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天的夜色來的比平日早。穆氏征和的辦公樓高高聳立在長寧最繁華的中心區,此時整棟樓燈火通明。
3號會議室裏,會議到了尾聲,客戶方再次為他們的遲到而道歉,征和的彙報人俞琪客氣回應。
顯示屏關閉,視頻會議結束。
七點過,大家都饑腸辘辘。金秋走進會議室,她一身職業套裝,身材勻稱,紮了個低馬尾。
金秋先看了眼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他食指抵着下巴,正在思考問題,然後才對其他人說:“大家辛苦了,穆總讓我在天青食府訂了包間,給大家加班補償。”
衆人一聽,頓時精神了幾分,加班不僅有加班費,還能去高檔酒樓大快朵頤,要知道,天青食府消費高的離譜,一般情況,他們不會輕易去那裏送錢。
“多謝穆總!”
穆景綏放下手,表情很淡的看向他們,聲音清冷低沉:“不客氣,今天辛苦各位。”
今天下午是一個度假酒店的線上提案會。一個體型魁梧,留着絡腮胡的中年男子說:“這樣一來,我們中标的機會更大了。讓我們苦等半小時,總該做些人情上的補償。”
“可是我覺得我們本來靠方案和圖稿模型就能中标诶。”俞琪嘟着嘴小聲抱怨,明顯還在不滿。她是今天的主彙報人,今年從T大建築學院畢業,和穆景綏同一所大學,入職兩個月,由設計總監李曼珠帶。她今天的表現不錯,方案講得清晰詳略得當,回答客戶的提問時有條不紊。結束時被穆景綏誇了一句,這會兒還有點飄飄然。未了,不忘和設計師套近乎,誇贊道:“卡卡姐的設計簡直完美!”
有人附和俞琪。
穆景綏出聲打斷他們的讨論:“這個項目,到此為止。”
一只腳跨出會議室的方案組主管石經武吃驚,退回來不明所以地看着穆景綏:“這?”
俞琪和絡腮胡男子面面相觑,兩臉懵。
李曼珠離穆景綏最近,決定突然,她沒多做思考,脫口而出地質疑:“為什麽?明明我們很有優勢,答疑時他們毫不吝啬展露對我們的滿意,如果您是因為對方的遲到,他們已經多次道謙。”
穆景綏眉心一蹙,頭頂的氣壓也随之一低。李曼珠驚覺自己莽撞失言惹他不快了,連忙道歉:“抱歉穆總,剛才我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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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景綏翻着手裏的報價表,眼皮都沒擡一下,聲音不冷不熱:“他們滿意的是我們的方案和圖稿,沒說滿意我們的報價。這已經是最低,不可能再降。他們還有意要我們換主材,既然不肯多出一點小錢去使用更安全的建材,就別來砸我的招牌。”說到這,他擡頭看向石經武:“找個時間給那邊發郵件,告訴他們我決定放棄與他們的後續合作。”
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一下指出兩個致命問題,李曼珠感到羞慚。她的格局還是太小了,考慮問題時思維狹窄。原本還打算争取一下,現在把話硬生生咽進了肚子。
一時間,會議室沒有人再說話。
穆景綏把報價表合上,說:“新項目快來了,這個本來就是在計劃之外的,不要就不要了,沒什麽。”
征和在業界有絕對的話語權,要不是最近公司兩個大項目到了尾聲,各部門人手盈餘,這種小項目他們也看不上。
石經武問:“哪方面的項目?”
