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裏見離開的第三天(三合一) (1)
高層的本部位置是隐蔽的,這理所當然。
他們有特制的結界守護,雖比不上天元大人守護高專的結界,但也能和禦三家的相媲美。
兼具保護與隐藏的功能,高層本部可以說是咒術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大概也是這個緣故,高層的老橘子們很少外出走動——得虧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出防護圈就要有生命危險。
前提是,他們沒有惹到同等級的、金字塔頂端的那些人。
五條悟随意地把手臂肘搭在天臺的欄杆上,身形漂浮在半空,他摘下了圓框墨鏡,蒼藍六眼中無喜無悲,天穹、白雲、川流不息的車輛,熙熙攘攘、如螞蟻般勤勤懇懇工作的密集人群,一一倒映在了那雙神明之眼裏。
六眼開始自行運轉起來,排除掉所有的多餘、駁雜的信息,剔除空氣之中殘留的斑點咒力,瞬息間将海量的信息灌輸到腦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分析、解構。
他立于天空之上,俯瞰衆生,仿佛能将全世界掌握于手中。
人最好不要站在太高的地方,因為那樣會讓你生出一種錯覺。
讓你以為你可以翻覆晝夜,掌控人間,恍若神明。
但人類怎可能觸及到神明的一角呢。
蝼蟻到頭來還是蝼蟻,不過是長久浸泡在權力的糖酒裏,混沌了雙眼,迷醉了認知。
羽毛般的眼睫倏地一顫,五條悟眼眸轉動間,鎖定了一個方位。
如他所料,那幫老橘子果然還如同老鼠般窩在自己的鼠洞裏,抱團取暖。
整個城市,沒有察覺到遺落在外的漏網之魚。
嗯,這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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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了他不少功夫。
五條悟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戴上了墨鏡,接着又如同破碎的海市蜃樓,漂浮于半空的白發少年眨眼便不見了身影。
高層本部,被他和裏見都稱為“爛橘子回收站”的地方。
五條悟的咒力憑空出現在此處,頓時讓一幫高層慌了神。
要知道,一般沒有點名傳喚的話,咒術師是不可獨自前往這裏的。
禦三家或許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他們攔不住,但屆于多年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維系,他們也不會好端端的找對方不痛快。
那麽五條悟呢?
他大概只會說——“去他的條例,給老子滾”,然後一腳把大門踹開吧。
無法無天到人盡皆知,誰會願意觸這位煞神的黴頭?
白發少年的神情很是平靜,平靜到詭異的地步。
他眉毛都沒動一下,面無表情地轟碎了高層會議廳的大門,他站在門口,身影逆光,但全身不斷攀升的咒力似乎加重了空氣的壓力,讓會議廳內的人呼吸都感到些許困難。
五條悟此刻的神态,像極了他孩童時期,被周圍人稱作“神子”的時候,眼中毫無波瀾,未見喜怒,正如高天原之上連一絲垂憐的目光也不屑投入凡間的神。
有人打破了這凝滞的氣氛,好像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咄咄逼人,并且在自己的領地上,底氣都加成了幾分。
老人面沉如水,瞪視着這個不速之客。
“五條悟,你招呼都不打一聲,破門而入,這就是五條家的教養?”
不管這家夥發什麽瘋,二話不說先扣一頂帽子。
他們聽到白發少年輕微地嗤笑了一聲。
“你們是處心積慮得很啊。”
“像下水道的蛆蟲般只會躲在角落裏暗暗窺伺別人的東西,把一畝三分地的權力視為無上珍寶的井底之蛙,大樹腐爛的根部,滋生出的蛀蟲……”
五條悟開起嘲諷威力無人可當,這些養尊處優的高層何曾被人如此落了面子,當即便有人面上浮出怒意:“五條悟,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這裏可不是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能撒野的地方,現在認錯離開,我們還能看在五條家的面子上,睜只眼閉只眼……”
五條悟懶得聽他們的廢話,他微微地擡了一下眼皮,眼神如刀,一個個紮在了這些老人的身上。
“五條裏見。”他說道。
也是這個姓名,讓高層忽地噤了聲。
白發少年聲音平淡地繼續道:“五條裏見,那女人的外派任務,是你們授意的吧?她的離開,也是你們算計好的嗎?”
