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8 如一場夢

奉清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法院大門的, 她站在門口在父親被帶走之前看了他最後一眼。

父親被判了八年,八年這樣漫長的一個數字,要用時間來一天一天的衡量, 像蝸牛爬樹一般緩慢, 不過還好他們還有盼頭。

而出乎意料的是,池律, 他在棄權之後果真一句話也沒再說, 沉默地站在那裏,看完了全程。

奉清如芒在背, 她不知他是出于何種心情放過她, 還放棄了這麽多年的準備,或許是他結婚了, 生活幸福, 不願再與過去糾纏。

心底沉悶得厲害, 她沿着法院外面長長的階梯往下走, 十一月的南嶼已現冷意, 樹枝光禿禿的, 樹葉還在往下飛,風一吹,從腳踝到手心都冷透了。

姚霜霜在階梯下面等她, 緩了緩情緒,她踩着階梯往下走。

走了幾步, 面前被一個高大的人影攔住了。

深褐色西裝, 同色領帶, 他低頭看她,帶着奚落,一聲:“小清妹妹。”幽幽的, 令人顫栗。

奉清擡頭看他,努力掩飾眼底的懼色,冷冷開口:“周文彥。”

周文彥看着她的眼神笑笑,眼底卻又帶出瘋狂,長眉一挑,意味不明地開口:“今天開心嗎?”

“奉叔叔在獄中會感念你的好的,噢,不對,是你那個前夫的好。”

“……你!”奉清擡手想要打他

周文彥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夾着紅血絲,看着她邪邪的笑:“八年?八年是不是太短了啊?”

指骨用力,奉清被捏得抽痛,倒吸一口氣,用踩着高跟鞋的腳去踢他,“周文彥,你是不是有病?!”

“放開我!”

周文彥很輕易地躲開,抓住她手腕的手一點不松,冷笑開口:“你說,為什麽不判奉啓航死刑啊?怎麽他媽的這個案子還不結啊?你們這一家怎麽就這麽陰魂不散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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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太過兇狠,吓得奉清動也不敢再動,她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樣,在對着她吐蛇信子,冰冷的恐懼裹挾着她,她好像有看見了初中時,他在她病房裏拔了她氧氣罩欣賞她痛苦的可怕神色。他是個魔鬼。

姚霜霜看着上面争執的兩人,連忙小跑着沿階梯往上走,她離得遠看不清背對着她的男人,只當他是池律,便朝着他大聲後:“池律你個混蛋,你想幹什麽,你放開我們清清!”

周文彥遠遠的聽見這聲,眼底閃過一絲戾氣,揚起唇角,冷笑着開口:“奉清,你真是好能耐啊,找了個這麽有權勢的老公。”

背脊崩得筆直,奉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呼吸急促,額頭的汗密密麻麻結了一層,她仰着頭,臉色慘白地看着他。

姚霜霜見他還不放手,嘴上不饒他:“你媽的,池律你混蛋!你個傻逼,這麽久還對我們清清糾纏不清是什麽意思?”

池律簽完了文書,正從正門出來,就聽見有人罵自己,皺了皺眉往聲音的來處看過去。

“噓……”周文彥輕輕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忽然整個人靠近,像把她摟在懷裏一樣,貼着她的耳邊,低啞的聲音響起:“小清妹妹,我們是要結婚的,你忘了嗎?”

指甲陷入肉裏,疼得麻木了,她一動也不動,恐懼像潮水一樣湧來,包圍她,密密麻麻的,快要窒息。

周文彥一手半抱着她的肩,輕輕拍了怕,微笑道:“不要說出我的名字哦,小清妹妹。”手指一用力,他按着她的肩胛骨,一陣刺痛傳來,他臉色忽地變冷,“不然,後果你知道的。”

而後肩上陡然一松,男人的氣息淡了,他離開了。

奉清身子一軟,腳下踩空一級階梯,整個人向下倒去。

卻沒摔在地上,而是撞進了一個懷抱,熟悉的檀木氣息萦繞在鼻間。

他的衣服料子很軟,手指蹭上去很舒服。頭抵着他堅硬的胸膛,奉清沒忍住,眼淚就流出來了。

她半伏在他的懷裏,力氣好像被抽空,一顆心恐懼懼怕的情緒漸漸平息。可是他的懷抱好溫暖,她竟然還可恥地貪戀這種溫暖。

僵着背脊,池律心跳停了半拍,一只手停滞在空中,指節彎了彎,大手落下,抱住她的後背。

肌膚相貼,溫度交融,他能聞見她發間的淡淡檸檬香,清新香甜,很好聞。

輕閉眼睫,感受着他略快的心跳聲,奉清一顆心也蜷縮起來,難受得厲害。

“清兒,剛剛的人是誰?”他低低問,聲音溫柔甚至帶了點哄的意味。

回想起周文彥那雙毒蛇一樣的眼睛,奉清後背反射性地繃直,害怕恐懼從心底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伸手捂住眼睛,她擦了眼淚,彎唇努力地笑,笑自己也笑他。他們現在這樣算什麽啊?