穆景綏說:“城建部不久後要搞大動作。會公開招标尋求合作商,目前還在保密階段,具體不多說。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們,這次的魚,足夠大。拿下它,最後一季度有的忙。”
這是他幾分鐘前才得到的內部消息。
石經武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爽快道:“行嘞!穆總,我一會就去發郵件。”
穆景綏點了下頭,對衆人說:“今天就到這,下班吧。”
幾人跟在他身後相繼走出會議室。
早過了下班時間,明天又是周末,公司現在除了他們,只有保潔阿姨在打掃衛生。
金秋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拿給穆景綏,是新出的一款限量版香水。
穆景綏接過,打開精致的禮品袋,金秋見他看的認真,便解釋說:“這款玫瑰的花果香調,飽滿又有層次。”
“她不喜歡這麽霸道濃郁的味道。”穆景綏說,路明虞身上的味道和她人一樣,安靜、清淡,明明看得見,卻仿佛不存在。說完,他把禮物袋丢了回去,“你留着用吧。”
金秋一驚,立馬說:“我去退了,重新按路小姐的喜好選一款。”
開什麽玩笑,這麽昂貴的東西,她怎麽敢收!自己這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穆景綏擺擺手,說:“無事,收下吧,也不用去換了。”金秋兢兢業業地跟了他這麽多年,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時開機待命,一點小福利而已。
“謝謝穆總。”金秋只得收下,一邊感激,一邊慚愧萬分,低眉順眼地跟他保證:“我下次一定注意。”同時暗暗心驚,她給穆景綏當了五年的生活秘書,沒少給他身邊的女伴挑選禮物,他從來沒說過什麽,全都是照單全收。沒想到她第一次給路明虞挑禮物,就遭遇了滑鐵盧。
果然是當妹妹寵大的人吶。就算沒有愛情,單從小看着長大的情誼,也夠那些心思不正妄圖爬床的女人眼紅的了。
穆景綏嗯了聲,“你也下班吧,跟他們一起去吃飯。”
金秋再次謝過,同時輕輕舒了口氣。因為客戶的遲到,穆總今天有些不快,好在征和這次準備的方案好,圖稿質量上乘,彙報人表現不錯,才勉強捋順了老虎毛。
石經武發完郵件,出來看見穆景綏要走,問:“穆總,您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還有別的事,”穆景綏說,“下次。”
說完,不再停留,徑直走向總裁辦專屬電梯。
電梯門一合上,兩個女同事就立馬上前來跟金秋打聽八卦。卡卡勾着金秋的肩,問:“穆總今晚是和哪位佳人有約嗎?”
“是路明虞。”
卡卡眉梢微擡,“聽說兩人好事将近?”
金秋笑了笑,說:“嗯,婚期在下周。”
“我靠!這麽突然!”
金秋還是笑:“穆總上周求婚,路小姐答應了。白總很高興,第二天就請人瞧日子,正好下周末是個好日子,就定下了。”
說是求婚,其實金秋也不知道這個過程有沒有出現過。确定婚姻關系那晚,兩位是在穆景綏的私人游輪上度過的。
金秋想,應該是求了吧。
“好急啊,閃婚啊這是。”卡卡又說。
“對普通人來說确實是閃婚,但對他們來說,不是。”金秋說,穆铮董事長和白慕荷白總早認定了路明虞這個兒媳婦。
瞥見卡卡正要往公司微信群裏通風報信,金秋猶豫兩秒後還是決定攔一下:“先別往大群裏發。”
卡卡停下打字的動作,不解地問:“why?”
“這種事,還是等當事人自己宣布吧。”金秋說。
卡卡大大咧咧的倒是沒多想,幹脆利落地收起手機:“行吧。”
見她們不再交談,一直默默聽着的俞琪忍不住冒出頭來期待地問:“金秋姐,穆總的婚禮我這種小員工有機會去嗎?”
“有啊。員工的電子請帖已經做好了,公司總部人人有份,等穆總通知,我就發下去。”
“哇!太好了!”征和總部的員工有近萬人,俞琪激動的像只小燕子,“這麽大排場,我都想象不了婚禮會有多豪華多隆重。”
“你怎麽這麽激動?”金秋好奇,俞琪這反應都有些誇張了。
“哈哈我當然激動啦。總裁和路明虞太般配了嘛,美女帥哥貼貼誰不愛,一手撫大,哥哥變老公,養成系永遠滴神,太好磕了!”
金秋長久和穆景綏這樣的精英少爺們打交道,不知不覺都與年輕一代的人脫節了,經俞琪解釋後才知道,原來總裁和路小姐有CP粉,甚至還有CP超話,真是讓她瞠目結舌,大開眼見。她之前一直以為大家只嗑影視cp和明星cp,現在竟然進化成連素人cp也嗑了嗎?
不過說起來,總裁也不算素人了,他比很多當紅明星有名。路明虞更不用說,人都沒完全進圈子,只是單單純純的在舞團跳舞,舞團官方賬號發布的她的排練視頻,觀看量可是能破千萬的。
“陳老師和段老師帶出來的女兒,相貌沒得說,性格沒得說,人品沒得說,才藝沒得說,這些優點全都踩在豪門太太們爽點上。還是白總有先見之明,早早和段老師打成親家。”卡卡不帶喘氣地說了一大段。如果說俞琪是CP粉,那卡卡就是路明虞的鐵血唯粉了。
卡卡說的,金秋完全贊同。長寧的名媛們搶破頭都沒得到穆家兒媳婦的位子,被路明虞輕易得到了。路明虞和長寧名媛圈不合群,但不妨礙路家阿虞在上層社會裏很搶手。她生的漂亮,從小學鋼琴、畫畫、芭蕾和古典舞,體态完美,氣質絕佳,五官精致明豔,最主要是,為人處世溫柔端莊。好多豪門夫人太太盯着路明虞,想讓她做她們家的媳婦。
財務部的同事寧姐見她們讨論的熱鬧,也加入了進來:“路明虞看上去就是個有福氣的姑娘,有旺夫相。娶了她,穆總日後必定更加如日中天。”
石經武無比感慨地插了句:“穆總都這樣了,還能怎麽如日中天。”
廣大男同胞還用不用活了!