裏見的名諱,對于這段時間的高層而言可謂如雷貫耳。
從樂岩寺的報告開始,第二雙六眼現世的沖擊,再到中藤家遭遇的毀滅性打擊……這一切都發生得太迅疾了,快到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高層不慌神是假的,尤其是中藤家被毫不留情地滅了族,彰顯了五條裏見的态度。
她絕對是厭惡高層的,和五條悟那小子一派。
不能再繼續讓她留在這裏。
但要說高層真的想對五條裏見做什麽,他們其實也是束手無策的,最多只是把她調開,不讓她繼續和五條悟接觸罷了。
老人定了定心神,幹脆承認道:“是我們把五條裏見調離開的,那又如何?”
“祓除咒靈本就是咒術師的本職任務,任何一個人都不得拒絕吧。”
派發任務是他們的正當權力吧,這都要追究就離譜了。
五條悟低垂着頭,他注視着地板上蜿蜒的暗紋,聞言,少年發出了微不可聞的低聲輕笑。
裏見離開了,打着出差的幌子,徹徹底底把自己從這個世界抹消。
他想尋找都無從下手。
而現今高層也承認了,的确有他們從中作梗。
五條悟歪了下頭,“沒什麽。”
“我只是在想,既然都承認了,那就好辦了。”
他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深,明明是淺色系的瞳孔,此時卻浮現了點點幽光,深邃如黑洞,能将人吞噬的瘋狂。
天色陡然異變。
方才還風和日麗的天剎那間掀起了黑壓壓的烏雲,滾滾雲浪顏色漸深,森然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裹湧而來,呼嘯的狂風停滞了些許,接着猶如受到某種阻力,頃刻間朝着相反方向席卷,攜帶的塵土泥沙此時鋒利如刃,割在混凝土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以他的站立點為圓心,方圓萬裏內,正在膨脹的、尚未成形的、或是剛剛誕生的,所有的咒靈,都在一瞬間覆滅,祓除的那一刻身體都化作齑粉,碾碎豆腐一樣的輕而易舉。
五條悟早已習慣了在平日抑制自己的咒力。
沒辦法,他在剛剛出生那會兒,過于渾厚可怖的咒力幾度摧毀了五條家的宅子,即使是長大了,稍不留神還會傷到身旁的人。直到他十四、五歲的時候,才堪堪能完美控制住自己的咒力。
他無時無刻不在留意自己咒力的洩露,所以也沒心思注意他的咒力又增長了多少,這世界上也沒地方可以供他測試。
五條悟現在,懶得管那麽多了。
壓抑成自然的咒力終于打開了缺口,像是反彈一般洪水潰堤式地狂湧而出,高層引以為豪的結界被他寸寸崩碎,最後成了個七零八碎的蛋殼,而或許是風力的壓強作祟,只聽沉重的一聲巨響,會議廳的大門被大力關緊,密不透風。
這一下,本就暗沉的光線被徹底阻隔,眼中視物,都蒙上了陰暗的灰色、
五條悟似是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手,他故意出聲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好啦,這下也關起門來了,我們就敞開了說吧?”
——還給我。
五條悟面上笑意未褪,他捏了兩下手指關節,說道:“我們來做個游戲怎麽樣?我問你們答,我來出題,你們只能選擇回答或者棄權。裁判是我,規則我定,然後呢,我來判定你們回答的正确與否,怎麽樣?”
“對了,順便一提,棄權的人超過三個,你們中的人就要随機死一個哦。”
——把她還給我。
他悠悠地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個問題,裏見被你們弄去了什麽地方?”
