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 騎驢看花,哪有花我摘哪

車往城外行駛, 南澤城內的古建築一點一點遠去,一彎碧綠繞城護城河也遠去,一切都在一點一點變模糊, 面變成了線, 線縮為點,直至消失, 唯有天上日影和永不陷落的白雲跟随。

奉清坐在後座, 半靠着座椅,在略炎熱的天氣裏穿了一件黑色夾克外套, 內裏是白色長袖配長裙, 多了凜冽的柔淡。

唐硯扔給她一臺藍色的連線游戲機:“還有半小時車程,打發時間可以玩玩。”

奉清撿起游戲機, 笑笑問:“有什麽游戲?”

唐硯沒回頭, 一手搭着方向盤:“植物大戰僵屍。”末了半開玩笑地說:“可以把僵屍想象成池律。”

“這樣你家園裏的菜會安全得多。”

奉清目光飄了飄, 不可置否地笑笑, 一手撐着座椅, 搖搖頭:“我睡覺。”

……

奉荷在南澤暫住的家在近郊, 靠近空軍基地,來回訓練方便。

她的住所是一棟三層樓的小白房,裝飾簡單, 周圍有幾棵高大的合歡樹做遮擋削減了日光,讓室內變得陰涼而隐蔽, 很有安全感。

唐硯領着奉清進了一樓, 他只有一樓的鑰匙, 二人便先暫時待在一樓的客廳裏。

唐硯走到客廳角落,打開電視,“小姨還在訓練場, 十一點回來,”他看了看表,“還有四十分鐘。”

電視跳出畫面,奉清拿遙控器換了一個臺,“小姑姑現在在南澤工作嗎?”

唐硯順着她的聲音擡眼去望她,她疊着雙膝坐在褐色沙發上,還像個矜貴的千金小姐,那種氣質一點沒變,清高,與世無争。

什麽都沒變,又什麽都變了。她眼裏的光,不那麽容易看透了,有心思了。

“嗯。”唐硯應了聲,移開目光,轉身去拿冰箱裏的飲料,“可樂還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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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奉清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問,“有嗎?”

“那就牛奶。”唐硯取了一罐純牛奶,給她倒了一杯,“桌上有水果,一起吃。”

奉清笑笑,“上次見你也沒這麽正經啊。”

唐硯不理,遞過牛奶,抓起果盤裏的一個蘋果開始削皮,“你病剛好,不得吃點營養的麽?”

奉清不與他争辯,接過牛奶,閉着眼睛喝了一大口,淡淡道:“還是無味。”

唐硯見怪不怪,遞給她蘋果塞上了她的嘴巴,“還不知道你,從小就不愛喝牛奶,以前姥爺變着法給你加葡萄金桔草莓甜口哄你喝,你也還嘟着嘴不情願呢。”

微微一怔,奉清沉默了片刻沒說話。

唐硯自知說錯話了,提及她的傷,便打着哈哈笑過去,“吃蘋果吧,蘋果甜。等會小姑姑回來,還有好吃的,她疼你,你要星星也摘下來送給你。”

奉清咬了口蘋果,舌尖化開甘甜,潤了喉舌,心也不那麽苦澀了,她點明他的話:“爺爺的确是我心裏的痛,但與你沒有關系,你也不必感到自責。”

唐硯一指放在刀口,指腹膚劃過刀尖,語氣松下來:“你能看開就好。”

“好了好了,別吵我,我看電視了。”奉清笑笑,作勢蒙了耳朵。

……

奉荷回來時,屋內倆半大不小的小年輕過得還挺自在。一點不見外,一人蜷在沙發上抱着抱枕看電視,一人開了她的電腦戴着耳機在打LOL。

她伸手敲了敲門,輕咳了幾聲,“咳咳……”

奉清暫停了節目,往門邊看去,見到人先笑了,叫了她一聲:“小姑姑。”

唐硯也是一個反應快的,打游戲打到一半直接就退出了,扔了耳機,拔了網線直接從座位跳出來,特別誇張聲情并茂地叫了一聲:“我親愛的小姨!”

