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路明虞去部隊,要過好幾道關卡。第一關在被穆景綏沉默地緊抱了近五分鐘後,通過了。
接下來兩關,是最關鍵也是最難過的。團長給她的時間不多,她決定速戰速決。早上去找白慕荷,晚上告訴段守清。不意外的,兩邊一開始都沒同意。
白慕荷從吳嫂和其他一些人口中聽到風聲,知道兒子兒媳最近感情出了一點小狀況,所以她不由地猜疑路明虞這時提出要去部隊,與此有關。
白慕荷委婉地勸說路明虞,換個地方,換種方式,不必用這個讓自己吃苦的方法。路明虞聽出婆婆話裏隐藏的意思,白慕荷跟別的婆婆不一樣,白慕荷話裏話外,是向着她的。所以路明虞可以大方承認:“我們最近确實是有一點不愉快,但沒什麽要緊。完全是我自己想去,我不覺得會吃苦。我是去體驗不一樣的生活,是去增長閱歷的。”
好像他們都覺得去部隊會受苦,吃住行的條件或許比不上她現在,但其他的跟現在沒有太大差別。而且她不怕吃苦,從小練舞吃的苦還不夠多嗎,二十年都堅持下來了。
“如果可以,我們這邊會考慮長期辦志願隊。”舞團受財政哺養,應該對國家有所回報。“團長對我寄予重托,把第一個步子,交給我去走,我得好好做。”
路明虞挑明了說,話語真切,眼眸裏流光溢彩,白慕荷被打動,終是點了頭。又問:“打算去多久?”
路明虞開心道:“一個月,結束後正好回來陪您們過中秋。”
中秋節,團圓節,她肯定會到的。
“什麽時候走?”
“後天。留一天時間收拾行李。”
“一個人在外面要萬事留心,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您放心,還有兩個同伴跟我一起呢。我們會相互照料。”
從白慕荷那兒出來,路明虞馬不停蹄去見段守清。母親大人比婆婆更難搞,路明虞軟磨硬泡了好久,才得到段守清勉勉強強的首肯。
穆爺爺穆奶奶支持她。穆爺爺說是好事,年輕人就該熱血奮進些。
穆芊芊以為路明虞是因為和二哥吵架一氣之下走的。路明虞說不是。穆芊芊表示不信。路明虞又重複了一遍說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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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一晚,段守清給路明虞準備各種應急物品和生活用品,還有許多的小吃。仔細囑咐她各項事宜。叮囑她去了部隊後,先問收貨地址,她好給她寄東西。營地蚊蟲多,要注意防護,營地太陽毒,要注意防曬。注意別喝生水。
路明虞一一答應,牢記。
舞團|派車送她們去。車直接開到家門口,同行的一個比她大,路明虞叫她蔓姐,一個比她小,大家叫她小可。蔓姐走完這段軍旅之路就要退位,她的年齡和身體狀态都不再适合了,蔓姐退了之後,立馬會有新鮮的血液頂上,舞團成員的名額,萬人争一。
她們是試驗先驅,所以走的不遠,只去到長寧隔壁省的部隊駐紮地,開車大約八個小時。
汽車遠離繁華都市,慢慢駛入鄉村田野。營地遼闊開遠,在郊外,那裏有随地可見的楊柳樹,農田裏莊稼長勢良好,遠遠看見随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後勤兵來接她們,即将迎來一種全新的生活,太陽很毒很曬,黃土滿地,但路明虞心中充滿了期待。
接待她們的,是部隊裏的一個副營長,帶着一個剛二十歲的小兵,叫小冬。副營長喊來好幾個男兵幫她們搬行李。陽剛的小夥子們有些羞赧,九成目不斜視,悶頭幹活,躲着她們的視線。
三個人住一間宿舍,兩張高低床,空的那個床位,用來放她們的行李箱子。宿舍裏比較幹爽,有衣櫃,衛生間,還帶了個小陽臺。窗外有一個大柳樹,柳條枝枝垂落,樹蔭蔽日,知了和翠鳥歡快鳴叫。