他們當然不可能如此坐以待斃。
無視了五條悟的話,有人試圖聯絡外界,也有人攔在五條悟身前,五六個人同時釋放咒術,想要控制住他。
只求控制,至于能不能傷到他,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五條悟眼眸眨了眨,不滿地哼了一聲。
他抱怨般的哼聲,尾音還未消弭,這些人忽然便靜止不動了。
阻攔在他面前的幾個咒術師,身體呈現一種極其恐怖的扭曲形态,像是被某種巨力強行壓在了腦袋上,體內血液四散迸濺出來,在空中漫出薄薄一層血霧,屍體失去了支撐,畸形地抽動幾下,倒在地面不動了。
而試圖聯絡外界的咒術師,驚慌地發現他們失去了信號,就在他們徒勞無功、滿頭大汗地想要修複的時候,一道清脆的“咔嚓”聲響徹了衆人的耳際,他們看到這個人驚愕地張大了嘴,骨頭被不可見的手一根根掰開,痛呼還沒來得及發出,他的眼中失去了光澤。
仿若在拆解拼接的積木玩具,人體的各個關節被剝離,然後被丢在了地上,呈一片片的碎塊。
那是孩童在擺弄自己的玩具,單純的好奇心夾雜了最純淨的惡劣,把不喜歡的、反感的東西統統磨滅,這就是不成熟的“孩子”的做法。
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場景赫得一時回不了神,還是五條悟的嘆息喚回了他們的神志。
“所以我說啊,乖乖配合我嘛。”
“好好遵守游戲規則,誰都不許犯規哦。”
他的聲調是天真的,尾音還上挑了幾分,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任性。
“不要管那些犯規被淘汰的家夥了,我們繼續游戲吧?”
任性又殘忍的神明伸出了他的手指,點了點最前方的那個老人,燦笑道:“從你開始吧?來,這才第一個問題呢,要好好珍惜機會啊。”
他在玩弄人命。
他也不會在乎他們是生是死。
不……也許對他而言,他們甚至稱不上“人類的生命”。又談何珍惜呢。
是玩具,都是這個少年童心爆發的玩具而已。
那老人的額角流下了一滴汗水,在見識過剛才的場面後,他也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常年身居高位的他們早已形成了一種習慣,就是他們總以為自己才是棋手,是可以肆意擺布他人的操盤手,其他人不過是他們的棋子和可以随意丢棄的廢物。
一夕之間,境況反轉,當慣了棋手的他們頭一次切身體會到,被人玩弄于掌心卻無法反抗,究竟是怎樣的感受。
他有這個能力,他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以前他會“安分”,只是他尚未被觸碰到底線,再加上他對他們毫無興趣,惰懶的性子作祟罷了。
老人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謹慎地說道:“你要問五條裏見的動向?我們已經說過了,任務派遣她去了海外——嗚呃!!”
那老人像是被什麽掐住了喉嚨,五條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短短幾秒間,老人的臉色便從白變紫,兩眼一翻,斷了氣。
“在騙我呢。”五條悟淡淡地掃了一眼屍體,“好吧,那麽規則再補加一條,說了假話的也去死,怎麽樣?”
“不……這不公平!”
終于有人耐不住恐懼,驚怒交加,歇斯底裏地吼道:“我們說的明明都是真話,你憑什麽,哪來的證據說我們在騙你!”
這是真的啊!他們就是單純地派了一個海外任務啊,為什麽五條悟會篤定他們在說謊,然後自顧自地就掐死了一個人?
五條悟嘴角一拉,興致缺缺地說道:“我說過了裁判是我嘛,我覺得你們在說假話啊。”
是的,就是毫無道理地,僅憑自己一廂情願和直覺,獨斷和偏見,去判定他們到底有沒有說謊。
也就是說,只要他們沒有說出讓他滿意的“真話”,他就會繼續殺。
完全講不通,這家夥不聽人話。
那出聲質問的人卡了殼,他難以置信地瞪着少年,喉嚨滾動,卻再也無力吐出一句話。
可是他們已經沒有更多的信息可以透露了,他們确确實實就是派發了一個海外的任務而已啊!鬼知道為什麽五條悟就是覺得他們在說謊!
