門

朦朦如細雪,庭中滿櫻花。

春日的氣息格外濃烈起來,四處燃放的櫻花招搖着,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絢爛。

風谷玉門站在窗戶邊,怒放的櫻花且放且凋,地上鋪上了一層粉色的薄毯。

“玉門,久等了。”

木之本桃矢背着書包趕了過來,身邊跟着月城雪兔。

風谷玉門搖了搖頭,道:“我也剛出來。”

月城雪兔笑着解釋:“今天要做值日,所以晚了一點,走吧,不然要遲到了。”

月城雪兔人如其名,白得發亮,溫柔且愛笑。

相比之下,風谷玉門和木之本桃矢就要冷得多了。同為星條中學的熱門人物,他們兩個對其他人都興趣泛泛,且看起來都不太像是好說話的樣子。

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受歡迎的程度。

風谷玉門與木之本桃矢成為朋友是因為兩個人時常一起打工。高中生能從事的工種有限,友枝市不小不大,時常碰面,逐漸便熟絡了起來。

月城雪兔轉學來之後,三個人便逐漸變成了穩固的小團體。

今天的零工是發傳單。

春日祭即将到來,各種店面都需要宣傳和人手,因此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都很好找。

天色漸漸晚了的時候,三個人才在街角會面,然後又在有枝町分別。

瑰麗的月亮懸在枝頭,風谷玉門朝桃矢和雪兔揮了揮手,約定了明天早上一起上學,便轉過街角,到了自己的住處。

路燈照亮了門前的路,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個女人站在門前等他。

這個女人溫柔又美麗,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卻有一種溫和的氣質。她的臉上帶着愁容,看起來有幾分心焦。

“理子阿姨,”風谷玉門喊了一聲。

木村理子轉過頭看到他,連忙掩飾臉上的焦急,卻無法掩飾眼底流露出了一種擔憂和憐惜。

“玉門……”

風谷玉門的心髒忽然悸動,一種極其不妙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長文伯父生病了。”木村理子說着,看着眼中這個可憐的孩子,感覺到了命運的殘忍。

風谷玉門頓時僵住了,只覺得身上冰涼,他勉強笑了一下,鑰匙在門鎖上戳了幾下才終于順利找到鎖孔,打開了房門,道:“理子阿姨,進來說話吧。”

風谷玉門給木村理子倒了一杯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借着這杯水的熱量,把內心深處的不安和恐懼緩緩抹平。

“理子阿姨,爺爺他怎麽了?”

事情比理子阿姨說得更加嚴重。風谷長文不是生病了,而是病危了。

大概是早上爬山的時候突發腦溢血,整個人就直直地倒在山道上,若不是有人經過看到了,叫了救護車,只怕人已經沒了。

“玉門,不要擔心,醫院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長文伯父的情況已經穩定了。”理子阿姨說着,嘆了一口氣,道:“玉門,我很擔心你。”

風谷玉門沒有說話。

缭繞的煙氣從馬克杯裏漂浮着,理子阿姨摸了摸他的頭發,“會好起來,玉門。”

木村理子是風谷長文的遠方親戚,兩年前風谷玉門的父母出了意外之後,風谷長文就将風谷玉門托付給了木村理子,希望木村理子多照顧照顧這個孩子。

風谷玉門失去父母,如今爺爺又病重,木村理子都不知道這個孩子要怎麽熬下去了。

風谷玉門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堅定和韌性,父母去世之後,他很快就從陰影中擺脫出來,但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木村理子也不知道要怎麽幫他才好。

“理子阿姨,我明天回去一趟吧。”

送理子阿姨離開之後,風谷玉門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然後給學校打了電話請假。

又給木之本桃矢和月城雪兔打了電話,取消了明天一起上學約定。

“請假?”桃矢說着。

“爺爺生病住院了,我要回去看看他。”

月城雪兔有些擔憂道:“玉門,爺爺一定會沒事的。”

“嗯。”

挂了電話之後,風谷玉門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一時間有些發愣,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

發呆了一會兒之後,便按照往常的作息去做飯了。

風谷玉門和爺爺其實很少聯系。老頭子沒有手機,只有家裏一個固定電話,也很少和他聯系。所以這次出了事,反而是理子阿姨先知道。

風谷玉門的童年是跟着爺爺度過的。

風谷家有一個家傳的神社——櫻井神社。是個很小的神社,雖然在神道廳注冊過,但因為是家族傳承,所以一直也沒有什麽聲名。

童年時代因為父母工作繁忙,風谷玉門一直在鄉下和爺爺生活。但是再長大一些,風谷玉門的父親就和爺爺大吵了一架,然後便帶着風谷玉門搬來了友枝市,很多年沒有再和爺爺聯系。

小時候的事情風谷玉門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那場争吵因為被反複提及,風谷玉門還記得。