“日理萬機公事纏身時間寶貴的您肯抽空回來真是硯侄兒莫大的榮幸啊!”他溜須拍馬的能力愈發熟練了。

奉荷踩着皮靴進門,徑直走到沙發旁,一手拉過奉清的手,輕輕抱了抱她,笑得溫柔:“清清受苦了。”

轉過身笑罵唐硯:“你差不多得了,別嘴貧啊,小心訓你和訓練場上那些一樣。”

訓練場上一個方隊穿着藍色軍裝的預備空軍都站得筆直,紋絲不動,頂着要把人曬化的烈日,有苦說不出。

唐硯想了下,默默閉了嘴。

有兩年沒有見過奉荷小姑姑了,她一身天藍空軍制服,氣質越發幹練起來,一頭漆黑短發利落幹淨,漂亮的五官又自帶柔和氣場,可如水柔情又可如剛堅韌。是她一直喜歡的小姑姑。

“小姑姑怎麽會到南澤來?”奉清伸手剝了個柑橘遞給她吃。

奉荷看着她,眉眼又變得溫柔起來,接過她的柑橘,不拐彎:“還不是為了你呀,我的小侄女,你這麽天真待人,受傷的還是自己,小姑姑心疼啊。”她把橘子反喂給她吃了。

嘴裏塞了甜橘子,又見着這麽喜歡自己的小姑姑,心裏也就不那麽苦了,奉清寬慰笑笑:“我沒事了,謝謝姑姑關心。”

唐硯幽幽飄過來,“小姨就不問問我哦。”

奉清補道:“這些天都是表哥在照顧我。”

奉清笑笑,看着他:“好好好,你們我都關心,硯寶坐過來吧。”

唐硯聽到被人這樣叫,臉直接紅了一大半,支吾着猶豫着才蹭過來,三人沿着沙發排排坐。

奉荷無論怎樣坐,都是最端正,最有氣場的那一個。奉清則柔和又清冷也是自成一格,而此刻,唐硯那掩蓋了幾日的吊兒郎當的脾性又出來了,大大咧咧一坐,混不吝的,坐沒坐相。

奉荷拍拍桌子,唐硯立刻坐正了。

“今天是為清清的事,離婚協議那些條款我拿給律師看了,他沒有诓騙你,在法律上,只要你簽了字,他的一半財産就可以歸你。”

奉荷看着她,繼續道:“不過你不要,我們就再拟一款,總之這方面不必擔心了。”

“談談接下來的打算吧。”奉荷理了理她肩上的發絲,寬慰她。

唐硯率先搶答:“跟着表哥混,表哥養你啊。”

奉荷拍了拍他手背,“什麽時候這麽能耐了你?”

“研究所的工作,你應該是不會去了吧清清?”她起身去拿東西。

奉清搖搖頭:“不會回去了。”她沒有辦法再那麽純粹地去奉獻了,她也不能抛棄不管母親。

“也好。”奉荷沒回頭,“一家人有一個為國家做貢獻就夠了,清清不要去了,那邊工作苦,工資也低,早點離開也是好的選擇。”

唐硯插進嘴:“真不和我去啊,我最近投資開了個小公司,清清你來給我當財務,你大學不是學的金融嗎?”

奉荷拿着一個牛皮筆記本和一疊證件出來,聽着唐硯的話也笑笑,“你那公司,不是有十萬就能開?聘得起我們清清嗎?”

唐硯撓頭,欲言又止,“小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他們管着我……”

“不過我那公司少說也投資了五十萬好吧。”

奉荷笑笑,直言不諱:“我知道,二姐為爸幫哥哥的事耿耿于懷,她不待見你幫清清也是能想得到的。”

奉清不解,問:“什麽事啊小姑姑?”

唐硯含糊其辭:“沒什麽沒什麽,我媽那人一天天發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喜歡管着我,你管她作甚。”

奉荷看着唐硯,他心裏倒是把這個表妹看得重,心裏也開心,順着他的話接,“都是些陳年舊事,清清你別管了。”

她拿出一張房産證,遞給她,“這是我在南嶼的一套房,你要留南嶼的話,就和你媽媽一起搬進去住。”說完,又拿出一張房産證,“這是北京的,軍區配的,我常年不在,你去北京也可以去住。”

“房産證名字你可以拿着我身份證去更改,我不在意這些。”奉荷把那一疊證都遞給了她。

奉清都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往回推:“姑姑你給我這些幹什麽,我不能要。”

“你現在怎麽就不能要了,你都這種情況了還要跟我逞強嗎?”奉荷嚴厲起來。

唐硯也規勸:“清清你就收下吧,小姨她衣食無憂的,你別替她省錢。”

奉清也很堅決:“那我也不能要。”

奉荷收了手倒作着傷心起來:“唉,我心愛的小侄女長大了,現在連姑姑的愛也不肯接受了嗎,真是令人感到心寒,心冷啊。”

背脊一陣麻,奉清抿着唇角,忍住了。

唐硯笑得倒是合不攏嘴,在一旁樂呵呵看好戲。

奉荷不甘心,軟硬兼施,使着眼色讓唐硯也來勸,二人合心攻她。

三人僵持不下半天,最後還是奉清說會去住,但是不要房子,才作罷。

奉荷安慰地抱抱她,“好了,這不還有小姑姑疼你嗎,你要想來軍隊工作也可以,軍隊文職工作我這有,只是,地點不确定,常年搬遷,你來了怕是要受奔波勞累之苦。”

她指了指唐硯,“還是硯寶說的對,你和他一起去北京,帶着你媽媽一起,這樣我們好照應,也算離了這個傷心地,重新生活。”她握着她的手,像哄一樣,“好不好,清清?”