說真話會被殺,說假話,等稍後五條悟調查明晰了……又難逃一劫。
什麽叫進退維谷,這就是了。
這簡直,就像是古時代肆意妄為的暴君。
“行了,打斷的家夥太多了。”五條悟煩惱地揉了揉頭發,“要是再随便插話,我可就不客氣了哦?我沒那麽多耐心和你們周旋。”
“嗯,那麽下一個,你來說吧。”
五條悟挑挑點點,又選中了一個隐在人群裏的高層老人,他笑嘻嘻地把人拽出來,說道:“你別躲啊,過來陪我玩嘛。”
“沒關系,我今天特意空出了大把的時間,我們慢慢耗。”
那個高層已然感覺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了,他盯着五條悟的雙眼,就像在直視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他啞着聲音說道:“老夫……這個任務不是老夫派發的,老夫也不清楚……”
“哦,你不知道啊。”五條悟面露苦惱,他松開了拽着老人的衣領,“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我也不能強迫一個一無所知的人憑空吐露真相嘛。”
——哈?
其餘人頓時傻眼,這就放過了?說不知道就行,這麽好蒙混過關?
“不過,剛才算棄權哦。”五條悟眼珠滴溜溜地轉了過去,他“好心”提醒道,“棄權超過三個,每再棄權一次,我就會弄死一個人,你們把握好機會吧。”
人群中間頓時有人騷動起來。
人性就是如此,當他們發現自己無法反抗,只能被動接受他的游戲規則時,求生欲在驟然爆發的狀态下達到頂峰,此時,諸多的人類劣根性便暴露無遺。
一些人惡狠狠地怒視着先前說“不知道”的高層老人,是他平白浪費了一次機會!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
“說。”五條悟揚了揚下颌。
“如果先前棄權的人死掉了,那他用過的棄權機會能不能恢複?”
“诶,這個啊——”五條悟笑得眯了眼睛,他緩聲說道,“可以啊。”
或許,就在他說出“可以”這個詞彙的時候,事态的發展就亂了。
如同狼一般窺伺的陰狠目光,齊刷刷集中在剛剛被五條悟“赦免”的那人身上。
那個老人還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轉而就發現他成為了衆之矢的。
這家夥死了,棄權機會就會歸還。
那人的生命最後一秒,定格在絕望和驚恐之間,他的胸口被平白開了一個窟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這可不是五條悟動的手。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出精彩的劇目,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真是、真該錄下來,帶給傑他們看看的,你們這種醜陋的樣子……”
要是裏見在的話,也一定會被逗笑吧。
啊,真可惜,真可惜。她走得還是太早了。
沒辦法,那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享受一下吧。
人們躁動的心平複下來後,沁入心脾的便是通到天靈蓋的冷寒。
這是在玩弄人性。
縱然他們能夠棄權又如何呢,花費了一次棄權機會的人定然會成為其他人的下一個目标,招惹到全員的仇恨。
這種壓力下,不可能會有人再敢棄權。
五條悟……他是故意的嗎?!
故意設置這樣一個擺設般的棄權機會,只為了欣賞他們內讧的劇目?
這種不講道理的機制下,任性的獨.裁者随心而為,他們像是被強行困在一場求生游戲裏的玩家,在反複無常的規則裏露盡醜态。
他們的人命一個個消逝或成必然,五條悟随時添規則打補丁,能鑽的漏洞愈來愈少,躺在地上、血泊中間的屍體愈來愈多,最後連空氣裏都彌漫着濃稠難聞的腥臭味。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站着的人越來越少,大概削減了一半吧,五條悟終于唉嘆一聲,放過了追問他們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死了這麽多人都不肯說啊……嗯,看來是真的不知道了。”
“我說過……我們都,沒有說謊……”
“嗯,所以我确認一下嘛~”
少年的神情仍然是笑吟吟的,盡管知道之前誤會了他們說假話,他卻不見半分心虛和愧疚。
你會因為不小心踩死了幾只螞蟻而愧疚嗎?