收拾好宿舍,到了晚飯時間,副營長帶她們去食堂。小可一雙星星眼,很是激動:“好多兵哥哥啊。”
夥食還是挺不錯的,比想象中的好。晚上無事,小冬帶她們在營地裏四處走了一圈。
她們在城裏表演的,有很多都不适合在這裏呈現。深入實踐,了解軍隊特性和士兵喜好,才能編創出契合而又具娛樂性的作品。
女兵樓下的男同志比平時多了好幾倍。路明虞晚上回去正聽到幾個人在水房聊天,有人問她們從哪來,要待多久。
她們的周期是一個月,可有人說她們連三天都待不了,那人語氣很是不屑:“十指不沾陽春水,嬌生慣養,吃不了苦。特別是那個小丫頭,走哪都打傘,瞧行不得。”
路明虞默默走遠,暗說我就待給你看,她不僅要待滿一個月,還會待得很好。她不會讓戳她脊梁骨的人看輕看扁。
回到宿舍關了門,小可才嘟囔出聲:“我哪有走哪都打傘。而且是真的很熱呀。”
路明虞和蔓姐寬慰小可,小可恢複生機,給自己打氣道:“不蒸饅頭争口氣,我一定會打她的臉的。”
當然很多英姿飒爽的兵姐姐,對她們很友好,晚上好些人來她們宿舍串門,跟她們聊天。她們拿出從家裏帶來的小吃跟她們分享。一派其樂融融。
觀覽營地時,路明虞問了小冬這附近的收貨地址,晚上睡覺前,給段守清發過去。
段守清問她還習慣嗎。
她說她努力适應。
別人都可以,她也可以。看着激昂彭拜的部隊士氣,莊重威嚴的部隊軍容,她萌生出自豪感,也被這群人深深折服。紅旗迎風飄蕩,她的靈魂似乎得到了充實,好像,她該屬于這裏。
第二天,招待她們的,換了一個人,不是副營,而是一個副團,帥氣硬朗還挺年輕的一個人,專門為她們準備了一場拉歌,讓她們更直觀的感受軍隊的娛樂和文藝生活。
有個營長率先起哄請她們跳一段,路明虞因為腰還有點疼,便叫小可跳。不少人臉上,出現了遺憾的神色。
路明虞說:“我們離開前,會和這邊的同志一起,辦一場中秋文藝彙演。”
第二天,就去找留駐在這邊的文藝人員。文藝人員活動的地界和主部隊隔着一點距離,坐小車大約需要一刻鐘的時間,兩邊人相互介紹認識了一下,然後路明虞她們就一整天待在那裏,看他們排演,看他們以往的作品影像。
第三天,有兩個小有名氣的歌手來營地,跟她們一樣的目的。
穆景綏每晚都會打電話詢問她腰和小腿的傷情,她每一晚都回同樣的話:“蔓姐給我擦了藥。”
穆景綏有一天跟她說,常音音那,他已經警告過了,他不會再去金宮。
她說随便他。
路明虞從穆芊芊那聽說:“二哥不去金宮,讓金宮老板慌張了,因為哥哥不去,連帶着跟他一起的客源都丢了,常音音被辭退了,最近跟孫家那個暴發戶的兒子走的很近。”
路明虞沒興趣聽,叫穆芊芊說點別的。
路明虞努力去适應營地的一切,包括早起的號聲,毒辣的太陽,大鍋飯,混着玉米草氣味的空氣。一個星期,有些地方适應了,有些地方沒适應。立秋以後,下了場雨,天氣轉涼。有點兒衰,她感冒了。
尋常的換季感冒,路明虞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但可惜,她這邊歲月靜好,長寧市內卻不太安穩。“輕和”集團一個外國籍設計師在社交平臺上發表了對華不好的言論,有些侮辱的意思。集團受到很大波動,輿論導向十分不好。
“輕和”第一時間辭退設計師并發表道歉聲明,表明了堅定的愛國立場,又多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本來這事就算解決了,影響已經造成,只能在後面的日子裏慢慢補救,過後多往集團公益基金裏投錢。
但有人以“輕和”的名義找報社寫了幾篇路明虞在部隊的報道,有點拿她洗白的意思,路明虞知道後,并不懷疑白慕荷,她覺得這件事處理得已經挺幹淨的了,沒必要再拉她出來,這顯然不是白慕荷的風格。
