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8年6月21日,夏至。蟬鳴聒噪,午後,室外溫度攀升至32度,毒辣的日光炙烤着大地,長寧市城區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烤箱。

路明虞頂着烈日驅車去往麒園。

這座新建成的富人住宅園坐落于菀池中游地段,占地萬畝。三公裏外就是繁華商業街。大型商場,高檔餐廳,娛樂|城應有盡有。

這一片近幾年發展迅猛,地價連年跳躍式翻漲。麒園的建築全由國內外頂尖設計師為戶主定制設計,12年秋立項,歷時5年建造,今年三月份才全部交接完,成交價兩億起,媒體和民衆對此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議論。

遼闊的園區裏人車稀少,幽深寂靜。

保安年輕力壯,都是按着保镖的标準招的。路明虞第一次來這,保安卻認識她,恭恭敬敬地給她放行。原來是穆家的阿姨早跟他們打過招呼。

園子太大,豪宅錯落分布,路明虞跟着路标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52號庭院。一個五十歲上下、身形微胖的婦人等在大門口迎接她,領着她把車開進車庫。她的小車停在最邊上,旁邊是一輛剛上市的法拉利超跑。

也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明明車內冷氣開足了,但路明虞還是中暑了,下車時腦袋忽然發暈,還好及時抓住了車門把手,才沒有摔倒。

吳嬸被她這一晃吓得不經,忙跑去扶住她,問她怎麽了。

她細膩瑩白的手腕被吳嬸輕易捏出兩道紅印子。路明虞喘勻了氣息,虛弱地說:“大概是有一點中暑了。”

女孩唇色泛白,額頭上不斷冒着虛汗,吳嬸擔憂的心一點沒放下,說要打電話給家庭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叫醫生。我回屋休息一會就好。”路明虞說。

“真沒事?”吳嬸依舊滿臉擔憂。

路明虞點點頭。

“你吓死我。”吳嬸扶着她慢慢地走,“上去我給你做碗驅暑的湯喝。”

路明虞再次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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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嬸把路明虞扶進主樓,把她放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先倒了杯涼白開讓她喝了,又連忙拿了一塊濕毛巾敷在她腦門上,然後就去廚房給她做湯。

吳嬸端着涼湯返回客廳時,看見路明虞正認真又新奇地望着案幾上的竹筐,裏面裝着毛線和一雙剛織完的嬰兒襪鞋。吳嬸圓潤的臉上的喜悅和幸福不加掩飾:“兒媳婦三個月後生孫兒,我得空給娃兒做幾雙襪鞋。”

聽聞此話,路明虞眼神更加柔和,她隔空比了一下,那些小襪子只有她的半個巴掌大。那麽小,那麽可愛。她又摸了摸竹筐裏的毛線,柔軟的像絲絨蛋糕,寶寶穿上,一定很舒服。

吳嬸看出她挺喜愛這些小東西,不由笑了,說:“若明虞小姐不嫌棄我針腳粗糙,日後等你和景綏少爺的孩子出生,我也給他(她)織幾雙。”

想着自己看着長大的一對璧人馬上要步入婚姻殿堂,不久就會孕育出新的小生命,吳嬸心裏就感覺到無比的溫暖。這幾天,穆家上下一派喜氣洋洋,為下周二少爺和明虞小姐的婚事。

“可惜我大概不能親眼看着你們的娃兒出世了。”

“怎麽會這麽說?”路明虞輕聲問。吳嬸之前一直在穆家老宅工作,傭人裏數她做事最細致認真,所以暫時被白慕荷調到麒園來。

吳嬸回答說:“我兒子工作忙,等娃兒落地,兒媳婦一個人既要帶娃兒又要忙活家務,實在太辛苦,我打算回家幫他們帶孩子。不過你放心,我會等夫人找到合适的人來照顧你們再走。”雖然遺憾不舍,但沒辦法。

“這樣啊。我會和白伯母說,您想什麽時候走跟我說一聲就行。家人的事最重要。”

“哎!”吳嬸忙不疊應了,不禁感嘆:明虞小姐真是個玲珑人。

她把竹筐收了起來,見路明虞的狀态好轉許多,于是溫聲對她說:“我出去買菜,一會兒就回來。你先自個待一會兒,可以嗎?”

