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穆景綏一邊聽一邊甄別她聲音裏的情緒。然而她話音落,他卻愣了下,思考了片刻才品味出她話裏有醋意,他假裝不察,想聽她說更多,于是明知故問:“明虞,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路明虞沒聽出他特意放緩的問句裏的調笑意味,當然即使聽出來她也懶得理他,她面無表情地說:“就字面意思。”
穆景綏眉尾微挑,他也是今天聽辛子實說了才知道,芊芊和君溯闖禍的對象,是常音音的奶奶。
“是芊芊跟你亂說什麽了?”除了穆芊芊,他想不到還有別的人會跟她提起常音音。
“不是。”路明虞意味深長,“無風不起浪。”如果他們沒有任何關系,有些話就不會傳到她耳朵裏。她以前不想提及,是因為她覺得常音音根本算不了什麽。但今天不一樣了。
“我不管你是從何人口裏聽到了哪一個版本,我就想提醒你,常家那小子先來騷擾你妹妹。你不去給她出氣撐腰,只顧着教訓她。芊芊不服氣,我也不服氣。”
“你怎麽知道我沒給她撐腰?”穆景綏反問,他不僅警告了常澤,叫他下次離芊芊遠點,還警告了常音音,管好自己的弟弟,讓她奶奶拿了錢就安分點。
路明虞抿了抿唇。
接着聽到穆景綏向她坦白和常音音的關系:“常音音才去金宮不久,為了躲避別的客人的騷擾,誤闖到我身後,請求我庇佑。我念她大學沒畢業就出來打工掙錢給奶奶治病供弟弟上學,挺不容易的,就随手幫了她一次。之後在金宮難免會有接觸。”
常音音初來乍到時,未經浸染,白紙一張,後來随波逐流,雖是被生活所迫,但終歸是失了骨氣。
他慢慢地不再給她眼神。
“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了他們說什麽。”
“是,你管不了。因為很多話也許就是當事人說的。但凡你再對她冷漠一點,想必我也不會聽到那些閑話。”
穆景綏沉默下來,她低垂的眼睫讓他無奈嘆息。他一方面覺得她的醋意讓他有一點欣喜,一方面又覺得她太在意別人而忽略了事情本身的嚴肅性。
過了半分鐘,他才再次出聲:“這麽嚴肅的事兒你卻在介意對方是常音音。就算是陌生人,教訓也該穆芊芊受着。”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Advertisement
冷冷撂下一句話,路明虞轉身便走。
實在是不歡而散。
穆芊芊和段君溯守在門後聽牆角,聽着屋外兩人對話越來越凝重沉默,趕緊出去看,就看見路明虞沒來得及轉變的臉色,很冷,很失落,還很憂傷。
穆芊芊抛下懼意,忍不住咬牙對穆景綏說:“把明虞姐姐惹生氣,你可真有本事。”
穆景綏冷着臉,目光追随着路明虞上樓的落寞背影,不是很客氣地對他們說:“吃完飯就走,回去好好反醒。”
穆芊芊氣得跺腳,“二哥你太讨厭了!”
段君溯也忍不下去,在穆景綏拾步上樓時,揚聲道:“我阿姐今天去給老太婆道歉,在她那裏受了委屈,回來又被你誤會懷疑。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怎麽跟我四姨和奶奶保證和承諾的?”
他連姐夫都不想喊。
穆景綏腳步停下,轉身問他,眼裏有驚訝和提前的後悔:“你姐姐也去了常家?”
“是。”
穆芊芊氣歸氣,又看不得二哥被別人數落,于是對段君溯不滿道:“你話也太重了吧,沒大沒小的……”
段君溯沒聽完直接走掉。
穆芊芊看着空蕩蕩的一樓,哭喪起臉,苦惱地自我譴責道:“都怪你穆芊芊,你個害人精!”