爺爺想讓父親繼承神社,但父親已經在友枝市站穩腳跟,自然不願意回去鄉下養老。風谷玉門出生之後,這種期望又落到了風谷玉門身上。

風谷玉門的父親自然不願意,于是就和爺爺爆發了一場劇烈的争吵。

争吵的過程風谷玉門已經忘記了,但是他還記得爺爺那時候看着父親抱着他離開的背影,說着:“晨流,這是我們的宿命,不要逃避。”

風谷晨流則回敬道:“我們已經賠上了世世代代,我不會允許玉門也困在這種小地方。”

爺爺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站在神社的櫻花樹下目送着他們離去。

風谷玉門回頭看他,只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卻記不得他說了什麽。

父母過世之後,葬禮還是爺爺來辦的。爺爺當時問他願不願意回鄉下跟他一起生活,卻被他拒絕了。

風谷玉門知道爺爺不太開心,但确實如同父親所說,八原實在太小了,如果回去八原,那未來幾十年都是一眼可以望過去的。

爺爺沒有強求,只是拜托友枝市的理子阿姨多照看他,便回到了鄉下。

風谷玉門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想起這些,但今天,回憶便如同潮水一般湧起。

吃過晚飯,寫完作業,又收拾了行李。已經很晚了,風谷玉門便睡下了。

夢。

巨大的月亮映照着天空。

櫻花在風中飛舞,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平靜的水面一片蔚藍,映照着風谷玉門的身影,他站在水上,穿着一身狩衣,目視着明月。

櫻花落在水面,掀起一陣漣漪。

水下忽然有一道黑影游弋,龐大的如同一條巨龍。

風吹過來,帶來了那年春天的氣息。

神社的神樹下,風谷長文慈愛地看着他,他張了張嘴,說着……

風谷玉門忽然驚醒,他擡頭看了看窗外發白的天光。

“天亮了啊。”

風谷玉門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準備早飯。

一邊收拾的功夫,一邊想着,“昨晚……好像做了個夢?”

但夢境沒有留下痕跡,風谷玉門已經忘記夢到了什麽,只是回想起來的時候有幾分心悸。

飛機沖上雲霄,漸漸地,地面上的一切便都模糊不清了。

風谷玉門回到了八原。

八原是鄉下。從城市到鄉下幾經周轉,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風谷長文在重症監護室裏睡着了。老頭子年紀大了,頭上裹着紗布,鼻子裏插着氧氣管,看起來蒼老又脆弱。

風谷玉門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便生出一種頹然的無力感。

風谷長文身上的死氣漸漸重了。

人身上的生氣和死氣只有一個能占據主導地位,生氣足,死氣便弱,生命便會表現出良好的特征。死氣盛,生氣弱,生命便會漸漸衰弱,直至消散。

如果是外力幹涉,改變了生死之氣,那麽只要消除外力,還是有可能恢複的。但如果是年紀大了,生命自然走向衰敗,那即使是神明,也很難插手。

風谷玉門也不能。

“啊,老家夥,你孫子來看你了,早點醒過來吧。”一個漂浮在重症監護室裏的幽靈老人對風谷長文說着。

“你這個老家夥真有趣,要是你和我也葬在同一個墓地,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做鄰居了。”

風谷長文自然沒有回應,這個幽靈便穿過重症監護室的大門,看了一眼風谷玉門,自言自語道:“這就是你那個孫子呀,真是年輕有活力啊。”

幽靈停在醫院的走廊裏,看着在走廊裏哭泣的一男一女,嘆了一口氣,道:“你們這麽悲傷,我也不會走好的呀。”

幽靈伸手摸了摸那對男女的頭,但是他們卻絲毫感受不到。

“不要哭了,要好好生活。”

等到這對男女平靜下來去處理幽靈的後事,風谷玉門走到他身邊,問道:“你看到我爺爺了嗎?”

那幽靈吓得連連後退,震驚地看着風谷玉門,道:“你看得見我?”

風谷玉門點了點頭,道:“看得見。”

那幽靈摸着被吓了一跳的心髒,道:“吓死我了,難道你爺爺說得是真的?他真是神社的神官?有神明庇佑?”

“神明……嗎?”風谷玉門說着。

“是啊,他被送來的時候靈體都飄出來了,我說他要死了,他還不信,說有神明庇佑,肯定能活過這一劫的。”

也許年紀大了管不住嘴,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這個幽靈很快把遇到風谷長文之後的事情說完了,又過了一會兒,這個幽靈把自己的生平和兒女的事情也兜了出來。

“我就這麽死了,給他們準備的生日禮物還沒有取回來呢,他們今年都三十歲,希望以後都能過得開開心心。”

風谷玉門若有所思,道:“你有什麽遺憾嗎?”

“遺憾?”那個幽靈摸着下巴沉吟着,“比較遺憾的是沒有留下遺囑吧,我這輩子已經過夠啦,生病這麽久,又拖累他們。只是他們這麽傷心,我也很難過呀。”

風谷玉門道:“那……要不要來許個願?”

“許願?”

“是啊,留下一封遺囑的願望。”風谷玉門笑道。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在風谷玉門的臉上落下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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