“嗯。您去忙吧,我沒事了。”

吳嬸出門後,偌大的別墅只有路明虞一個人。窗外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裏,間或混着一兩聲鴿子的咕咕叫。

她的視線穿過巨幅落地窗,落在後院那群歡脫嬉鬧的和平鴿上。

夏日易乏困,耳邊是天然的催眠曲,沒一會兒,路明虞便靠着柔軟的沙發睡着了。

她睡的不沉,迷迷糊糊中,做了個夢。

夢境地點,是菀池南岸的一個渡口,她小時候很常去的地方。夢裏的場景宛若一場紀錄片電影,記錄着二十年來菀池沿岸的變化。夢裏出現了一些人,上演了一些事。她像一個觀影人,旁觀着一切,直到夢醒前,自己也走進電影成為其中的角色。只是她怎麽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相約成伴,言笑晏晏,而她卻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麒園52號前院長長的回廊裏。

後院落地鐘發出三聲清脆的聲音把路明虞從睡夢中喚醒,她睜開眼,慢慢的适應室內明亮的天光,然後擡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了許久,她骨頭都軟了,于是起身活動筋骨。

她沿着旋轉的扶梯走上二樓,意外地在書房外的過道盡頭,發現了一間小畫室。

畫室南北兩面開窗,光線極好。南窗正對菀池。池面水汽萦繞,上空盤旋着一群不知名的野生水鳥。湖風輕柔的吻着她的肌膚。

這棟奢華到極點的房子,是穆景綏親自設計的婚房,連數字都含着他的心意。

只是那時,他大概沒有預想過,最後住進來的人會是她。

前院種了無數棵姜挽月喜歡的月季。

姜挽月會不會畫畫她不了解,但她知道,自己是會畫的,打小的興趣,也斷斷續續學過幾年。

因為這一丁點的關聯,她選擇在畫室停留。

調了顏料,拿起做工精良的畫筆,照着池邊的水鳥細細的畫。池面起了風,畫到一半,棉麻材質的窗簾被風拖出了屋外。

路明虞走到窗邊,看到郊區上空不知什麽時候堆積起了大片大片的灰白濃雲。想起來昨晚天氣預報說長寧今晚有雷暴雨。長寧的夏季,雷雨頻發,她不喜歡,尤其是在五年前的一個雷雨夜,經歷了一場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後。

她把窗簾拉進屋,關了窗,回去沉下心來,繼續暈染上色。

時間悄然溜走,等她把這副畫畫完,時間已過了六點。而約她的人還沒有回來。

從穆氏征和到麒園,不堵車二十分鐘,塞車的話,兩三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

剛洗完畫具,吳嬸上樓來找她,說金秋打電話來,有話要和她說。路明虞擦幹手上的水,接過手機。

那頭的女聲帶着平常辦公的嚴謹和客氣:“路小姐,我是金秋。剛給您打電話您沒接,希望我沒打擾到您。”

“沒有打擾。”路明虞走到畫架前拿起自己的手機,一看确實有一個未接電話,“抱歉,手機靜音了。”

“沒事兒。是這樣的,穆總今天下午親自監聽一個提案會,由于客戶那邊的疏漏,會議出了點狀況,推遲了半個小時,所以到這到會兒了還沒結束。穆總讓我替他跟您說聲抱歉。他叫您不用等他,先用餐。等這邊結束了,他就去見您。”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

挂了電話。路明虞把手機還給吳嬸,問她:“你有主卧的鑰匙嗎?”

“沒有。他不讓我進他的房間。等一會他回來了,你問他要吧。”吳嬸開她玩笑,暧|昧道:“反正遲早都得給。”

路明虞沒接話,只是嘴角勾起了一道淺淺的弧。

吳嬸先下樓去準備開飯。路明虞拿起包和剛畫好的畫,走進書房。

書架上堆滿了金融管理和建築類的書籍。

牆邊八米長的展示櫃擺放着穆景綏近幾年的作品模型。麒園51、52號就在裏面。兩座別墅相鄰而建,但風格迥異,51號是中式園林風,52號是現代奢簡風。

模型栩栩如生,52號主樓外部造型簡潔明朗,總體為淺灰色調,前院三個回廊,分別通往主樓,車庫、倉儲庫和傭人房。

庭院外,一條四車道寬的柏油路沿池而修,延綿百裏的海棠樹帶依偎着菀池,花朵團團簇簇,開得正豔。

這是春季時候制作的模型,麒園的春天,嬌俏而浪漫。

寬大的沉木書桌上,繪圖工具收拾的整整齊齊,一沓沓圖稿分門別類擺放好。路明虞從包裏取出簽上名的婚前協議,連同畫紙一起,挨着圖稿放好。

本來是想借今天的機會親自交到他手上,但她待會兒要去機場接人,很大概率等不到他。他這麽忙,下一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她想,大約是婚禮當天吧。