巧合的是,當天晚上,穆景綏被拍到和一個女星在一起吃晚餐的畫面。營地附近立馬湧來不少記者狗仔,軍事重地他們不敢靠太近,就蹲守在路明虞去文藝團的必經之路上。
路明虞生着病沒露面。
這時,水房裏又有人說她在這裏擾亂了紀律,影響了官兵的生活。
軍隊裏有人替路明虞打抱不平,說穆景綏真是混蛋,讓老婆來替他做正面營銷,自己在家門口秘會女星逍遙自在。
網絡上也有幾篇“作死”的黑通稿。
路明虞很快接到段君喜的電話。段君喜跟她解釋,昨晚其實是她約的穆景綏,女星是她帶過去的,她上衛生間的功夫,他們便被人拍了照做文章。
剛結束了和段君喜的通話,路明虞便收到了穆景綏的解釋信息。君喜的話,她堅信不疑,只是在意穆景綏的态度,既然他主動解釋,盡管解釋的有點兒漫不經心,但好歹主動解釋了。
傍晚時分,她出去見記者。義正言辭地對他們說:“是我自己主動要來部隊的,與任何人無關。我外公就是軍人,我對軍人和部隊天生充滿敬畏之情,我絕對不會利用軍隊和國家來為任何人洗白。我婆婆很愛國,招員工和找代言人都很注重其人的愛國立場,可事無遺漏,出現漏網之魚不是她想看到的。至于其他的,只是一點小誤會。還請各位回去,不要再在營地逗留。”
生着病,路明虞臉色有些泛白,嗓音有些啞,霜打的茄子一樣,蔫蔫的。穆景綏看到采訪片段時,才知道她生病了,他只是空了一晚沒給她打電話,就出了這麽多事。穆宅正要開家宴,他當即拿起外套起了身,穆芊芊擡眼問他:“二哥,要開飯了,你去哪兒?”
“找你二嫂。”穆景綏答了一句。
穆芊芊開心起來:“去吧去吧。”
穆景綏跟母親說了聲,白慕荷也叫他趕快去,還想交代點什麽,穆景綏已經走遠了。不過她還是把人叫了回來,盛了一盅剛炖好的老雞湯,一盅蝦肉粥,用移動小冰箱裝好,讓穆景綏帶上。
穆芊芊露出笑,自顧跟十歲的表妹說:“病中的女人是很脆弱的,二嫂一個人在部隊,孤零零的,感冒了肯定想念家人愛人,這時候的關心就是久旱甘霖,哄人最有效了。”
穆景綏先去買了一堆路明虞喜歡吃的東西,讓金秋送了一行李箱休閑舒适的衣物過來,在加油站加滿油,才驅車趕往營地。
駛出收費站,路上的車漸少。夜色裏,他的車一直擦着限速最高值跑。
到了營地,是夜裏三點多。
他被攔了下來,因他沒有報備探望資格,即使路明虞不是裏面的兵人。想着不打擾她睡覺,穆景綏坐回車裏,靠着車座稍微眯了一會兒。營地的起床號角吵醒了他,他打開車窗透氣,擡手捏了捏山根,正想給路明虞打電話讓她提申請,便看見她和一個男人并肩從外面回來,那個軍官幫她拿掉落在馬尾辮上的落葉。
這一幕怎麽看怎麽刺眼。
穆景綏神色瞬間變化,立馬打開車門走下去。
路明虞聽到關門聲,擡起眼,這才看見穆景綏,和他那輛灰撲撲的車。她驚詫,定在原地,看着他很快走到她面前。
“你怎麽會來?”路明虞問出口,覺得不太對,立刻補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到的?”說完話,喉嚨發癢,她咳了兩下。
穆景綏眉頭擰得更緊,問:“生病了怎麽不告訴家裏人?打針吃藥了嗎?”他比較關心這個。
路明虞一身運動套裝,拉直的長發,紮成了高馬尾,如果不是她生病的糟糕狀态,還有幾分飒爽氣質。
“昨天中午打了一針。”她揚了揚手裏的藥包,“鄒團長帶我去找老中醫拿藥。”草藥制成的藥丸,對去火治咳嗽很有效。
穆景綏捎眼看向副團。
因為緋聞,副團對穆景綏頗有微詞,他對望回去,對方氣場和他不分伯仲,他甚至感覺到輕微的壓迫感。
穆景綏的目光又很快回到路明虞臉上,對着她嗯了聲。
“小感冒,不要緊。”路明虞攆人,“你回去吧。你在這不方便。”
“我給你帶了東西。”穆景綏感到有些失落,然而面上沒有顯露,“讓我進去把東西放你宿舍。”
路明虞看向副團,後者點點頭,去跟守門的士兵說了一聲,然後打手勢讓穆景綏把車開進去。