“好吧,那第一個問題跳過,你們都不清楚裏見去了哪裏。”五條悟失望地撇了撇嘴,一副“你們怎麽這麽廢物”的表情。
高層……他們當然只能敢怒不敢言。
至少要活過今天,再怎麽說,至少要從這個小瘋子手底下挺過來。
只見五條悟優哉游哉地豎起了第二根手指,高層老人的心似乎都随着他的動作而吊起。
“那第二個問題,你們中有誰認得這個嗎?”
五條悟手腕一翻,即便光線昏暗,但此時所有人都全身心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一舉一動上,自然也第一時間看見了五條悟拿出來的東西。
是一串鈴铛。
鈴铛樣式小巧精致,似乎被主人貼心地保養過,表面光潔如新,鎏金色的弧面,懸挂其中的金屬球敲敲當當。
鈴铛的尾端被幾縷雪白的發絲串起,綁成了死結。
看清楚了這只鈴铛,有人瞳孔驟然縮小,立刻就認出了它:“這是——”
“好像是中藤家的咒具,你們有人認得它嗎?”五條悟晃晃鈴铛,清脆悅耳的聲響在緊閉的會議廳內回蕩。
一幫長老的頭同時朝一個方向扭轉,在衆人的冷眼注視下,中藤家的長老滿頭冷汗地走了出來,手都在發抖。
他頂着前後方的壓力,低聲說道:“這個,我認得,這是我們中藤家的……之前五條裏見夷平了我們家,應該就是那時候她拿走的。”
“诶。”聽到這裏,五條悟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滿臉的興味盎然,催促着說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為什麽裏見會轟平了你們家呢,就我所知她在這個時空不太張揚,結果卻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
他覺得自己發現了盲點,“你們中藤家,是不是做了什麽,惹裏見生氣了?”
做了什麽?
中藤長老“唰”的一下,冷汗全部下來了。
還能做什麽?當然是他們家的繼承人,花費十幾年收集五條悟的零碎的身體組織,用來制作同樣的傀儡啊。
五條裏見會發怒的原因應該就是如此。
完了,五條悟本人就在這裏,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一直被他人觊觎着,還妄圖制作一個與他相同的傀儡……他豈不是要當場宰了他這個老頭子?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事會捅到五條悟本人那裏去。
尤其是現在他家都被毀了大半,這是秋後算賬啊。
中藤長老支支吾吾着,不停擦拭流下的冷汗,五條悟剛開始還耐心地等他編織語言,但随着時間流逝,中藤長老什麽都沒說出來,五條悟的耐心肉眼可見地消失,面色逐漸不虞。
五條悟捏了個施術的手勢,輕描淡寫地威脅道:“若是中藤長老再修複不好自己的語言能力,我就直接下手幫你切除脖子上那個沒用的東西了哦?”
中藤心一橫。
這個時機他也不敢撒謊,他閉着眼,倒豆子一般把那時候的事全部交代了個完全。
包括五條悟的傀儡被五條裏見目睹,然後她當場發怒的事。“………”
中藤長老許久沒有得到回應,預感的疼痛也遲遲沒有傳來。
他将信将疑地睜開一只眼。
五條悟整個人呆在了原地,茫然地眨巴眨巴嬰兒藍的眼眸,還保持着即将施術的姿勢似乎忘記撤回。聽完中藤長老的敘述,他的反應卻不太對勁。
中藤長老以為的怒意并沒有在少年臉上流露,與之相反,五條悟像是被什麽預料之外的事實給沖擊到了,他慢吞吞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後随着一聲嗚咽,猛地捂上了自己的臉。
他的膚色是冷白的,因此,從耳根蔓延到脖頸的粉紅色就顯得十分紮眼。
這個人,在害羞?