吳嫂聽到她罵自己,忙從廚房出來勸慰,穆芊芊感激道:“我沒事吳嫂。那個我先走了,我給您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麽情況麻煩您跟我說一聲。”
“就在這住下吧。”吳嫂留她。
“不了,二哥現在肯定也讨厭我,他肯定不想見到我吧。”穆芊芊悶悶不樂地說完,也告辭走掉了。
這邊。穆景綏剛上到四樓,就看見路明虞抱着被子枕頭從主卧出來往次卧走,他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加快步伐追過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路明虞喂他吃了閉門羹。他暗道糟糕,在門口猶豫片刻,敲了敲門放輕語調道:“明虞開門,我們談一談。”
門內沒應聲。
食指按了按太陽穴,穆景綏英俊臉龐上浮起焦躁神色,她今晚氣性恐怕難以消弭。
怪他。
是他沒搞清楚,不知道她去常家向老人道歉,現在才真正懂了她之前那句話不是吃醋,而是委屈。
陷入僵持境況,穆景綏找!到了個突破口,放低姿态,道:“明晚輕和的舞會,你還沒挑禮服,我明天下午有一個重要的會走不開,我派金秋來陪你去挑。晚上,我來接你一起去會場。”
等了好一會兒,就在穆景綏耐心即将耗盡的時候,門後傳來了路明虞的聲音:“你自己去,”停頓了一下,她本想說“我不想跟你一起”,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改成:“我去找盛悠姐。”
過了幾秒,穆景綏才回:“好,我們明天晚上見。”說完,等了一會,确定路明虞不會再回複他,才獨自回到主卧。
習慣了有一個嬌嬌軟軟的姑娘睡在身邊,習慣了每晚給她掖被子,今晚路明虞不在,他感覺哪裏都不得勁。
第二天早上,路明虞沒出來吃早餐。穆景綏吩咐吳嫂,等他走後,上去勸她吃。
吳嫂連忙答應。
路明虞這場氣生到去挑禮服還沒消。她沒去找盛悠,金秋也沒來,自己一個人去店裏挑了禮服。
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幾天命裏犯沖,做造型時,在店裏碰巧遇到常音音,她也來做發型,是一個富二代陪她來的,富二代晚上有應酬,帶她去做女伴。
常音音趾高氣昂的嘴臉讓路明虞氣得暗自咬牙。若是以前她根本都不會把常音音放在眼裏,可是現在不同,常音音像一只惹人煩的蚊子,在她耳邊嗡嗡嗡的扇翅膀。
常音音說:“我奶奶大人有大量決定不追究了,不過她讓我轉告你,你看不起她孫子,低聲下氣給她道了歉,也相當于對她孫子低三下四了。我奶奶她糊塗了,怎麽可以這樣偷換概念呢。”
“你這樣暗戳戳的挑釁我,是能讓你變得高貴一點嗎?你弟弟那種人,還不能讓你們蒙羞嗎?你不如去聽聽別人怎麽評價你們姐弟倆的。有些人還會佩服你,覺得你一個姑娘家養活全家人不容易。可大家提起你弟弟,全是嗤之以鼻。我并沒有覺得被你們羞辱,反而覺得你們思想扭曲,活得可悲。”
常音音沒想到路明虞這麽伶牙俐齒,她玻璃心發作,幾乎尖叫出聲:“你才可悲!”
路明虞不想繼續看常音音發瘋,邁着優雅的步子拾級而下,怎料被常音音一把抓住,她像沾了髒東西一樣奮力想掙脫,常音音忽然放手,慣性使然,她整個人不受控地向後倒去,腰和小腿肚猛力地撞上欄杆。
忍下鑽心的痛意。
路明虞拒絕了路人的攙扶,半邊身子緊緊靠着欄杆,冷冷呵了聲:“你就這手段?”
“我身體金貴得很,你最好祈禱我沒傷到筋骨,不然,你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我去網上賣賣慘,粉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路明虞覺得,面對這種人,不愛留情面。
她收起了對常音音的憐憫之心。
常音音環顧四周,所有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她害怕得腿軟,一下蹲在了地上。
在不遠處等着的蒲濱,看到這邊圍聚的人群,又聽到路人說提到路明虞被一個女人推到欄杆上,拔腿就跑。他從人群外沖進來,急問:“您怎麽樣?”
路明虞嘴唇都泛白了,想必傷的不輕。
路明虞視線落在虛空裏,喃喃道:“我真是欠你們的。”
從安瑤到李曼珠再到常音音,她覺得自己真的好無力。
蒲濱又問:“需要送您去醫院嗎?”
