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撐腰

夜裏二人難得恩愛纏綿了半宿,事後慕月笙還體貼幫着她擦了身子,她大着膽子窩在他懷裏,睡到天明。

昨日他二人合作的書法被慕月笙帶了回來,崔沁将之疊好,收在書夾裏。

整一上午,她就對着那幅書法發呆,疊好又拿了出來觀賞,亂糟糟想了片刻又疊回去。

雲碧看她像個傻子。

慕月笙說是休沐,卻是去了城外辦事,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緣故,連夜就入了宮,次日才派人回來說是有了急事,這兩日沒法回家,叫她別擔心。

崔沁心裏雖失落,但慕月笙現在有事都會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可見是對她的尊重,他身處高位,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她要理解。

老夫人聽說了這事,将她叫去容山堂打絡子,又讓丫頭婆子陪着她玩牌打發時間。

午後她幹脆就在容山堂休憩。

大夫人沈氏午歇了片刻,得了一件要緊的事來容山堂讨老夫人示下,到了廊蕪下,便有婆子上前來禀,

“大夫人,老太太還在歇着,想是還得過半刻才醒。”

沈氏容色寧靜點了頭,老人家年紀大了,夜裏睡得不好,晨起早,就得午睡補眠,是以,每日午時,府內諸人斷不敢弄出動靜來。

沈氏便折去西次間等候,結果打簾進去,便見碧紗櫥裏頭的羅漢床上躺着一人,蘇繡薄紗屏風映出綽綽約約的身影,沈氏已經猜到了是崔沁。

她坐了下來,招來丫頭詢問,“三夫人怎麽在這裏?”

老夫人因着睡眠淺,一旁不留人睡在容山堂。

丫頭蹲在她跟前低聲回禀,“三爺外出忙碌,這兩日不曾歸家,老太太擔心三夫人無聊,就叫她來容山堂玩,今個兒一上午喊了好幾撥婆子丫頭陪着三夫人玩牌,這不,累了便歇在裏頭了。”

沈氏聞言唇角微微一扯,平和的眼底掠過幾分冷色,接過丫頭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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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老夫人那邊的大丫鬟冷月過來喚她,

“夫人,老太太醒了,叫您過去呢。”

說話聲格外的小,生怕吵醒了碧紗櫥裏的崔沁。

沈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道還是頭一次見老太太這般慣着人。

想她剛嫁過來時,每日晨昏定省都是要在這邊立規矩的,哪怕是二夫人蘇氏,打小在蘇家是嬌慣着長大的嫡幼女,到了慕家也是規規矩矩當媳婦,怎的這崔沁嫁過來,就當女兒養了。

認親那一日,老夫人給崔沁體己銀子的事,也沒瞞過她。

沈氏雍容一笑,扶着丫頭的手起身,瞥了一眼那碧紗櫥,緩步折往了東次間。

老夫人剛剛睡醒,丫頭婆子上前漱口的漱口,擦手的擦手,悄無聲息忙碌着。

沈氏如常褪去手上的玉镯,上前親自端着那杯菊花茶伺候老夫人喝。

老夫人喝了幾口溫熱的菊花茶,心情通泰,撩眼問沈氏,

“可是出什麽事了?”沈氏一般不會這麽早來找她。

“回母親的話,再過五日便是裴家老太傅七十大壽,原先不是傳出來不辦嘛,剛剛媳婦得知好像是聖上發話,要給老太傅熱熱鬧鬧祝壽,您看這壽禮該怎麽備?”

老夫人聞言臉立即拉得老長。

旁人不曉得,慕家兩個媳婦最是清楚,這位出生皇家的老郡主最不喜歡跟裴家打交道。

當年慕月笙娶裴家那病秧子過門,以至年紀輕輕得了個喪妻的名聲,成了老夫人的心病。

否則,以慕月笙那才情氣度和地位,便是天上的月亮也随便他摘。

老夫人冷哼一聲,将茶杯往小案上一頓,發出一聲清脆的冰裂之聲,

“當年如果不是那老不死的撺掇,月笙何至于鐵了心要娶那裴音,裴音那孩子命苦是她裴家的事,怎的就連累到了我們慕家來!”