路明虞坐上車。副團說他就不去了,站在原地跟他們揮手再見。
男女兵宿舍樓離得近,一排又一排要去晨練的士兵路過,步履整齊,眼角餘光往兩人的方向飄。一直挖苦路明虞的女兵也看到了。
路明虞沒讓穆景綏上宿舍,她叫來同伴幫她搬東西。
穆景綏看着宿舍樓外的環境,已經有了把她綁回去的念頭。不過他沒說出來,他能想象路明虞的回答,她大概會氣惱地反問他:“這棟樓住過上千上萬人,她們能住,怎麽就我不可以?”然後攆他走。
她堅定不移,他不能再去觸礁。
東西搬完,路明虞拎着冷掉的雞湯和粥,再次下逐客令。
穆景綏早料到,不急不慢地說:“我一會再走。”路明虞眉頭輕蹙,他沒給她反對的時間,接着道:“我看你打完針。”
路明虞考慮兩秒,想他也該休息一下,遂說:“好吧。”
空腹打針不好,路明虞去宿舍樓裏熱了雞湯和粥,兩人坐在一樓接待室裏,分食了它們。
穆景綏吃得不多,吃完就直勾勾盯着路明虞看。她被曬傷了,鼻尖都有點破皮了,好在她是不易曬黑的膚質,膚色只稍微暗了一丢丢。
去營地醫院打上點滴,穆景綏給她削蘋果吃,路明虞看看他修長靈活的手指,又看看他低垂的眼睫。
穆景綏掀起眼皮,捉住她的視線。她唇瓣不再嬌嫩,因為有點發燒,有些幹,起了皮。他用她蘸濕的帕子給她潤了潤唇,動作很輕,帶着憐惜。
醫院原本有說話聲,這會兒忽然靜了下來。路明虞喉嚨又發癢,推開他的手掩唇咳嗽。他忙喂她喝了一口放涼的白開水。
之前告訴穆景綏時,還沒确定下周期。這會他問她還有多久可以回去。
路明虞忽然想逗逗他,說:“不知道。”
穆景綏讓她給出一個期限。
明虞反過來問他:“你能接受的最長期限是多少?”
“零。”穆景綏又喂她喝了一口放涼的開水,“你一生病,就變成負數了。”停了片刻,“變成負數,我會忍不住想采取強制措施請你回去。”
“你敢。”路明虞聲音微揚,“我有爺爺奶奶撐腰。”
穆景綏揚起唇畔,“那你可能不知道,昨天奶奶跟我說,讓我帶你回家。”
“你就騙我吧。”路明虞不相信。
他沒說謊,奶奶前兩天的确跟他說過,她支持,只是不想敗孩子的興,老人家還是心疼明虞在這個地方待不慣。
路明虞切換了話題,确定地問:“你昨晚連夜來的吧。”因為他長出了胡茬,不過不太明顯,得湊近了才能看清。
穆景綏沒答話。
他來看她,被那幾個嘴碎的女人看到,路明虞心裏還是有一點舒坦的,很輕地勾了勾唇。
穆景綏沒發現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他低眸看着她手指上的小傷口,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麽。醫院裏的人重新交談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路明虞才回答了好幾分鐘前的問題:“中秋前一晚回去。”
三個周很快,也很漫長。
穆景綏低聲說:“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
打完針,路明虞還是讓他走,提醒他說:“來營地的路上有好幾家飯店,我看都是主營特色菜,你可以随便選一家試一試。”
穆景綏一邊幫她穿鞋,一邊說:“我跟你去食堂吃,我吃了飯就走。”
路明虞從他的話裏聽出一絲絲卑微感。她不好再趕人,帶他去吃了大鍋飯。
吃了飯,路明虞說要去看排練了,她們前兩天編的舞。
“我送你們過去。”
“不用你送。”路明虞覺得好笑:“你怎麽沒完沒了了。”
穆景綏心裏翻騰起更多的悔意,他知道她還沒消氣,所以面對他時,沒那麽多耐心了。他站立在原處,身姿和後面的士兵一樣挺拔如松。路明虞頭也不回地和同伴坐上部隊的車走掉,飛揚的塵土,渾黃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