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7 我人生的美好,因遇見池律而終結……

“師兄!”奉清轉身沿着樓梯往下跑, 裙擺弧度在空氣中畫了個小小的橢圓形,涼高跟踩在水泥地上砰砰作響。她一口氣小跑到了一樓,推開公寓門出去, 撲面而來的是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氣, 清新淡雅。

奉清往前走,笑着問他:“師兄, 你怎麽會來啊?我們有兩個多月沒見了……”

鐘隐長腿往前跨了幾步, 站到她身前,一手從背後捧出一束潔白的花束, 裏面開滿了多層栀子花, 其間還點綴着潔白茉莉和星星點點的滿天星,在綠葉的襯托下, 十分美麗。

“送給你, 清清。”鐘隐遞給她, 揚起唇角笑, “祝賀你, 重獲新生。”

奉清伸手接過那束花, 鼻尖去嗅花的香氣,“哪有新生,不過是逃出了一樁傷心的舊事罷了。”她從花束裏挑了一朵栀子花出來, 趁機別在他耳邊,往後退了幾步, 捂着嘴笑:“哈哈……師兄甚美。”

鐘隐無奈, 取下耳邊別的栀子花, 任她笑,溫柔地提醒:“小心點,別磕着了。”

奉清想着自己或許約莫是真笑得太放肆了, 竟真撞到了樹幹,手肘磨破了點皮,流了血,她不以為意,拍拍手,繼續追問:“師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怎麽會在這裏?”

鐘隐走近,想要看她的傷口,哄着她,“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奉清不在意地撇撇手,放下袖子,“我沒事,你快回我。”

鐘隐垂手,一手心拈了片樹葉,指腹緩慢摩挲,低低開口:“我是你的新鄰居了。”

他原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驚吓。手指緊捏着葉片,鐘隐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情緒。

奉清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啊?”

鐘隐立刻解釋:“這片地我媽找人算過了,是風水寶地,适合居住,她非要讓我租這一片,然後……”

奉清挑眉看他:“……然後?”

食指撕碎了樹葉,鐘隐低頭,眸光望進她眼裏:“然後就遇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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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這句話,一時空氣安靜下來,只有槐樹上不停歇的蟬鳴以及街頭小販悠長的叫賣聲。

奉清咬着唇角,在思慮着。

“清清!”身後傳來母親的叫喚聲。

“诶,媽,我回來了。”奉清捧着那束花轉身往樓裏跑,跑到樓梯口。

鐘隐看着她人沒影了,心裏有點失落。

卻不及半秒,樓梯口又冒出了那個穿藍色長裙的姑娘,她笑得唇邊有梨渦,眼眸似彎月,聲音也動聽,“那就歡迎新鄰居了呀!”

“祝新鄰居,能造出世界第一的探索宇宙的運載器!”她一轉身又跑進樓道裏去,沒見了影。

鐘隐手指輕點鼻尖,輕輕笑了。

新鄰居住進不久,街坊差不多就都認識他了,他人好,樂于幫助別人,和鄰居阿姨叔叔爺爺奶奶們混得十分好。奉清都連帶着沾光,收了一籃子鄰居送的禮物。

她坐在桌前寫求職簡介,寫到過往經歷那一欄頭都想禿了,她總不能寫自己以前是造火箭的吧。一手撐着頭,另一手指放在鍵盤上遲遲打不出一個字,心裏好像剪亂的線,理不清,煩人。

不知道研究所休什麽假,鐘隐這些天都在對面的房裏,燃一盞燈,帶着銀色薄框眼鏡,對着電腦對數據,他時不時會出門買菜,穿衣總是一絲不茍,襯衫扣子不折不扣地扣到最上面一顆,在菜市場和大媽們聊家常也能十分娴熟火熱。他像一個沒有缺點的人一樣,對一切都能駕輕就熟。

而此刻,那個沒缺點的人正在陽臺和她相望着,他手裏端了個保溫杯,白襯衣黑西褲,正經得一絲不茍。

奉清擡眸,手還撐着頭,溫溫和和地看他,覺得他很像哥哥,總是那麽可靠且正人君子。她是家中獨女,小時候看見別家小孩的哥哥也會羨慕地想自己為什麽沒有一個哥哥呢,她沒有體會到過有哥哥的感覺,可是到鐘隐這裏,他好像體會到了。

鐘隐握着保溫杯:“清清。”他眼睛是褐色的,和陽光的顏色一樣,他問她,“你不快樂嗎?”