鼻尖一酸,奉清側了頭,忍住哭腔,“不了,謝謝小姑姑。”她看着窗外的合歡樹,葉子一下一下被風吹動,輕輕道:“我已經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和媽媽。”手撫在奉荷的手上,“小姑姑,你別擔心了。”

受傷了就逃跑麽,她不會成為這樣的膽小鬼的。

奉荷仔仔細細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女,知道她從小犟脾氣,勸不過,便作罷,“我只在南澤待一周,訓些新兵,過兩天就要走,你如果要來北京一定要聯系硯寶和我。”她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這是小時候我們和爺爺一起照的合照,你好好留着,爺爺他愛你,不希望你太過傷心。人生在世,免不了遺憾,不過都會過去的,我們要向前看,才能不被過去的悲傷絆住腳。”

奉清接過照片,照片裏的她還是小孩,而姑姑也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爺爺也不那麽老了,穿着深綠軍裝,肩章在碎裂的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站在槐樹下,對着相機腼腆地比了一個耶。

夏天也在照片裏生長,十幾年前的夏天和現在的夏天,相比起來,總是美好得令人懷念。

“謝謝姑姑。”奉清收好照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一直守在門外的警衛打了報告進門來,小夥子立得筆挺,中氣十足:“報告奉上尉!午飯已經準備完畢!”

奉荷少有地在這群兵面前露了溫柔,笑笑:“好了,知道了,你也來吃吧。”

廚房在二樓,四人沿着樓梯上了二樓,其間奉荷還不不忘囑咐她:“離婚這邊就交給我的律師,一切辦妥之後我會通知你的清清,不必負擔過重,都會好的。”

奉清點點頭,“嗯”了一聲。

唐硯混不正經,倒是趁機又開起玩笑來:“我們清清妹妹離婚了,要再找個什麽樣的呢?”

“是我這樣英俊潇灑玉樹臨風的?還是小姨這樣保衛家國正直果敢的軍人呢?還是……”他挑挑眉,憋着壞心,“早有藍顏知己,心之所屬了啊?”

奉荷拍了他一下,笑他不正經。

奉清倒也放開了,像真的放下過去一樣,也不知是不是裝的,含着一窪清澈杏眸,回答得倒像個浪/女:“騎驢看花,哪有花我摘哪。”

唐硯笑起來,表示十分驚訝,送她一名號:“采花女賊嗎?哈哈哈。”

上了餐桌,奉荷塞了他快排骨:“你就吃着吧,堵住你這張賤兮兮的嘴。”

氣氛倒又和樂起來,說笑聲不停,伴着窗外雲雀啼叫聲,日光都變得悠長明媚起來。

……

奉清是在兩天後離開南澤的,彼時奉荷發消息告訴她,離婚事宜已經處理完畢,她和池律徹底沒有關系了。

她回城中村收拾了一道,和母親一起搬進了奉荷留在南嶼的公寓,是在城南的一條街,街上了年頭,有點古建築遺留,她模模糊糊有點印象,覺得以前來過,但又記不太清了。

在南嶼住了幾日,常岩聯系到她,給她打了一筆錢,說是航天所的薪資和上一個項目的獎勵。

奉清查了查賬戶,有五萬六,心裏也便踏實起來。

生活逐步步入正軌,母親在附近找了個繡工的活,早八晚五,也不算勞累。奉清在想着工作的事,還沒一點頭緒。她現在腦子裏儲備的都是些生活中用不上的專業知識,實在是與現實脫節了,一點不懂生活的艱辛。

這樣冥想了幾日,聽人說隔壁搬來了一位新鄰居,奉清聽媽媽的話,拿了個水果籃子送點水果過去,結果剛一出門,就看見門外的人。

她在二樓穿着湖藍色的裙子,白色涼高跟,披散着黑發,亭亭而立,而來人站在街上,白襯衣黑西褲,眉眼一如往日俊朗,清瘦而落拓,仍是讓很多女孩喜歡的模樣。

大槐樹遮了街道的日光,灑下一片陰涼,知了不停歇地鳴叫,不遠處有汽車車笛聲傳過來,像電影裏的慢鏡頭,時光也緩慢起來。

奉清驚訝地還沒開口出聲,就聽見下面的人叫她,“清清。”

“慶賀你重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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