“那是你沒見識,一邊去,別打擾我們。”卡卡打發了石經武,新奇地問寧姐:“您還會看面相呢?”
“我好歹長你們十幾歲,見得多了,也就多懂了一些。”寧姐說。
李曼珠站在電梯角落全程聽着女人們說話,她們的話,字字句句誅她心,剔她骨,她滿目哀傷,下唇咬出血印。
幹他們這行,總是忙碌,經常沒日沒夜畫稿做方案,不忙時總是抓緊時間休息充能,八卦時間似乎都沒了。最近卻總在茶水間聽到有人議論,但穆景綏一直沒承認。她就一直不相信。
終歸還是走到了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天。
景綏和路明虞被兩個家庭捆綁,娶路明虞為妻,似乎成了景綏必須履行的義務。可是,他不愛她啊。
她恨,恨這份捆綁,恨路明虞的出身,恨她入了“輕和”集團的董事長白雲松和總裁白慕荷的眼。
路,明,虞。
李曼珠在心裏狠狠念出這三個字。
他身不由已,可是你明明有選擇的餘地,你明明有選擇的餘地!
電梯停下,李曼珠臉上已血色全無,被電梯裏明亮的燈光一照,紅唇白面,活像只女鬼。出了電梯,和其他人說不去聚餐了。
石經武看她臉色不對,問:“李總監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李曼珠不欲多說,點頭之後離開。玫色高跟鞋在華麗的地板上踩出一個一個沉重的音符。
卡卡笑的不懷好意:“今晚對某些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卡卡和李曼珠在工作中針尖對麥芒,兩人一直不太對付,見李曼珠這樣。卡卡心裏一陣痛快。
金秋望着李曼珠落寞的背影,有些擔憂,提醒卡卡:“你說得有點多了。”
“就是說給某人聽的,誰讓她總是自我蒙蔽,認不清現實。”卡卡不以為意,“不然誰都能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聽卡卡這樣說,金秋也無奈,但她已仁至義盡,“希望她早日放下吧。”
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麽,誰不知道她和穆總的開始和結束,都沒有情誼呢。一開始,就是演戲而已,結果,她卻進入了戲裏,走不出來了。
穆景綏走出公司,室外如蒸籠,狂風帶着泥土氣和濕氣,灌入鼻腔,讓人呼吸都有些不暢,他心口一陣陣的煩躁。
浦濱已經提前把車開了過來,下車替他打開後門,照例問:“今晚去哪?”
“麒園。”
車內清涼舒适,穆景綏說着,解了襯衫最上面的紐扣,幾縷墨發淩亂搭在眉間,往下,一雙眸子又黑又沉。
開了一天的會,身體很疲倦,慢條斯理地捏了捏山根。鎖骨下方墜着的那塊白玉随着他的動作滑露出來。小麥色的胸肌和晶瑩剔透的玉形成巨大的視覺反差,陰柔中不失陽剛。
吳嬸電話打給金秋,金秋說她已經下班了,沒和穆總在一起。于是吳嬸的電話打到了穆景綏這兒,吳嬸向他報告說:“明虞吃了飯,剛剛走了,她說要去機場接人。下午她有些中暑,不過沒什麽大礙,喝了一碗涼湯,散了熱後就好了。”
思維無端遲緩了兩秒,好久沒說話,穆景綏的聲線愈發的低:“知道了。她去接誰?”
“我沒細問。”
挂掉電話,發現手機進來了一條新信息。是明虞發的:【工作辛苦了。房子我已看過,一切都很完美,不需要調整。婚前協議我已簽好,放在書房書桌上,記得收。我去機場接外婆,就不等你了。改日見。】
忽然,機場方向劃過一道暗紫色的閃電,緊接着悶雷滾滾,車窗被狂風猛烈的拍打着,沉悶又雜亂的聲響持續刺激着耳膜。道路兩旁的景觀樹在風中劇烈搖擺,一段被劈斷的枝桠砸落在地上,下一秒,便被風卷去了更遠的地方。
這鬼天氣,經驗豐富的司機都要謹慎再謹慎。
某些人,拿到駕照才半年不到,自駕次數一雙手就能數的過來,對自己的車技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不再猶豫,他對蒲濱說:“先去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