沈氏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接這話茬。

老太傅與慕老太爺是同窗,二人感情最是要好,被譽為當時京城之雙璧。

年輕時便定下兩家要結為親家的事,後來慕月笙成了老太傅關門弟子,與那裴家嫡長女裴音青梅竹馬,在兩家長輩眼裏自然就成了一對。

故而,這事到底怨誰還沒有定論。

老夫人發了一通脾氣也知于事無補,何況現在慕月笙娶了崔沁過門,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

她長籲一口氣,沉眉看着沈氏,“那老家夥喜歡書畫,你将老太爺庫房裏前朝王意之的畫拿一幅,就當是壽禮。”

“媳婦遵命。”

老夫人微眯着眼,想了想又冷笑着道,“既是聖上下旨要給他辦壽,我再如何都得去露個臉,正好,帶沁兒一道過去,好叫那裴家看清楚,我笙兒娶了一個多麽漂亮的媳婦。”

沈氏暗暗癟了癟嘴,擡眸輕笑回道,“正是,三弟妹國色天香,知書達理,不比哪個差。”

崔沁扶着雲碧的手進來,恰恰聽到了這句話,登時俏臉微紅,腼腆上前行了一禮,

“母親,大嫂。”

老夫人瞧見她粉雕玉琢的臉,秀美柔和,臉色就緩了下來,

“沁兒,你來得正好,你不是無聊嘛,跟着你大嫂去學學管家,給她打打下手。”

沈氏聞言捏着手帕的手指微微一緊,側眸看向崔沁。

崔沁果然睜大了眼眸,有些驚詫,“我嗎?”

老夫人神色溫和,微擡着下颚,略帶矜傲道,“當然,你将來可是國公府的主母,掌家的事也得學着點。”

慕家有兩份爵位,老太爺的侯爵現由大老爺承襲。

另外一份爵位便是慕月笙靠自己掙來的國公爵,他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國公。

論理,他一個世家子弟,又不是家中長子,是不能封這麽厚重的爵位。

只因先帝駕崩那一年,下旨立嫡幼子七皇子為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原先廢太子被貶徐州,徐州乃軍事重鎮,又是南來北往的富庶之地,廢太子暗中經營,趁着先帝駕崩起兵造反,又連帶江左貴族影從,差點席卷大半個江南。

江南是朝廷賦稅重地,豈容有失,當時京城雷霆震動,人人自危,是年僅二十歲的慕月笙提着先帝禦賜的尚方寶劍南下,一邊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觀望的各地大族,又親自領兵與廢太子對峙。

誰也沒料到慕月笙一介文臣,以狀元之身,攜五千精兵,竟然敗了廢太子三萬之衆,平定了叛亂。

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當時江南豪族離心離德,原本的魚米之鄉因這場戰亂變得顆粒無收,人心離散,滿目蒼涼。

慕月笙面對江南被豪族割裂的局面,當機立斷,以推枯拉朽之勢,推行一條鞭法,從那些豪族地主手中将田地和人口全部收歸朝廷,以更輕的賦稅額讓百姓安居樂業。

此舉可謂是震铄古今,不但百姓歡欣鼓舞,便是朝廷也獲得了巨大的收入來源,一年之後,國庫充盈,漸成欣欣向榮之勢。

慕月笙“一戰成名”,被委任戶部尚書,直入內閣。

新帝為了嘉獎他的功勳,将本朝第一位國公之爵授予了慕月笙,朝中上下竟是無一人反對,人人心服口服,只道慕月笙文能定國,武能□□,是國之柱石。

故而,即便現在首輔是齊襄,只要慕月笙定下的策略,他也不敢置喙半字,慕月笙扶狂瀾于既倒,挽大廈之将傾,朝堂上只要是他首肯的事,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現在慕家因老太太在世,三兄弟自然不能分家,可待将來老郡主去世,以慕月笙之能必定會分了家,獨立門戶,屆時崔沁便是國公夫人,是要當家做主的。

于沈氏而言,她自然不樂意三房分出去,三房還在慕家,她便是慕家唯一的當家夫人,若是三房分了出去,衆人眼裏只有慕月笙這個國公爺,哪裏還記得慕家其他兩房。

但老太太這麽說了,她只能應下。

“母親說得對,三弟妹,你便随我去議事廳,在一旁瞧着些,就當是我們妯娌親近親近。”

沈氏說話滴水不漏,行事也穩重大方,老夫人對她還算信任。

“去吧。”

崔沁便跟随沈氏來到了位于慕府中軸線偏東的和正堂。

恰巧二夫人蘇氏領着兩個孩子要去給老夫人請安,聽了這樁事,便也直往和正堂。

路上她便與身邊的嬷嬷嘀咕道,

“母親還真是偏心,認親禮那天給她私房錢就算了,這才多久啊,就讓她學着管家了!”