仔細關好書房門,她下樓去。

兩個用餐區,路明虞一個人,被安排在精致小巧的空間。晚餐很豐盛。番茄牛腩,清炒蝦尾,炒菜心,烏骨雞湯,炸香蕉,菜色端正。吳嬸要去盛飯,被她攔住了:“我自己來吧。”

吳嬸便把碗和勺遞給她。

路明虞從小鍋裏舀着飽滿香甜的米飯,她早就餓了,米飯比平時多盛了三分之一。飯菜量很足,她琢磨着就算穆景綏回來用餐,也吃不完。便說:“去拿副碗筷,和我一塊兒吃吧。”

“我在廚房留了飯,明虞小姐不用管我,快嘗嘗看飯菜合不合口味。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夫人說你沒有忌口,只是口味輕,特意交代我做清淡些。”

“叫我明虞就好。”路明虞說,其實她只是排練量大和有演出的時候習慣輕鹽輕油,平時也會沾油辣解饞。不過白伯母真心待她,這點小小的誤差,不需要去修正。她夾了一塊牛腩放進嘴裏,牛腩炖得軟爛,牛肉的香和番茄的酸甜在口中彌散,熨貼着味蕾,她眼角微彎:“很好吃,您手藝真好。”

吳嬸高興道:“好吃就多吃點。以後想吃什麽跟我說,我給你做,不會的我現去學。”

路明虞點頭:“嗯。”

卻不再提請吳嬸上桌的話。

吳嬸默默退回廚房。她手上忙着剝蒜做蒜蓉醬,眼睛卻被路明虞吃飯的樣子吸引。

吳嬸的視線黏在路明虞身上,不禁又一次發出感嘆,路家阿虞真真是個賞心悅目的可人兒。一張水靈靈的鵝蛋臉,是她見過最标志的。細細的皮子,柔得起膩,紅潤的嘴巴,挺秀的鼻子,清澈明亮的眼睛,沒有哪一塊兒不好看。一頭濃密的青絲,烏黑柔亮,松松挽在腦後,用一支細簪固定,珍珠耳環在燈光下反射出水般光澤。

她就沒見過比路明虞更耐看的人,真是越看越喜歡。這姑娘從小美到大,尤其是這兩年,出落得愈發水靈。

段守清已經算是難能一見的海滬美人,這位的美貌更勝一籌。更勝在她的氣質,娴雅溫婉,給人的感覺舒服極了。

忽然想起段守清曾經和夫人說過的,明虞小姐和她親生媽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唯獨眼睛随了父親。

此刻她安靜地耷拉着眼皮慢慢咀嚼食物,像一只小奶狗,溫順無害。

據說,明虞小姐的生父生得俊朗非凡,與她生母伉俪情深,是當時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可惜天妒英才,紅顏薄命。美人才子早早香消玉殒,讓這個漂亮的瓷娃娃,不到四歲就沒了爹娘。

吳嬸對路明虞的憐愛之情洶湧翻騰,而主人公卻毫不知情,她急着趕去機場,一吃完飯就跟吳嬸打招呼作別。

吳嬸看看外面烏雲密布的天兒,不放心她獨自出行,由是勸道:“這天黑沉沉的眼看暴雨就要來了。再等等吧,二少爺應該馬上回來了,等他回來送你去。”

“這邊離機場近,讓他回來安心吃飯吧。”路明虞說,他忙起來飯食不定,這麽晚還沒吃飯,她不忍心。

吳嬸勸留失敗,路明虞頂着烈風走出主樓。

前院裏的月季在疾風中劇烈搖擺,花瓣落了一地,被車輪一碾,皆成了碎泥。

2018年6月21日,距離他們的婚期還有九天。路明虞此刻想的卻不是婚事,而是在想,如果挖了這些月季,空着的地該種點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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