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像小狗

六.

伯溫酒店矗立在香香街盡頭。

樂知攸垂頭喪氣地走在祁開身後,一身睡衣披個薄外套,活像離家出走的失意少年。

是有夠失意的。

從一出校門開始,祁開就不再牽着他了。

當時他們在樹下對視,貼得那麽近,稍稍一歪頭就能親上。

祁開說,用你的信息素試試看。

樂知攸難過得不知道怎麽形容,那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所以祁開才會冷漠地後退一步,好像是道歉了吧,說的 “抱歉” 還是“對不起”?他沒注意,他渾身都在抖,頭暈耳鳴,太過緊張讓他連呼吸都不順暢。

長街空蕩,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又變短。

樂知攸無聲罵自己:“沒用……”

他踩在祁開的影子裏,矛盾又低落,生出些後悔的情緒來。

柚子:我不該出來的。

棠棠:怎麽了?不愉快?

柚子:嗯。

棠棠:長痛不如短痛,你都長 --- 痛了這麽久了,支楞起來!

棠棠:逃避是沒有用的,嘗試和争取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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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我建議哦,事無巨細給他說清楚,然後愛咋咋滴。

樂知攸嘆氣。

看起來像個小尾巴,實際上是行屍走肉般地跟随,到了伯溫前臺,祁開找樂知攸要身份證,開了一間大床房。

房間在十樓,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樂知攸從光可鑒人的電梯門上偷瞄祁開,被逮了個正着,他便開口找話:“今天下午的球賽,怎麽樣?”

祁開直接轉過頭來看他:“米貝明帶着傷去找你相親的,是不是?”

“嗯。”

“我揍的。”

樂知攸驚呆,祁開預測:“中場打群架,還是我先動的手,八成要被取消比賽資格。”

十樓到了,鋪在走廊上的地毯厚實柔軟,踩上去一點聲響都沒有。

刷卡進房,樂知攸先走進屋裏,祁開站在門外叮囑:“門反鎖,有人敲門不要開,有事給我打電話。”

樂知攸急了:“你不進來嗎?”

祁開看着他,沒吱聲。

樂知攸抓住他:“你進來!”

祁開不動:“我就近找個旅店,你 ---”

“你沒帶身份證是不是?你去哪兒都沒用,除非你流浪街頭。”

樂知攸去掰他握在門把上的手,試圖把他拽進屋裏:“你進來,你不是要審問我嗎?你問什麽我都說,全都跟你坦白還不行嗎?”

祁開麻溜兒地進屋了。

折騰一下午一晚上,到現在一口飯還沒吃上,餓得胃疼。

電視櫃上擺着一些自熱鍋、桶面和膨化零食,祁開選了兩種口味的自熱鍋熱上,等候的時間裏他拆開一包薯片遞到樂知攸眼前:“吃麽。”

樂知攸說:“還沒洗手呢。”

祁開笑起來,把薯片塞他懷裏,樂知攸奇怪這有什麽好笑的,就看夢中情 A 一把拽下球衣扔到沙發上,露着線條流暢的美妙肉體走進浴室,嘩嘩水聲随即響起。

桌上的自熱鍋噗噗噴氣,床邊上的樂知攸也快燒着。

不關信息素的事,他沒有味道,他也沒有聞到 Alpha 的味道,這根本就是心動的感覺!

樂知攸發呆半分鐘,再發癡好幾分鐘,想到小時候他們倆可沒少一起洗澡玩水,還拿着沐浴球互相搓背打水仗,他總贏,因為祁開永遠讓着他。

自熱鍋熱好了,水聲還未停。

樂知攸打赤腳去冰櫃裏拿一瓶冰雪碧放到桌上,又呆坐好一會兒,突然聽見祁開喊他,他跑過去應,浴室幹濕分離,他在洗手池鏡裏看見自己暈紅的臉。

“忘拿浴袍了。”

“啊,我、我去拿。”

樂知攸抱着浴袍跑回來,沒遞進去,放在洗手池上了。

他回到卧室,心髒亂跳地強迫自己冷靜,剛剛有一個幻想沖進腦袋,祁開把他拽到花灑下剝他衣服,濕淋淋的兩個人赤裸相見,沒有時間給他害臊,他被摁在牆上,被叼着脖子咬住了。

如果幻想成真,他肯定不反抗。

怕就怕,滿室只有苦咖啡的味道,沒有甜牛奶與其纏綿交融。

樂知攸又蔫了。

祁開裹着浴袍出來,敞露一大片胸膛,估計餓狠了,坐下就開吃,狼吞虎咽吃完一碗後喝了一大口雪碧,爽得嘶氣,這才問樂知攸:“現場吃播,好看麽。”

樂知攸答非所問:“祁開,我們現在算不算又坐同桌了?”

