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香樟林立的小路

五十四.

從修車行出來時烏雲更沉了,壓得空氣潮濕悶熱,整個城市仿佛一個巨大的桑拿房。

祁開看看時間,還早,想去附近的商場裏逛一逛,想給柚子買好多零食,他打開導航,在滿屏深紅色的路線裏挑選出一條七扭八拐但能避開晚高峰主幹道的綠色路線,一邊在心裏列着零食清單,一邊駕駛着康複的粉色小車駛離修車行。

天灰灰,路燈提前亮起。

一輛灰白色的面包車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尾随在馬卡龍之後,車廂裏不算坐在最後排的何承南和老板,一共有六個修車仔,全都曬得黢黑,有人問,聽不出是哪兒的方言:“不拿家夥嗎老板?”

“你想拿什麽家夥?”

“扳手,鉗子,水管子。”

老板“哈”地一笑,把煙屁股朝那人彈去:“我看你像個扳手。”

何承南仍是游移不定,在看到他這位朋友發微信群宣布有活動,問有誰想痛快痛快時,何承南就搖擺彷徨,他搖頭道:“我有辦法讓他難受。你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老板把手機呈給他看,上面好幾個響應的“我來”,“不至于鬧大鬧過火,撒撒氣麽!哪怕不說那爛芝麻的陳年往事,就瞅瞅你這臉,這兒,還有這兒---”

說着就拿眼神往何承南的額頭和顴骨上示意:“不揍一頓能舒坦?”

何承南點起一根煙,沒再吭聲。

他跟着鑽進面包車,坐下後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幾個修車仔,問他們:“你們都是Beta麽?”

有四個Beta,還有兩個是Alpha,年紀都二十出頭。

“別小瞧。有回過節大家夥一起去吃烤全羊,吃高興了,放松放松,一個比一個能打呢。”

“沒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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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承南搖下車窗,心道,就算反被挨揍,又不是揍在他身上。

按照潦草的計劃,他們會在合适的路段制造一起超車和別車,等都下了車,就地把人圍剿,結束後揚長而去,一切就當無事發生過。

可惜一路尾随到商場,也沒能遇到一處合适的路段。

馬卡龍停進地下停車場裏。

何承南無所事事,上網搜了一下,嗤笑道:“三萬到四萬八。”

便宜破車。

他點開短信界面,切卡給樂知攸發消息到:我這些天想了很多,找個時間再談談?

第一次,何承南收到回複:好,等我有空的,這周內。

他還想要再問:你真的不是白開水麽?

已經編輯好了,卻沒有發出去。

等見面了再說吧。

何承南扣住手機,似是自言自語:“檔案造假……會得到什麽處罰?”

面包車裏插科打诨,約莫等了半小時,終于看到祁開回來了,兩手提着好幾個購物袋,滿滿當當,全都放進後座位裏。

老板笑道:“行,等會兒完事了,咱們也去大吃一頓。”

“要是完不了呢?”有人多嘴,“沒找到好時候,下不了手咋個辦?”

幾雙眼睛都往後看,等着老板發話。

老板咂舌:“那就再說。”

何承南與他異口同聲:“那就算了。”

“怎麽能算了?”老板很不贊同,何承南繼續道:“殺人誅心懂不懂?我說了有辦法讓他不好受。”

“你誅心你的,我殺人我的。”老板一揚手,“跟好了,逮着機會就別上去。”

從商場出來,潮悶的天氣幾乎讓人窒息。

晚高峰持續擁堵,祁開跟着導航繞遠路,在一個連站臺都沒有,只豎着牌子的公交站偶遇了一位不打不相識的熟人,對方也瞧見他了,趕忙往路中間站站,搖着胳膊把馬卡龍攔停。

米貝明大汗淋漓,坐進副駕後如爛泥一癱,說:“巧啊。”

是挺巧的,祁開問:“在這兒幹什麽呢?”

“我也想問,我他媽在這兒幹什麽呢?”