蘇氏氣勢洶洶的,臉色繃得難看。

“夫人,您快別說這些,小心隔牆有耳!”嬷嬷輕輕扶着她勸道,

“我才不怕呢!”蘇氏将嬷嬷的手給甩開,眼眶泛紅控訴,

“我在家裏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到了慕家倒好,上有掌中饋的嫂子,下有被寵着的弟妹,就我擱在正中,像個沒人要沒人管的,管家沒我的事,好處也沒我的份!”

嬷嬷聽了忙不疊四處瞅着,見沒人才急忙勸道,

“我的姑奶奶诶,當初咱們嫁到慕家來,不就是沖着不用管家,您樂得輕松嘛,現在怎麽又計較這個了!”

“好啦,好啦,快別說了,和正堂到了。”嬷嬷推着她往前走,蘇氏氣不過哼了幾聲,摔了幾把袖子,無可奈何進了議事廳。

廳堂內,沈氏正在拿算盤算賬,崔沁就在一旁打絡子,聽着沈氏與賬房先生對賬,瞧見蘇氏進來,連忙起身打招呼。

“二嫂來啦。”

崔沁對誰都是一張笑臉。

可這張笑臉如今瞧在蘇氏眼裏卻有些刺眼。

當初裴音嫁過來,她歡喜得緊,只因裴音不能生育,慕月笙又不肯納妾,将來還不從二房過繼人去繼承家業麽?

現在來了個崔沁,長得如花似玉,瞧着又是個能生養的,蘇氏算盤落空,自然瞧她不順眼。

只不過在慕家多年,誰也不是蠢的,面上功夫做的十成十。

“三弟妹,我聽說你跟着大嫂來學管家,便跟來瞧瞧,我們妯娌也好聊聊天。”蘇氏笑容滿面拉着崔沁坐下。

沈氏淡淡瞥了她們幾眼,暗中将蘇氏的把戲看得透透的,她這位弟妹是什麽心性,她一清二楚,崔沁性子好,家世不顯,沒人給她撐腰,蘇氏不欺負她才怪。

果然,蘇氏拉着崔沁說了好一會兒話,便開始夾槍帶棒,

“哎呀,三弟妹,這三弟也真是的,才新婚幾日,便把你撇在家裏不管,想當初那裴音,哎喲喂,你是不知道,打個噴嚏,三弟都緊張兮兮的,弄得家裏人仰馬翻,恨不得把太醫院搬來府中。”

崔沁聽到這裏,臉上的熱絡就淡了下來。

原來什麽一團和氣都是假的,一聽老夫人讓她學管家,就開始擠兌她。

慕月笙是什麽性子,她現在也算了解,就算他再緊張裴音的病情,都不可能弄得人仰馬翻,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不再接蘇氏的話。

蘇氏就當她吃醋,又故作同情開解道,

“當然,事情都過去了,三弟這個人性子冷,慢熱,等你們夫妻處久了,他自然會對你好的。”

“二嫂費心了,他現在對我就很好。”崔沁丢下這話就起身,側頭朝沈氏道,

“大嫂,今個兒我就學到這,先回去了。”

沈氏和顏悅色道,“成,有事随時來找我。”

崔沁正要轉身,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從門檻外奔了進來,速度太快,雲碧反應不及,那孩子直接撞到了崔沁的肚子。

“哎呀!”

“夫人!”

雲碧忙不疊扶住崔沁,氣得瞪向那孩子,“四少爺你小心點啊!”

蘇氏和沈氏也沒料到孩子撞到了崔沁,都連忙起身看了過來。

“三弟妹你沒事吧。”

崔沁揉了揉肚子,忍着不适搖頭,“沒事,我先回去休息。”

蘇氏暗暗得意了扯了扯唇角,裝模作樣扯着兒子到了崔沁跟前,

“快,跟你三嬸母賠禮道歉,下次再不許這麽莽撞!”

哪知那孩子看了崔沁一眼,把鼻子一哼,十分傲氣地別過臉去,

“我才不叫她,她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怎麽配做我的嬸母!”

崔沁聽了這話臉色一沉。

沈氏淡淡瞥了蘇氏一眼,暗道她過分了些。

蘇氏只得拍了兒子胳膊一下,眯着笑眼朝崔沁道歉,

“對不住了,三弟妹,小孩子家的,童年無忌,你別跟他計較,回頭我就教訓他。”

那四少爺一聽要被教訓,吓得躲在蘇氏身後,哭哭咧咧道,

“娘不要打我,家裏人都不喜歡她,又不是我的錯!”