一張長桌兩把椅子,排排坐。

祁開又笑,笑得好看死了,他轉過身和側坐的樂知攸面對面,目光先在臉上流連一圈,然後往下,連手也伸過來,二話不說就解他睡衣扣。

解開一顆,扣進正确的扣眼兒裏,再解開一顆,繼續扣進正确的扣眼兒裏。

以此類推,不緊不慢地把錯位的睡衣扣給他一個個扣好。

“這樣才算。”

祁開打開另一份自熱鍋,拌拌勻:“坐同桌,就沒有一天我沒在照顧你,天天不省心。”

他問:“吃麽?”

樂知攸全身僵硬,手腳都不會動彈了,只剩一張嘴喃喃:“……不吃。”

“晚上吃過了?”

“嗯。”

“吃的什麽?”

“馄饨。”

“好吃麽?”

“好吃。”

“什麽餡兒的?”

樂知攸看着他,眼裏漸漸浮起水霧。

問廢話還是他教給祁開的辦法,用來緩解他的緊張或害怕,往往用在他拿着不及格的試卷回家簽字的時候,或者在學校排隊打疫苗的時候,也曾用在他們要分別天南地北的前夕。

祁開問,你會想我的是不是?

這真是特別廢的廢話。

于是祁開一遍遍地問,樂知攸一遍遍地回答,是,我會想你的。

房間的燈光都是黃色系,溫馨柔和。

樂知攸趴到桌上,心裏滾着好多話,張張口,冒出最無關緊要的一句:“打抑制劑,疼不疼?”

“沒什麽感覺。”

“身體會難受麽?”

“還好,今天打那個強效的,會嗜睡。”

樂知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聽他講話,看他吃飯都覺得賞心悅目,喝汽水的樣子也那麽迷人……真是,能不能來個人把房間門鎖上,不論發什麽事情都別放他們倆出去。

祁開眼裏帶笑地瞧他:“問這麽多,難道你沒有打過麽?”

“嗯,沒打過。”

這一刻樂知攸心如止水,那些頹喪啊自卑啊的消極情緒全不見,整顆心都被溫柔俘獲,想要全數坦白。

“沒有打過抑制劑,也沒有過發情期。” 樂知攸說,“祁開,我生病了。”

好久好久以前,時光倒退十三年。

鳶蘭小學在九月白露迎來新學期新一批的一年級小豆包。

學校教學樓是粉色和藍色的,操場上有秋千可以玩兒,小知攸墊着腳尖扒在走廊上,好奇地張望他即将學習和生活的新環境。

身後,江語從教師辦公室出來,牽過小知攸的手遞給班主任,感謝道:“那這孩子就拜托你們多多照顧了。”

江語離開了,知攸不哭不鬧,背着黃色的小書包跟在班主任身邊來到新班級。

小孩子都長得好,圓臉大眼睛,紅嘟嘟的嘴巴叽叽喳喳,像裝了一整個班的小麻雀。

樂知攸被安排在靠窗的第三排,是冷是熱,開窗與否,全都可以由他做主,而且不怕過道上小朋友打打鬧鬧會碰到他。

他乖乖入座,對起身給他讓位置的同桌說了聲 “謝謝”,自報大名:“我叫樂知攸,你叫什麽呀?”

在一衆花花綠綠的書包裏,只有他的同桌背黑色書包,男孩子正拿着鉛筆在本子上畫五線譜,聞聲頭也不擡,說:“祁開。”

小知攸一愣,還以為他在叫自己起開,頓時躲到牆邊去。

“我叫祁開,名字叫祁開。” 小男生放下鉛筆,去拉樂知攸的胳膊,“我沒有叫你起開。”

一顆心落回肚子裏,樂知攸樂出一枚小酒窩,開心道:“祁開,你好好看啊!”

這個好好看的同桌,當天下午就把小知攸給咬了一口。

傍晚江語來接孩子放學時,看寶貝握着書包帶沖自己小跑來,一張臉蛋寫滿委屈,怎麽問都說是課程太難啦,連拼音都學不會,實在是太讨厭啦。

江語信以為真,結果等回到家,脫去書包和外套後,她才看到知攸的左手腕上青紅交加,被抓的被撓的,甚至還有一口牙齒印。

江語震驚又憤怒,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且她不是找班主任關照過了麽,怎麽第一天上學就弄出這樣的事情來?

