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7 我很少恨人,也很少愛人

林中大霧四起, 高大的樹木植株将慘白的天空分割成塊狀,枝桠間漫出昏黃的餘晖,何磐擡頭看了眼天空, 雲霞散漫, 彌漫在天邊,已是傍晚。

而森林被迷霧籠罩, 霧氣飒漫厚重撲面而來, 将他們困在森林腹地已有一月有餘。

十月份的時候,何磐和這些隊員在陵城的一個線下探險活動相識, 他們約定好一起來闖素有“迷龍窟”之稱的原始森林。

行程計劃為一周, 可卻在探險途中陡生意外,他們被困在森林腹地, 還四下走散, 找不到出去的路。

何磐在林中找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地, 放下背包, 用打火機将撿來的枯枝點燃, 燃起了一個小火堆, 驅散了一絲寒冷與迷霧。

她就地坐下,一手抱着膝蓋,對着身旁沉默的男人笑了笑:“秦生, 你說我們還能不能出去呢?”

秦生擡頭看着一望無邊際的密林,偶有飛鳥掠過, 留下一兩聲怆然凄厲的叫聲, 這片森林就像一座密不透風的囚籠, 囚鎖住他們。

他不會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秦生,你會不會恨我?”何磐看着他漆黑沉頓的眼珠突然問出這句話。

是她一意孤行, 要來探險,所以她兒時夥伴秦生才會陪她來,可如今他們都被困在這荒蕪之地,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個問題。

秦生回看她的眼睛,清亮的杏眸,他不想讓她難過,搖了搖頭,意思是說不會。

何磐卻再也無法抑制地雙手捂住臉頰哭出聲來。

“對不起,對不起阿生,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夜晚就快到了,她在害怕,昨夜裏她親耳聽見同行失蹤的莫莫好像在西南方向被狼分食了,叫聲凄厲,劃破這一方僻靜的空間。

秦生垂眸看着她半晌,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卻欲言又止。

——《血色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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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讀到這裏,心底像被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割過一樣疼,奉清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放下劇本,她轉身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幕,星星燈火在雨夜中忽明忽暗,霧氣飒漫,寒風透過窗戶縫隙鑽進來,凍得她一個激靈,原來已經是這樣寒冷的秋天了啊。

腦海中回想着秦生和阿磐的結局,一顆心絞着疼。後來,他們死在雪地裏,屍骨分離,誰也見不着誰。

她才知道,原來那天秦生欲言又止的那句話是“我很少恨人,也很少愛人,但是我愛你阿磐。”

可他卻至死都沒能說出那句話,他先她而死,為救她死在別人的尖刀之下。

想起這些劇情,奉清一顆心又難受得睡不着了,她翻出手機,看着crime lost的灰暗頭像,她發了兩條消息過去,雖然知道他不會回複,甚至根本不會看見。

可她還是發了,像一個人自言自語。

看着手機消息界面半晌,看得眼睛都酸了發脹隐隐痛着,忽然瞥見那個灰暗的頭像亮了一會。

像一盞螢火一般,在漆黑的夜裏亮了一分鐘。

他會看見自己發的消息嗎?奉清手指緊握着手機,一顆心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擡眼看了一眼窗外,樹影晃動,在雨中胡亂地舞着,樹葉剝殼一般紛紛墜落,在泥濘的街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手機漸漸冷了,對面沒有回應。

在這樣漫長等待的瞬間,她又想起了他,已經四個月沒見了啊,他過得還好嗎?胃病還會犯嗎?會否有一刻會想起自己呢?