米貝明生無可戀一般,抽兩張紙巾擦擦臉,回顧道:“再往裏走有個魚塘,和一朋友來釣魚。他臨時有事提前跑了,我也準備收杆回去。魚沒釣着,把手機掉了,操。要是沒碰着你,等會兒就算公交車來了,我他媽都得求着司機讓我白嫖一段路。”

祁開聽他聲音幹啞,邊樂邊說“後面袋子裏有水”,話音剛落,餘光裏就沖進來一片黑影,很快,黑影攔截在前,根本不是正常的超車,祁開猝不及防猛地踩下剎車,在相撞的前一秒堪堪停穩。

米貝明連聲“卧槽”,他還沒系安全帶,被慣性一下子甩到前面去,撞得肋骨疼。

祁開也惱,看見面包車的推拉門打開,跳下來好幾個隐隐好似眼熟的人,他們圍過來,嚷着:“下車!”

氣氛不太對勁兒,米貝明問:“認識?”

“不認識。”語氣充滿疑惑,祁開說,“好像是修車行的。”

錢也付過,也沒發生過口角,還能有什麽問題?

祁開挂上P檔再降下車窗,疑問還沒出口,一記拳頭招呼不打,直沖着祁開的門面就揮過來,打得祁開閃躲不及,臉頰火辣辣的疼。

“下來!”空氣中蔓延開一股鐵鏽的味道。

米貝明聞不到,他氣笑了:“喂!你們!”

另有人接過他的話,揮手趕他走:“算你運氣不好,你就當沒看見,再叫一輛車去吧。”

原來是把他當成網約車的客人了。

米貝明沒空理那人,他轉頭看祁開,同樣聞不到空氣中泛起的苦味:“你---”

“你別下車。”祁開解開安全帶,舔掉嘴角的血,不顧米貝明發愣又欲要發火,下了車把車門重重一摔。

昏暗的路燈光穿透布滿潮氣的夜色。

悶熱像是暴力的催化劑,一陣陣髒話和低吼伴随着混亂的肉搏響徹在這條香樟林立的小路裏。

六對二,米貝明沒有聽從祁開的命令,叫他別下車,他下一秒就握緊了拳頭狠狠撂翻一個修車仔。

鐵鏽、啤酒、苦咖啡。

三種信息素的味道交雜沖撞,祁開沒再追問他們這番莫名其妙的挑釁,他的眼神沉而穩,幹架只靠一腔怒火還不夠,還需要十足的專注。

面包車沉默地斜停在馬卡龍的車頭前。

何承南透過半黑的窗膜觀賞這場鬥毆,人多是優勢,祁開和那個不認識的男生雖然沒被打趴下,但是也沒有讨到多少好,顧此就要失彼,總有防不住要吃拳頭的時候。

“沒哄你吧?”老板在旁邊悄聲道,“一個比一個能打。”

何承南捏着鼻子,身體雖然本能地對其他Alpha的信息素感到排斥,但是心裏真是痛快,他用另一只手豎起一個大拇指。

老板也同樣掩住氣息,罵道:“操,趕緊打完走了。”

又問:“冒出來的那個是誰?你認識麽?”

總歸不可能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不好運乘客了。

何承南搖頭:“沒見過。”

米貝明的後背疼得厲害,再看祁開的衣服都被扯破了,白色的15號球衣髒亂差,裂着一道大口子。

米貝明喊道:“你他媽打架怎麽不出聲!喊啊!悶什麽葫蘆!”

祁開緊咬着牙,修車仔們倒是喊得嚣張無比,其中一個打紅了眼,脫了衣服當武器,看那架勢是要把誰勒死一樣。

苦咖啡突然排山倒海般翻湧襲來。

和祁開纏鬥在一起的那個Alpha瞬間就彎下腰反嘔起來,表情痛苦不堪,将衣服擰成繩的Alpha也跪在了地上,啤酒的味道被完全壓制,他連擡起頭都做不到。

咖啡不帶半點醇香,苦成了聞一口就要反射性嘔吐的中藥味。

耽誤多久了?兩分鐘或者三分鐘?