姚霜霜猶豫不決地走近,看着他們抱得那樣緊,清清紅着眼睛似乎在哭,而池律鳳眸單薄,眼角微微上揚,眼底落了笑意,是在笑?

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叫他們,只好徒手站立在一旁,看着他們。

奉清的目光落在灰色的石階上,一手抓着他的西裝口袋,一手抱着他的腰,整個人都幾乎趴在他身上。路過的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們是情侶。

可只有她知道,不是。

理智一點一點克制壓抑住這麽久已來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周文彥帶來的那種恐懼也如退潮一般遠去,她又變得冷靜,清醒。

側過臉,她輕輕推開他,從他的懷抱裏鑽出來,高跟鞋踩在臺階上,站穩。擡頭,她看着他的眼睛,面部表情維持得體,聲音很淡地開口:“不好意思池先生,剛剛失禮了。”頓了頓,她緩慢開口,“還有,謝謝。”

池律手中一空,怔了怔,有些錯愕地看着她,杏眸清澈,眼睛還紅紅的,像剛哭過。整整四個月沒見,他多想她,可她的回答卻冷淡決絕得不留一絲餘地。

剛剛她抱着他,他都在想是不是在做夢,給了他希望,卻又贈予他絕望,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冷血的。

“祝你和你夫人安小姐百年好合。”奉清都有點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加上這一句,她以前逞強着對他宣布自己可以和其他人結婚,要他祝福,可現在角色卻是反了,她給他祝福,多少也是殊途同歸了。

“清兒……”池律垂眸看她,眼睑下的淡痣清冽如往,“你誤會了,我和安小姐沒有關系。我沒有娶別人。”

一只蝴蝶落到石階旁的一小塊草地上,收束翅膀停留在一株小草的葉尖尖上,稚弱美麗。

心底像那蝴蝶落下一吻,輕輕輕輕的,翅尖掃過心房,她竟有欣喜的片刻。

可片刻之後,理智重新占據她的城池,她淡淡開口:“與我有什麽關系呢池先生,我們早就離婚了不是嗎?此後嫁娶,互不相幹,你不必與我彙報。”

她退後一步,轉身愈走。

“清兒。”低低一聲,他叫住她。

“有事?”停下腳步,奉清并不轉身,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對不起。”長指輕點眉心,他懇切道:“鐘隐的事,是我誤會了。”

原來他那麽驕傲,那麽高高在上的人也會向她道歉啊。

指甲輕輕摩挲指腹,奉清心中一顫,沒回頭。

池律垂了垂眼,漆黑額發擋住了一點眼睛,他看着她的背影,壓抑克制那麽久的思念如野草,連了天,燎原之勢般無法抵擋。

他聲音很低,像卑微的乞求,“留在南嶼,好不好?”

留下來,好不好。

青苔爬滿臺階邊緣,一級一級看下去,像他們走過的路,荒唐荒謬,也都如這青苔罷了,微不足道。

“不必了。”冷冷一聲,她邁開腳步,沒有一絲留戀的離開。

從始至終,她沒有回頭。

奉清在南嶼待了兩天,姚霜霜陪她在江邊看落日,對着那團橘黃色橘子一樣的圓日,她們閉眼許願。

“我要清清小姐一生幸福!”姚霜霜大喊出聲。

奉清許完願,側身含笑看着她,“謝謝霜霜姑娘。”

姚霜霜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要知道清清小姐許了什麽願望!”

奉清擡頭看着流動的江水,心底平靜而哀傷,她無法許下未來,也無法許下去愛別人這樣深重的諾言,因為啊用這顆心完完整整地去愛的那個人,讓她遍體鱗傷。

就算還愛着,也難以為繼。

她抿唇笑笑,不回答。

姚霜霜不依,搖她手臂,撒嬌:“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清清~”

長長眼睫毛阖下,落日餘晖灑在睫毛上,美得讓人動容,她輕輕開口:“我希望,一切塵埃落定。”

她仰頭,淡淡微笑,

“如果只是一場夢,該多好。”

“回到,我不認識池律之前,回到我不愛他之前,回到我永遠驕傲的時刻,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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