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體。黃濑笑着滿口答應。
他失眠的事沒和田口說,劇組裏沒人知道,加上他又是獨居,看一整晚電影或是玩一整晚游戲都不會有人有意見。也試過去街邊公園打籃球,想着運動過後 一定能睡着,結果出了一身汗洗了個熱水澡,躺到床上還是睡不着。試過這麽多辦法後,黃濑已經不再強求能睡着了,他在片場就找人對戲,請教前輩,觀摩別人的 表演,從片場回來就看劇本,翻來覆去看,電腦手機全都扔在一邊。以前那個總是熱衷于給別人發短信,聯絡的黃濑涼太也和他的睡眠一塊兒消失了,除了經紀人, 誰也聯系不到他。
這天劇組去出外景,選了近郊一條廢棄的火車軌道,劇情大致是講K和女主角在軌道邊散步,談點人生理想之類不着邊際的話題。開拍前,黃濑和飾演女主角的渡邊涼子在場邊對臺詞,黃濑講笑話給渡邊聽,兩人笑成一團。渡邊也是模特出身,兩人年紀相仿,很容易聊到一塊兒去,渡邊說和黃濑搭戲最輕松,大概因為男主角是 演技派男星的關系,每次輪到他們的對手戲,渡邊就特別容易緊張,和黃濑合作時就沒那麽大壓力,黃濑說渡邊完全是拿他當擋箭牌,學着渡邊說話的腔調說:“反 正我演的不好,可黃濑君一定比我演的更差。”
渡邊擺手笑,“我才沒這麽想過。黃濑君的演技一點都不差,說真的,以後會打算在影視圈發展嗎?”
“可是我的主職還是籃球啊,而且現在還在讀書,一開學肯定應付不過來。”黃濑抱着劇本低頭踩鐵道上的碎石子,“這次導演找我試鏡真得非常意外。”
“其實之前聽說要找個真的籃球運動員來演K這個角色,我還有些擔心,後來看到是黃濑君就完全不擔心了,怎麽說,感覺這個角色非你莫屬。”渡邊說完這席話,黃濑卻陷入了沉默,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渡邊接着說:“打籃球的話,之後會去美國嗎?美國那邊的籃球比較厲害哦。”
“還沒想好。”黃濑轉頭笑了笑,渡邊對他說:“黃濑君一定沒問題,有這樣笑容的人到哪裏都沒問題。”
“聽上去好像電影臺詞一樣。”黃濑笑彎了眼睛,渡邊吐了吐舌頭,“被發現了,确實是下一場的臺詞。”
這種輕松歡樂的氣氛卻沒能帶到電影裏,這一場戲有些悲傷,大致是說女主角發現自己和男主角的觀念格格不入,猶豫着這樣的感情是否會有結果,K帶她 來這兒散心。其中有段臺詞是這樣說的:“第一次看到他,會覺得,啊,就是他,沒錯了,以後自己的眼神就再也不會離開他了。可長大了些,就想,憑什麽啊這個 人,他憑什麽奪走我的所有視線,就因為我喜歡他嗎?這人也太狡詐了吧,‘喜歡’這種心情又不是永遠都能保鮮。”
這時候輪到K說:“喜歡是會變質的嗎?”
“會變質成‘愛’或者‘不喜歡’,誰知道呢,大概等我三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完全不記得這個人了吧,也可能記得,記得這份喜歡的心情,記得它變質時發出的酸臭氣味。”
K又說:“那要不要去未來看看。”
“別開玩笑了。”
“我睡不着的時候能看到未來。”
“多遠的未來?”
“一百年後吧,我不在了,你也不在了,大家都不在了,”這時候K需要跳到軌道上張開手臂,笑着說:“可是夕陽還是那麽漂亮。”
“确實很漂亮,今天的夕陽,像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K指着火車軌道的盡頭說:“可以乘火車去,要去嗎?”
他們笑起來,然後黃濑聽到了火車汽笛的聲音,尖銳刺耳,劃破傍晚的靜谧。他看到有一輛紅色的舊式火車朝他們駛了過來。不可能,明明是廢棄了的軌 道,怎麽可能有火車。他用力眨了眨眼,那輛火車并沒有消失,也沒有減速,汽笛長鳴,眼看就要撞上他們了,黃濑一把拉過渡邊涼子,他腳下重心不穩,兩人重重 摔倒在地。
導演立即喊“卡”,工作人員全都跑了過來,渡邊問黃濑剛才怎麽了,黃濑指着鐵軌,“火車……你們沒看到火車嗎?”