“嗯。”路明虞搭上蒲濱伸過來的胳膊,吩咐他:“去最近的醫院。”
路明虞走路一撅一拐,挺費勁兒,蒲濱不忍心看,然路明虞搭在他胳膊上那只手仿佛沒有重量,想必不願讓他碰。他便沒開口。
去醫院拍了個片,小腿肚她不擔心,主要是腰。幸好沒傷到裏面。醫生給她開了跌打化瘀藥水,年輕的小護士當場為她擦了一次,她疼得龇牙咧嘴。
醫院離路明虞的公寓比較近,他們便去了那。畫好的妝已經花了,發型也亂了,她沒辦法,只好解散了頭發,卸了妝,自己動手重新弄。
折騰到天色昏暗時分,白慕荷見路明虞遲遲未到,打電話來問,路明虞說路上有點堵車,馬上到。
她打開了一款味道比較濃郁的全新香水,噴了一點在兩個淤傷處,以便蓋住藥水的刺鼻氣味。
原定的齊膝禮服穿不了,來不及訂新的,所以路明虞換了一條以前穿過的束腰長款晚禮服,不能穿太高,她搭配了一雙五厘米高的鞋。
這樣一弄,路明虞出現在舞會現場,與周遭就不太搭,其他女人濃妝豔抹,她甚至看起來像沒化妝,皮膚好到爆,和一般的胭脂俗粉相比,是珍珠,是剛出水的芙蓉。
只是這顆珍珠,今晚蒙了一塊輕紗。
忍着痛應酬,路明虞時刻準備着僞裝,演技高超,白慕荷都沒發現。
白慕荷帶着她見合作夥伴以及時尚圈人脈。穆景綏老遠看見,發現她的一些異常,但沒有機會問。因為有他在的地方,路明虞就會刻意遠離。即便迫于長輩的視線盯梢而不得不跟他站在一塊兒,她也是一言不發的。
趁燈光變換,全場暗淡的半分鐘裏,他把她拐到無人注意的角落,輕聲哄道:“阿虞別生氣了,以後我不會再去金宮了。”
自然也不會再見常音音。
他聞到她身上不同以往的香味。
“腿長在你身上,你去哪不去哪,都是你自己的事。用不着跟我說。”路明虞平淡說完,推開他重新走進大衆的視野,恢複笑臉。
白慕荷讓兒子兒媳去跳支舞。路明虞擡眼看到盛悠悠哉地坐在一邊,十分羨慕。
不想讓長輩發覺異樣,她忍着痛忍着嫌棄和穆景綏步入舞池。現場伴奏響起,穆景綏又拉着她走了出來。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心裏。”
穆景綏語噎。
兩人沒有一起回家。路明虞先走。
回家以後,她到浴室擦藥,看着白皙肌膚上突兀的兩塊淤青生悶氣,從小到大練舞沒少受傷。身體的疼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麽了。可心裏也難受的話,就郁悶委屈極了。
段守清給她發信息,叫她有時間回去,她包餃子給他們拿一點嘗嘗鮮,看到媽媽的信息,路明虞的眼淚差點沒繃住。
她回複說好,明天回。
穿了條長款睡裙蓋住小腿上的傷,她依舊去了次卧。
穆景綏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他想緩和關系,死皮賴臉地纏上來,只是親吻,一會親她臉,一會親她脖子,一會親她手背。
路明虞抗拒,他調|情,她掙紮,他手臂壓到了她腰上的那塊兒傷口。她痛的吸氣。他一愣,被她使勁全力推下床。
他撩起她的睡裙,發現了,立馬詢問。
路明虞垂眸不語。
她覺得在穆景綏心裏,她的份量沒有那麽重,之前他沒給她面子,這次也沒必要說,常音音的事,她才不要和他講,今晚這一推,她會自己報仇。
問着問着景綏耐心殆盡,而且看到路明虞沉默委屈,他有些煩躁,一煩就誤事,說了句傷人的話:“你這個樣子還真是讓人火大。”
像定時炸|彈在這一刻爆炸。
路明虞再也繃不住,瞬間紅了眼圈,咬唇忍着,才沒讓眼淚落下。
景綏出去打電話給浦濱,問了好幾遍,蒲濱才告訴他前因後果。
“為什麽不跟我報告?”