蘇氏和沈氏臉色就更尴尬了,

“叫你胡說八道,還不快給你嬸母道歉!”

蘇氏抓着兒子作勢要打,四少爺一邊哭一邊躲,鬧得雞飛狗跳。

崔沁平靜看着他們母子鬧騰,一言未發,雲碧氣得眼眶都紅了。

沈氏搖了搖頭,伸手試圖去拉崔沁,“三弟妹,別跟一個孩子計較。”

崔沁不着痕跡避開她的手,神情冷淡看向蘇氏,

“他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麽會知道什麽小門小戶的話,自然是有人教了他。”

蘇氏聽到這,臉色一變,扭頭朝崔沁看了過來,也不打兒子了,直接把人丢開手,語氣酸溜溜道,“喲,弟妹這意思,是我教壞了他?”

崔沁面無波瀾搖頭,“二嫂怎麽教他的我不知道,但四少爺這樣不敬叔母,有損慕家門風,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他人,旁人也不會說孩子童年無忌,只會說二嫂管教不嚴,慕家子孫沒有教養。”

崔沁丢下這話,帶着雲碧轉身出了議事廳。

走了一段路,崔沁尋着一處長廊坐了下來,捂着肚子有些難受。

雲碧瞧見她額頭滲出細汗便急哭了,

“姑娘,您怎麽樣,是不是疼得厲害,奴婢這就去喊人請大夫來!”

崔沁搖搖頭,擡手扯住她,“無礙的,稍稍休息一下便好,切莫驚動他人。”

雲碧越發覺得委屈,“姑娘,咱們去告訴老太太吧,老太太一定給您做主!”

崔沁聽了這話,不由好笑,側頭瞧她,溫聲問道,

“告訴了母親,母親确實會替我做主,然後呢,把孩子打一頓罵一頓?又能怎麽樣呢,依舊堵不住悠悠之口,我本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嫁給月笙本是高攀,也不怪人說。”

雲碧細眉緊蹙還想再說話,崔沁微擡着下颚,遙望遠處雲卷雲舒,

“雲碧,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在少數,我總不能日日去尋母親做主,久而久之,老人家對我也該生厭,我現在一無孩子傍身,二無家世可靠,與這些人争一時之長短只會徒增煩惱,還不如做好正經的事,待他日我站穩腳跟,那蘇氏還敢多嘴半句?”

她現在頭等大事,便是給慕月笙添個孩子,國公府有了嫡子,于家于她都有利。

雲碧細想覺得崔沁說的也對,便扶着她回了三房。

老夫人早安排了眼線在崔沁身邊,這件事自然便報到了容山堂。

她氣得拍了桌子,“好得很,都是些陽奉陰違的東西!”

甄姑姑在一旁問道,“您打算怎麽辦?”

老夫人聞言,神思一轉,倒是有些踟蹰。

崔沁的話在她腦海裏回轉。

“這孩子有大智慧,比那沈氏蘇氏眼界高多了,我這要是冒然替她出頭,只會讓幾個媳婦之間越發拈酸吃醋,暗中計較。”

“再說了,我撐腰不如另外一個人撐腰,且瞧瞧看看,若是慕月笙那小子不長進,我回頭再治蘇氏不遲!”

甄姑姑贊同點頭,“郡主英明。”

“派人去請個大夫來給沁兒瞧一瞧,撞了肚子可不是小事,對了,大張旗鼓些。”老夫人暗想,動靜鬧得越大,必定瞞不了慕月笙。

“老奴這就去安排。”

甄姑姑的人還沒出門,這邊慕月笙便闊步入了正堂。

葛俊忙不疊迎了過去,接過他解下的披風,

“夫人在哪裏?”慕月笙開口便是問崔沁,他幾日未回,小丫頭肯定會惦記着他,休沐那一日本打算陪她寫字,結果忙到現在才回,慕月笙心裏過意不去。

哪知葛俊垮着一張臉,“主子诶,您可回來了,夫人今日被人沖撞了!”

慕月笙聞言,臉色登時一變,待葛俊将來龍去脈說完,他面容陰雲密布,仿佛從風霜裏滾過一遭,默了半晌,寒聲吩咐,

“把人給我帶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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