祁開揪起身前這人的領口,照着佝偻起的腰腹下重拳,直接把他打得扔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米貝明踹翻一個Beta,氣不過,喊:“你他媽不早用!快來幫我!”

偾張的肌肉挂滿汗珠,祁開喘着粗氣,将沖上來的Beta三兩下制服住,屈起膝蓋狠頂肺腑,在血沫混着嘔吐物噴洩出來的前一刻把人往地上一摔,又解決掉一個。

戰況以清晰可見的速度在逆轉。

老板小聲罵娘:“這他媽。”

何承南已經快不行了,他強撐着道:“真惹怒了。”

車廂裏也充滿了極具攻擊力的苦味,就算屏住了呼吸也沒法好受分毫。

信息素也是分級別的,乙醇根本抵抗不住苦咖啡的壓制。

胃部痙攣劇烈,眨眼就湧上來帶着酸腐刺激的消化物,可沒想到老板比何承南更加不堪一擊,先一步張着嘴稀裏嘩啦吐了滿車。

連滾帶爬的,從推拉門裏又爬出來兩個人。

祁開已經上完頭了,把幾個修車仔的上衣全扒光,現學現用,擰成繩,當手铐,排排綁住。

米貝明尤不解氣,挨個踹幾腳:“他奶奶個腿兒的!疼死老子了!你們等着!”

又被惡心的味道吸引走注意力,回過頭看見伏在車旁的兩個人,簡直怒火攻心:“還有?”

祁開依舊一言不發,垂着的手背上傷痕累累。

他走到何承南身邊,拽着何承南的胳膊強迫他靠着車門直起身。

兩方對視,何承南腿軟得直打顫。

米貝明快被熏死了,罵聲不斷,忍着嫌惡把蜷縮在地上的老板拉起來,又給塞回到面包車裏:“哪來的哪待着去吧你!臭死了!”

再“嘭”一聲把車門關死。

他瞧瞧祁開要吃人的樣子,了然了,說:“那我先用你手機打個電話啊。”

祁開沒理他,米貝明就自顧鑽進馬卡龍裏,正好手機處在導航界面上,無需解鎖。

米貝明扭扭脖子,“嘟”聲響過兩回,接通了,對面梁緒道:“喂。”

“是我。”

“你聲音怎麽了?”

“熱的,渴的,氣的。”米貝明清清嗓子,“剛打完架,我打完了,祁開還沒,他好像知道誰是幕後指使了,正在問話。”

梁緒沉默兩秒:“怎麽回事?”

面包車外,祁開稍微收起些信息素,低聲威脅道:“我沒有認錯吧,何承南。”

何承南艱難地一笑,沒能笑出來,只抿了抿嘴角,覺得此刻的自己比在Omega宿舍樓下時還要屈辱。

下一秒,臉頰狠狠歪向一邊,發麻的舌尖嘗到了血腥味。

祁開在心裏數着何承南幹過的好事。

沙坑裏嘴賤欺負過樂知攸。

系統裏查雲大名叫“樂知攸”的人,故意隐瞞掉他的樂知攸。

跟蹤、騷擾、偷窺,對他的柚子“窮追不舍”。

私自調取他們去伯溫開房的信息記錄。

還有,差點咬了樂知攸,如果沒有紀念及時出手,或許真的會讓他得逞。

一拳接着一拳,祁開的胸口劇烈起伏,把何承南揍得鼻血直流,哼哼着發出求饒的氣音。

祁開停下手,拎着何承南的衣領:“別再去找樂知攸,聽見了麽。”

何承南睜着青腫的眼睛,半晌才滾動喉結,說:“你這麽喜歡樂知攸,早幹嘛去了?”

祁開牢牢地盯着他,根本不理會這句嘲諷。

他想,耽誤的時間太多了,該回去了。

而這時何承南又開口,輕飄飄地問:“樂知攸因為你自殘,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

海星星可以砸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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