垂了眸,奉清看着書桌上的紋理,悶悶地回了聲:“沒有。”

她現在陷入生活的泥沼,哪有那時間去思考快不快樂。

鐘隐很能感知她的情緒,關心她:“如果是工作的事,我或許可以幫你。”

“研究所随時……”他話沒說完被打斷。

“我不能回去了。”奉清直視他,一雙眼睛漆黑無比,裏面看不見光,“現在我爸的判決書雖然還沒有下來,但他做的那些事不可饒恕。”她看了看天,忍着淚意,“我以前一直在麻木自己,告訴自己或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相,可是事實如此。”

咬着唇角,她心好像揪着疼:“他害了太多人。而我是他的女兒,這些國家性質的工作,我這輩子已經失去機會了。”

她聲音很輕很輕,像一片羽毛飄到泥土裏。

樹影叢叢,掩了紅磚公寓,街上小孩拿着雪糕歡歡喜喜地跑過去,女孩穿着長裙依偎着男孩肩膀,賣菜的阿姨收了攤,帶着笑容回來,樓下還有位年老的老爺爺拿着魚竿準備出去釣魚。

衆生于此,愛恨悲喜通通都不相幹。

安慰的話到了嘴邊,鐘隐一手抓着欄杆,轉了話鋒:“我在星協買了一顆星星。”

他擡頭,看着天空,眼神裏有遐想:“它叫奉清DX70731,它會在億萬光年之外一直陪着你的。”他低頭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輕而柔和:“所以啊,親愛的清清姑娘,請不要氣餒,生活壓不倒你的。”

奉清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耳邊風扇聲呼呼地響,有一只蝴蝶飛過了窗戶落在蘭花的葉片上,靜靜收束着翅膀。

手指甲磕在桌角上,眼裏是師兄清瘦的身影,立在陽臺邊,襯着陽光,半明半暗,不見光影。

她竟然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試探地笑着問:“不是吧?是動畫片裏的星星吧,會一閃一閃眨眼睛的那種。”

師兄卻沒接她的玩笑:“是真的。前段時間星協推出了這個活動,為自己想要贈送的人贈送一顆星星,當然,”他垂了眸,“這只是命名權,你并不能真正擁有那顆星星,我們沒有科幻小說裏雲天明的那種幸運,現在星星是不能賣的。”

他放了保溫杯,眉目溫柔:“它在大熊座以南距地球三百億光年的遙遠的太空裏,是我們終生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鐘隐看着她,眼裏也倒映了她,輕輕開口:“不過,它會承載你的夢,承載你的航天夢。”

“所以說這一切的結局,并不是想象中那麽難過,至少你還有你的星星。”

眼眶盈了淚,奉清低頭看着灰暗的地板。為什麽這個像哥哥一樣的男人要這樣浪漫戳心窩啊,為什麽不會是他呢,為什麽過去那麽久,他好像從來不懂她。

背道而馳,他們人生的理想永遠錯過。

眼淚落到手背上,奉清捂住眼睛,不讓他看出自己在哭,只能輕輕而又誠懇真切地回:“謝謝。”

她只能回謝謝,這輩子尚可預測的愛戀只能允許她這樣回。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陽光也随着樹葉的晃動變得斑駁起來,鐘隐站在離她五六米的地方,安靜地看着她,眼裏也只有她。

他想自己應該說,清清,你是我喜歡的姑娘,可以讓我不止當你的師兄嗎。

可是他說:“研究所有新項目了,我今天下午就會過去,這次可能是半年不能相見了。”