“路小姐不讓我跟您說。抱歉穆先生。”
穆景綏煩躁到極點。
回去在浴室找到路明虞,他想去道歉,路明虞端着一杯水等着他,他剛走到她面前,她手一揚,杯子裏的水就盡數潑在了他臉上。
水是溫熱的。
路明虞氣哼哼道:“不是火大嗎,幫你滅滅火。”
穆景綏震驚三秒後,擡手抹了一把臉,忽而莫名其妙的發笑。
穆景綏賴在次卧趕不走了。次卧被路明虞改造過,跟她小公寓的卧室風格差不多,溫馨柔軟。
床被他占了一半,她只好背對着他側着睡,她把傷口壓在身下,他把她換了個睡姿,路明虞又換回去。
他只好換到裏面,把她換出來。
各懷心事的睡下,晚上路明虞口渴,但又不想吵醒穆景綏,口渴令人煩躁,翻身時又按壓到傷口,她嘶了一聲。穆景綏剛要睡着,立刻醒了,他打開了燈。路明虞索性起來。
穆景綏問她要幹什麽,她沉默,起床,穆景綏跟着出去,路明虞喝了水往回走,穆景綏公主抱她,她也不反抗,只是依舊沉默。
半個失眠夜。
穆景綏先起,等他穿好衣服路明虞才起,下樓吃早餐。吃完路明虞拿着包要出門,穆景綏問她去哪裏,她沉默,吳嫂跟了出去,問路明虞,路明虞和阿姨說要去陳家。蒲濱主動跟上去送她。
路明虞走後,吳嫂對穆景綏說:“明虞很少生那麽大氣,再生氣也不會不理人,這次是真生氣了,她年紀小,你要多擔待體貼。”
“不知道跟誰學的,吵架往娘家跑。”
穆景綏已經沒了主意,很是挫敗。
晚上,他老實去陳家接路明虞。
然而路明虞沒在陳家,段守清說:“舞團的團長找她,她跟團長出去吃飯了。”
穆景綏便告辭要走。段守清留他吃晚飯,他說還有要事要處理。
段守清把餃子給他,說:“明虞走的急,我還沒包完。拿回去讓吳嫂明早煮給你們吃。”
“謝謝媽。”穆景綏收下。
舞團的趙團長找路明虞,是要和她談一個舞團剛接的項目。舞團對接中央和部隊,要派成員去部隊文工團,參與節目表演,并且做一定的指導工作。
自願報名優先原則。
一批人去一段時間,一般情況,一批人是三個。
路明虞覺得這個項目挺好的,她的血液沸騰起來,自告奮勇報名,成為第一批的小隊長。
晚上一回家,她就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行李,她心情變好,主動跟穆景綏說了,不意外地遭到了他的劇烈反對:“我不同意。”
路明虞輕飄飄道:“這是我的決定,你不同意也沒用。我只是通知你。”
“部隊環境艱苦,你吃不消。”
路明虞堅定道:“我可以。”
“我不可以。”穆景綏也很堅決,“這事沒得商量。”
“當初協議白紙黑字寫的清楚,你也親自簽了名。你說過的,我永遠是自由的。”
這是致命的一擊,穆景綏不知道怎麽回答,當初他有想到她或許将來有一天會離開他,但他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你要相信我。”路明虞認真看着他,認真地說:“我想要你的信任。愛情不是說兩句承諾就有的。”
七夕那天他們被人認出拍的視頻還熱乎的挂在熱門和cp超話裏,無數人喊甜喊浪漫喊ksl,那晚的甜蜜和這兩天的心灰意冷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
“昙花一現的溫情,還不如不給。常家人為什麽會對我那麽嚣張。除了自身秉性外,還有覺得自己能入你三分眼。是你給他們底氣來陰陽怪氣我。”
穆景綏眸光不知覺變暗,好像有棉花堵在他喉嚨裏,他說不出話來。
比起她的一腔熱血來,兒女情長似乎都變得渺小,路明虞态度暖和下來,輕而鄭重地說:“景綏,我不是因為和你鬧別扭才決定去部隊。你如果懂我,就不要阻攔我。”
不敢直視她堅毅果決的眼睛。
穆景綏忽然把路明虞擁進懷裏,再緊緊地箍住她的肩膀。
這一刻,他多麽希望自己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