江語氣得胸口憋悶,把知攸抱進懷裏,連哄帶逼問:“到底怎麽回事,和媽媽說。”

樂知攸小嘴撅老高,吭哧半天才磕磕巴巴地交代起來。

簡單說,他和他同桌打架了。

原因是他手腕上戴着的長命小鎖,銀鎖下墜着三個叮叮當當的銀鈴,總響,聲兒不大,但是聽久了也擾人煩。

祁開就被他煩到了,要麽手別動,要麽就把手镯摘了。

可是小孩子哪個不好動,再安靜的小孩也耐不住一直老實,祁開忍無可忍,五線譜也不畫了,筆一丢,就要來強摘手镯,還自己一個清淨。

彼時正是課間,班裏鬧哄哄,誰也沒想到這方座位裏的倆同桌是真的在打架。

知攸捂着手镯不讓摘,又吓又怕,又嚷又求:“不能摘,我要生病了的,摘了要病了,要打針的,嗚嗚!”

祁開冷漠無情不講理:“你騙人!”

長衣袖被撸了上去,露出嫩豆腐似的白胳膊,不出幾下就紅痕斑斑,樂知攸手忙腳亂連踢帶踹,把祁開惹得更心煩意亂,埋頭就去咬人!

樂知攸受了疼,哇一下哭了,也不管不顧了,擡手就去薅祁開的頭發,真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把祁開也薅疼了,嘴巴一松跟着哭起來。

兩淚人架也不打了,吧嗒吧嗒掉眼淚,周圍開始圍過來小朋友,看熱鬧起哄,也有關心着說要叫老師去的。

祁開和樂知攸異口同聲:“不要去!”

奇怪的默契不止于此,樂知攸把衣袖撸下來,遮住手腕,在祁開拿手心給他抹眼淚的時候,他也捏着袖口去給祁開擦臉蛋,兩人抽抽搭搭,活生生把眼淚兒給憋回去了。

還沒有打上課鈴。

祁開拽起樂知攸:“去洗洗臉。”

樂知攸跟着他來到衛生間,他不能沾涼水的,他從懂事記事起就沒有沾過涼水,無論是用水還是喝水,永遠都是溫熱的。

祁開擰開水龍頭,連着撲了好幾把臉。

樂知攸照搬學樣,覺得實在太冰了,只撲了一把,剛哭紅的小臉冷得蒼白。

上學第一天,受盡了委屈。

江語聽完,抱着寶貝親個沒完:“為什麽不告訴老師?”

小知攸說:“你上班好忙的,告訴老師,老師肯定會把你叫來,我不想讓你擔心。”

江語心疼壞了,煮一碗香噴噴的過水面給寶貝吃鼓肚皮。

她從家長群裏找到祁開的家長,加好友,等到通過後,将今天發生的事情告知了對方。

祁開爸爸懷裏正抱着祁開,看到消息後沒有第一時間詢問祁開,而是覺得這個頭像似乎有些眼熟。

祁開爸爸回想片刻,點進山海觀三期業主群,翻了半天終于對上號了。

好家夥,這不是,鄰居麽!

祁開剛要去練小提琴,被他爹拎住了後領子:“走,跟我去串個門。”

江語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巧,她把鄰裏這一家三口迎進門,大人們笑臉客氣,小孩子互相瞪着。

江語拉起知攸的手,把長命鎖示意給祁開一家看,又指指他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把銀鎖,也帶着三個銀鈴,只是挂脖子不像挂手腕上,不常響。

“他剛出生就進搶救室,身體一直不好,頭兩年就沒有離開過醫院。”

“長命鎖是我和他爸爸去寺廟裏求來的,圖個平安,所以一直都給他戴着,想來以後也不會摘。他怕冷怕熱,不能累着也不能劇烈運動。我把他多留在身邊照顧了兩年,才送他去上幼兒園。”

“在幼兒園裏,別的小朋友一起跑跑跳跳做游戲,他在一邊看着。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看他戴的長命鎖好看,就來搶……那回也受傷了,摔在地上,臉和胳膊都擦破了。”

祁開的父母聽着,面上露出同情。

江語笑嘆道:“也有我考慮不周的地方,我今晚就把鈴铛取出來,以後都不吵人。”

祁開爸爸拍拍祁開後背:“去給哥哥道歉,說對不起,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情了。”

樂知攸坐在沙發上,垂着兩條小腿。

祁開就走到他身前來,拉住他的手道歉:“對不起 ---”

祁開爸爸糾正:“叫哥哥。”

祁開重來:“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情了。”

樂知攸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突然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說:“你像個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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