“不要想我,清清。”他手腕上有一塊銀色的腕表,時針指向了十二,分針也在那裏,秒針竟也都一秒不差,恰是此刻。

心裏像蒙了塊黑色的紗布,隐隐悶着,快喘不過氣來,奉清擡頭看着鐘隐,片刻後,輕輕開口:“保重。”

“要照顧好自己。”說完這句話,鐘隐轉身便進了房間,一陣收拾東西的聲音傳來。

樓下有一輛白色的汽車早早的已經停在那等着了。車窗被打開,奉清看到了研究所裏熟悉的同事,他們在擺弄一個物理模型,研究得很入迷。

心裏一痛,拉上窗簾,房裏陷入漆黑一片,她抱着筆抵在牆上,任眼淚淌了一臉。

“再見。”

她對師兄說,也是對自己說。

……

星星命名權的證書是在鐘隐離開後半個月的時候送來的。用一個黑色的禮盒裝着,快遞員是捧着來送給她的。正式而又莊重。

奉清打開禮盒,拿出了一本A4紙那樣大的牛皮證書,封面是星空的顏色,一整個銀河系都躍映在那上面。她輕輕捧着,小心翼翼地翻開,黃色頁面的內裏露出來,裏面畫了一顆星星,是一顆行星,表面是黃色和藍色相間的條紋,氤氲覆蓋了銀色的發光物質。

那顆星星表面刻了幾個字:奉清的星星。

她一手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繼續細細讀裏面的內容。

鐘隐先生購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日,茲定贈予奉清小姐。星河閃耀,無數星星劃過夜空,請你記住,當你看星空的時候,也會有你的一顆星星。

落款處是一行小小的木刀刻的字。

奉清湊近,細細去辨認,看清了字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咚”的一聲,把證書摔到了地上。

“鐘隐的行星軌道編號:520FQ”

指尖好像被燙傷,奉清站在書櫃旁,陷在陰影裏,不敢再去觸碰那封證書一絲一毫。

證書尾端壓着一張手寫的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話,而她沒能看到。

-你曾在美國的西海岸贈我一場永不落幕的絕美落日,如雕刻一般我将你的名字刻進我心底,而現在,我送你一顆星星,只是希望你知道在這微末塵世還會有人一直愛你。

……

無法承受這些洶湧的愛意,奉清選擇了逃避,她把那張證書阖上,鎖進了暗不見天日的書櫃,背抵着書櫃,奉清擡頭看着天花板,飛蛾撲在燈罩上,削弱了光影。

她只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師兄,你該值得愛更好的人。

——

六月在無聲等待中過去,奉清投入的簡歷全都石沉大海,日日在屋內畫圖紙,她能完整地設計出一個小型飛行器的結構,可卻無法面對那些應聘公司的咄咄逼問,似乎她有了一個犯罪的父親之後,這一身便盡沾上了污點。

愁雲慘淡的時候,她收到了一個電話,是銀行打來的一個電話,讓她過去續存自己的資産。

奉清疑惑:“我并沒有資産,你是不是弄錯了。”

銀行工作人員十分确定:“奉清奉小姐,您的确有一筆資産存儲在我們這裏。是您今年過年的時候由安德魯酒莊的股份變現轉過來的,是安德魯酒莊的池先生給您彙的款,一共五千二百一十萬元整。”

握手機的手指僵硬了,奉清看着窗臺上的蘭花,細白的花蕊落在空氣中,無風,它們動也不動。

好可笑啊,原來池律為她布的局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嗎。設法讓她去莊園,借安德魯先生的手贈予她股份,贈予她這五千二百一十萬,是來表達他的善心仁義嗎?

銀行職員的聲音還在繼續,“奉小姐,希望您能親自來一下南嶼銀行商量續存事宜。我們約個時間吧,奉小姐您看好嗎?”