沒有人看到火車,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黃濑用手抹了把臉,這才發現手掌被碎石劃傷了,他站起身鞠躬道歉:“我昨晚沒睡好,抱歉,真是非常抱歉。”
導演倒沒責罵他,之前那段鏡頭非常流暢,至于剛才的突發狀況,完全可以剪輯掉。之後他們補拍了結尾的段落,也順利的一條通過,黃濑今天的戲份算是結束了,田口載他回家,好心地問他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事,只是擦傷。”
“不是說這個,黃濑君最近在失眠吧?”
“只是昨晚沒睡好,我沒事。”黃濑摸着手心的傷口,讓田口別替他操心,還用稍顯誇張的笑臉和田口道再見。回到家後他就躺倒在了沙發上,累得不想動,睡在靠枕上,拉了條毛毯蓋在身上。
他的沙發上有青峰的氣味,這讓他更睡不着了,渾身發癢,青峰的氣味好像喚醒了潛伏在他皮膚下的蟲子。成千上萬只,它們大膽地在他血管間穿梭,鑽進他的肌肉裏,在他的骨頭上跳舞取樂。
黃濑翻箱倒櫃地找之前那支抗過敏的藥膏,他想不起來把它放在哪兒了,遍尋無果後他跑去浴室在浴缸裏放熱水,一邊撓着脖子一邊想:大概洗個熱水澡能好些。
他脫下衣服,透過鏡子看到自己,半邊身體泛紅了,起了小疙瘩,摸上去凹凸不平的。他懷疑家裏有咬人的蟲子,興許是青峰從美國帶來的什麽怪蟲,在他家的沙發上築起了窩。黃濑狠狠抓了兩下胳膊,一腳踩進熱水裏。他坐在浴缸裏打哈欠,雙手合着,無聊地擠手心裏的水。水溫刺激着皮膚,稍微緩解了埋伏在他 身體裏的癢,黃濑又接連打了兩個哈欠,長時間積壓在他身體裏的疲勞似乎找到了出口,經由溫水的調解,轉化成久違的困倦,順着他的腳尖,一點一點那蔓延至全 身。
黃濑靠在浴缸邊沿,心想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水涼了之後,自然會醒。然後他真得睡着了,心裏還在感嘆這簡直是奇跡時,卻發現已經開始做起了夢。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他的屋子裏怎麽可能憑空出現一輛火車,黑色的火車從未知的盡頭朝他疾速駛來,這一次他一點都不害怕,因為他正站在月臺上張望,頭頂上是密集的黑色電線,上面停滿烏鴉。烏鴉叫着,叫聲不怎麽讨人喜歡,它們停頓的間隙,他聽到火車的汽笛聲,一下兩下,一只烏鴉振翅飛起,在地上投下巨大的 陰影,黃濑低頭看,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影子忽然缺了一角,有什麽東西在吃他的影子,它的嘴一定比老鼠還小,像是蟲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的影,他 再看那輛火車,火車已經不見了,月臺上找不到其他人,只有他和那個吃他影子的小蟲還在這兒。
漸漸地,他能看到那只蟲子了。他的影子只剩一半時,蟲子露出了它的真實面目,它頭上沒有觸須,身體也不是環形節狀,它是那輛消失的火車。它每吃他 的影子一口,它的外貌就愈發清晰。它變得龐大,氣勢洶洶,黃濑轉身跑,它追在他身後繼續吃他的影子。他的影最後全部被火車吃幹淨了,他坐倒在地上,堅硬的 土地化成了冰涼的水,它們沒過他的手掌,小腿,膝蓋,到了他的脖子,下巴,那輛奇怪的火車慢悠悠地在水上行駛着,它一點也不着急。黃濑也不着急,他沒入了 水中,火車從他頭頂碾壓而過時,他已經往水底深處沉落下去。
有魚啄他的臉,咬掉他的半邊身體,而剩下的,最後一半的他越潛越深,周遭的水由淺至深,再由深變淺,直至漆黑。
只有一只手,一只腳的他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跑不起來,連方向也沒法判斷。聽說爆炸尚未出現時宇宙即是一片黑暗,他平靜地等待爆炸,然 而等來的卻是在他頭頂盛開的煙花。巨大的,散發着熒熒白光的煙花在落下時化成許多薄薄的金屬片,黃濑撿起一片,那上面有模糊的花紋,他搜集了很多片,用它 們拼出了一顆籃球。
可是有籃球又有什麽用,沒人和他打籃球,他只剩下半個他,沒法打籃球。
想到這兒,黃濑從地上跳起,确切地說,是他從夢中驚醒,從浴缸裏跳了起來。浴缸底部濕滑,他一個失神又重重坐進了水裏,黃濑扶着扶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