手指扣着床板,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這些無用的事,她上次回南澤就該死心了不是嗎?新聞上報道的,熱烈隆重的慶賀的,是他要再娶另一個女人的消息。

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心口隐隐縮着疼,她半靠着床上,緩慢閉上了眼睛。就當是一場荒唐的夢吧。

她早晚會忘了他。

——

11月14日,南嶼法庭。

庭審公開現場。

南嶼各家報道的記者早就扛起了相機蹲在法庭外觀看席上翹首以待,這場受人關注的審判将會全場直播。

法庭莊重而肅穆,法官手持法槌嚴肅地坐在主位上,原告,被告,證人,受害者,辯護人和合議庭的衆位都在座位上靜待開庭。

時鐘的指針指向九點,法官宣布開庭,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奉清站在辯護人席上沉默而安靜,她一周前回的南嶼,提前去獄中探望過父親,隔着鐵窗,她看着父親穿着囚服,鬓角已長出白發,他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全然不似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奉氏董事長了。

奉清一顆心沉頓而難受,她問父親有什麽心願。

奉啓航擡頭看她許久,看着他唯一疼愛的女兒,蒼白笑笑,他喚她,“囡囡。”沙啞而疲憊的聲音。

“照顧好你媽媽。”

奉清握着話筒點頭,忍住不哭出來,她知道母親愛他,自從他入獄後,母親有多少個夜晚沒睡好覺,她都看在眼裏。

“還有,囡囡,”奉啓航頓了頓,繼續道:“我希望你幸福快樂。”

奉清咬着牙,指甲輕輕地扣在光滑的瓷磚上,扣得手指甲生疼,她不住點頭,輕輕回:“知道了,爸爸。”

“我是想問,您有什麽願望嗎?案件真無轉圜的餘地了嗎?我會給您請律師的,如果爸爸您還有什麽重要的線索,請一定要告訴女兒。”

奉啓航握着聽筒的那只手僵了僵,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旋即他低頭看着面前的一方地板,嘆了口氣:“沒有了,我是罪人,我罪有應得。”

“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囡囡,回去吧。”奉啓航不再看她,丢了聽筒,轉身往監牢裏面走去,陪守獄警跟在他的身後壓着他往更深處走去,漸漸的,影子也看不見。

奉清看着再也看不見的背影,心好像被石頭堵住,悶得厲害。她緩緩放下聽筒,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監獄大廳。

而外面,陽光熾烈,常青樹木投下一片庇蔭,卻無論如何也擋不住樹枝縫隙間那熾烈的光。

她目視前方,背挺得筆直,在攝像頭移過來的時候也沒有膽怯一分。

她安靜而沉默地聽着法官宣布被告奉啓航的一樁一樁罪行,白紙黑字,歷歷數來,罪不可赦。

法官問被告:“被告,你是否承認上訴罪行?”

“你有權保持沉默。”

奉啓航雙手帶着鐐铐,垂着頭,一言不發。

辯護律師打感情牌,從慈善和資助小孩學業角度為他辯解,說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些違法犯罪的勾當。

甲方律師反辯,“慈善不是遮擋罪惡的遮羞布,也不能掩蓋他違法犯罪的事實!”

奉清被這兩道聲音折磨得痛苦不堪,她擡頭望向法官手中的法槌,輕輕開口:“我父親精神身體不适,我申請由我來應對他的指問。”

醫生拿出醫院開具的證明給法官看了,他敲下法槌,威嚴開口:“準。”

她雙手握着話筒旁的水杯,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還是難忍,被這麽多人審判,落到衆人鄙夷的地步,她這驕傲的一生中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在兩方律師不歇止的争鋒對辯結束了第一回 合的審判。法官敲下法槌宣布休庭十分鐘。

奉清捂着心口,心悸難受得厲害。她靠着牆壁緩了會,擡頭看着父親的方向,對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奉啓航在牢中心血管惡化,吃藥緩解了很多,現在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卻也忍不住頭昏氣血往上沖。

他勉力點了點頭,對奉清笑笑。

手指扶着木座扶手,奉清恨自己為何如此軟弱,竟然連面對大衆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擡頭往陪審團看過去,她看見顧芝蘭擔憂地看着她,還看見了很多平樂的村民,目光或鄙夷或厭惡,但都不重要了。

他們現在生活得好就行了。

“清清!”熟悉一聲,奉清擡頭望記者團外面看,遠遠的便瞧着姚霜霜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半年沒見了,她還是那樣,做什麽事都急躁。

姚霜霜抱着瓶功能飲料走到她身邊來,伸手抓住她手心,關切開口:“為什麽不聯系我?手機空號,聯系方式也全都删除,什麽事都自己扛着,難道真的不讓我當你朋友了嗎?”