指尖被捏得發白,心冷得像一塊不會再解凍的冰,奉清一手扶着門欄,努力不讓自己軟倒下去。

原來她以為的喜歡,從頭至尾都是池律為她織的一張網,她沉溺進去,該窒息而亡。

談什麽喜歡,從始至終只有她這樣天真啊。

她記得池律說過,他不愛任何人,愛是一種無用的情緒,會讓人變得不理智,會影響人的判斷。她怎麽偏偏就能忘記他說的話呢,怎麽傻到無條件地相信他呢。

他不愛她,所以才能在一開始就為她設好陷阱,并且在最後收尾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給她一刀,這一刀穩準狠,幾近令她斃命。

心疼得蜷縮起來,奉清躲在暗裏,覺得自己很像蟬,她明媚的二十幾年,皆應遇見池律而終結,那時明媚的時光現在看來,一瞬光影,恍若隔世,而躲在陰暗潮濕地底的十幾年,她似乎還有一生要去走,做一個膽小鬼,度日如年。

我人生的美好,因遇見池律而終結。

——

面無表情地走完了一系列流程,辦完了一系列手續,在選擇續存的時候,奉清面無表情地點了叉。而後不顧銀行職員的勸說,她把那些錢全都轉到了卡裏。

五千二百一十萬在這薄薄的一張磁卡裏,奉清看着它,覺得這卡也好像在奚落嘲笑她。

她胡亂把卡扔進背包裏,開始想着池律,他這樣做的意思也未免太過明顯了,在他眼裏,她奉清今後半生只需要做一只不愁吃穿的籠中金絲雀就可以了對吧?他給了她後半輩子生活無憂的錢,去彌補他徹徹底底欺騙辜負她一場。

奉清擡頭看着太陽,陽光刺眼,刺得眼睛生疼,哭都哭不出來。

……

她又開始玩恐怖游戲,走路玩,吃飯完,睡覺玩,無時無刻都在玩,玩物喪志,好像被真的打倒了。

她脾氣開始變得不好,會因為一關的boss沒有打過而崩潰大哭,甚至扔東西發洩。母親被吓得站在門口大氣不敢出一聲。

奉清轉身看見她,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捂着臉,她把自己鎖進房門。

對着手機屏幕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她找出了翻/牆軟件,登了Instagram,登了那個她好久沒登的帳號。

那個帳號上面只有一個關注者:crime lost。

她曾經給他發過很多私信,無非就是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你的《血色童話》我真的特別喜歡,每次看完都能哭得稀裏嘩啦。她絮叨過這麽多關于他的作品,可是對面好像一個永遠不會有回音的機器人一樣,他從來沒有回應過她。

奉清閉眼,由着不知是什麽作祟的心,給他發了一條信息:[我回來了。]

滿身傷痕,滿目瘡痍。

她和他聊自己這些天的遭遇,把他當成情緒的發洩地。一天一天,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她好像一個人自言自語,有時候,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瘋了。

确實是瘋了,瘋過那段時間後。她拿着池律送的錢,去星協買了一顆星星,回送給了鐘隐。

她在持證書的末尾寫上了:你最好的朋友奉清。

而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買了一張去雲城的機票。

獨自一人,又去了平樂一次。山依舊是山,水也依舊是水,一切都沒變,一切好像卻又都變了。

她看見平樂原先的村子已經搬遷完了,他們都去了鄰近的一片山裏,修建好了房屋,不過幾月時間,已是安居樂業,和樂融融。

奉清站在原先發現礦脈的那片樹林中,聽着轟隆不絕的機器聲響,心好像死了一般。

顧芝蘭現在仍然在村裏的學校教書,她看見了她,便和她介紹:“池律已經解決了村裏的水源和土地問題,我們都能衣食所安,不會再被別人輕視和惡棄了,多虧了池律,他人一直很好。”

顧芝蘭見她不回應,目光一直看着礦洞那邊,便繼續道:“你在看那礦洞啊?那礦洞現在已經能安全開采了,天馳派了人來開采,村裏也有人願意去幫忙,給的工資很高。他這舉動又是養活了一方人的善舉啊。”

奉清閉着眼,已不想再争辯。她怎會看不出來,池律開采這礦脈掙的錢可比救這裏的村民花的錢多多了。

天生的商人頭腦,他果真利益至上。

她究竟曾經愛他什麽呢?不過現在那些統統不重要了,他死在了她的心中。

池律死在奉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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