奉清看着姚霜霜拉着她手不放,聽聲音都要哭了,聲音也柔和起來,她安慰她:“不是好好的嗎,不擔心了噢,乖。我以為你在國外,所以沒聯系你,是我的錯,對不起我的霜霜姑娘了。”

姚霜霜破涕為笑趕緊把飲料遞給她,“快喝哦,你是不是又沒吃早飯?”

早上趕得急,她确實沒吃早飯,笑笑接過她的飲料,擰開瓶口喝了幾口,她對她說:“好了,沒事了,回去吧。”

法官敲了法槌,宣布再次開庭。

這次的環節是原告提供物證人證。

她看見顧芝蘭上了證人席,還有那些白紙黑字的證詞複印件,一顆心絕望而平靜。

證物提交至末尾,奉清看着對面還有一個席位是空着的。忽然忐忑起來,她移開目光不敢再想。

半分鐘後,池律從法院裏面那條長長的甬道走出來,一身純黑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身材高挑,手腕上戴了一塊CARTIER的手表,進來的那一瞬間便吸引了全場的視線。

拍攝的記者轉過鏡頭去給他特寫。

“以上便是本次的證人和物證呈現。”

手指掐手心,疼痛讓她清醒,她該知道,他們早晚有這一天。

奉清強迫自己擡頭直視他,不卑不亢,面無表情。

距離上次相見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月,他們散入人海,再也沒有了任何交集。

他還是那樣,高高在上。

英俊瘦削的面容帶了絲蒼白,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裏卻總顯得有情。

奉清嗤笑了聲,他不是說恨她嗎,這四個月內,他大半已經與那所謂的安氏千金成婚了吧,已婚之夫憑什麽這樣看她,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對所有女人都這樣,花心泛濫。

咬着牙,她移開目光,不再看他。

後面法官問她,“你父親是否承認證詞所述?”

“承認。”

“你父親曾經在邊境走私醫療器材獲取高額利潤?”

“是的。”

“你父親非法開采礦物,對當地居民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失?”

“是的。”

“我們還有一位證人,請他陳訴。”乙方辯護律師忽然開口。

手指抓着桌角,奉清再也忍不住,她擡頭直視鏡頭,直視媒體,對着全城的人宣布:“我替我父親認罪,他對上訴所訴事實供認不諱,我請求法官就此休庭,進行判決!”

池律怔了一下,看着她穿着黑西服更顯瘦弱的身體,心疼得無以複加。她這樣認罪伏法,是不想再聽見他的指控了。

辯護律師還在闡述:“原告這種要求不符合流程,我申請駁回。”

“己方證人還有奉啓航更大的罪狀沒有陳訴,請求合議庭和法官允許己方證人繼續陳訴證詞。”

他本該說的是十三年前他父親因為奉啓航騙錢而遭受的橫禍。

奉清一手撐着木桌,一手捂着胸口覺得自己快喘不過來氣了。

她也懷着一絲私心,她希望父親能少判些時日,至少她要看見母親和父親相聚的那日。

可是池律怎麽會呢?他那麽狠,她難道能奢求他手下留情嗎?

再說,他恨她,更恨着她父親,心裏該是巴不得她父親這輩子都不能出獄吧。

命運像一只大手,随意撥弄她的人生,起轉沉浮,她半點反抗不得。

池律看着她捂着胸口難受的模樣,心也跟着牽引着疼,在這樣吵鬧喧嘩的世界裏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奉啓航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而他的懲罰卻還在繼續。

法官:“證人,請陳訴你的證詞。”

“我棄權。”低啞冷淡一聲,在這偌大的法庭裏,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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