氣氛陷入了不知名的尴尬,幸存的老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這算是什麽發展。
五條悟的手是微涼的,他用手貼上自己的面頰,徒勞地試圖給自己降溫。
好了好了,別這麽沒出息,這樣就破防了。
五條悟在心底如是對自己說。
他在心裏自言自語,用話語勸說自己,然而脫離于理智之外,體內不可忽視的逐漸升溫的某種介質,卻激蕩卷湧,化作了熱烈的情感,融入了全身的血液裏。
好高興。非常高興。
性格反複這一點也像極了孩童,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哄好了,若即若離的絲絲甜意在舌尖漫開,個性幼稚的少年被一顆金平糖安撫住了。
诶,原來是因為他呀。
是為了他,裏見才會發怒,索性放棄了隐瞞自身的想法,以極其恐怖的力量摧滅了整個中藤家。
因為中藤家制作了他的傀儡,她對此感到憤怒。
所謂的咒具鈴铛……也是來由于“他”。
什麽啊……
偏偏在走了之後才讓他知道。
裏見是在乎他的吧,是珍惜他的吧?
“嗯,我明白了,早點老實交代不就好了嘛。”白發少年移開了捂着臉的手,指縫間露出的蒼瞳裏醞釀着醉酒般的笑意,流轉了星星點點的羞赧,盛開的是歡欣雀躍的光。
他大發慈悲地揮了揮手,三兩步走到中藤家的長老面前,心情愉快地把鈴铛放在長老的手中。
“中藤家還有幸存人口真是太好啦,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五條悟對他說道:“中藤長老,我聽說你們家的鈴铛是可以感知到雙方的位置吧?麻煩,把這玩意升級一下?”
白發少年語氣輕快,“另一半好像丢到世界之外的地方去了,如果能感知到就太好了。”
“這不是你們家的祖傳秘術嗎?中藤長老,一定能做到的吧——”
白發少年最後語調都放軟和了不少,輕輕淡淡,少年特有的清朗聲線,還拖出了少許的撒嬌意味。
不過這聽在中藤長老的耳朵裏,就是換一種方式的威脅了。
做不到會怎麽樣?看看身後的一大堆屍體吧。
這個五條家的家主,已經無所顧忌了。
他把會議廳鎖住,把所有高層關在門內,玩這一場“生死問答”的游戲,他真的沒想過後果是什麽嗎?
咒術界的機制是僵化的,這也從側面反應了高層權力的難以動搖。上下層恒定不變,世襲的制度更是讓權力被特定的家族所壟斷。
從這就可以看出,高層所掌握的權勢何其之大。
正如古代皇帝無法一朝一夕剝奪權勢滔天的臣子,因為他們需要考慮到朝廷的穩定,權力的傾塌。
有誰可以在這場政治的游戲裏任性?
顧慮太多、牽制太多,不知不覺,就是滿身束縛。
人是組成機制的核心,但他們從來不是根本。
五條悟這樣恣意妄為,憑自己個人喜好殺戮高層,難道他以為這樣做可以動搖咒術界千年不變的秩序嗎?
沒用的。
有立有破,在新生代尚未成長起來之前,在新的先進制度提出來之前,強行打破舊有的制度,只會引來更大的混亂。
一位老人滿目怨毒,臨死前留下了終生的詛咒。
“你改變不了的,即使你殺遍了高層,也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湧現……五條悟!你厭惡我等,你屠殺我等,但你能改變什麽呢?”
刺耳的尖笑,成為了這個老人生命的餘音。
“你注定要和你厭惡的事物永遠共處一片天地,你奈何不了!擁有神明的力量又如何,你只能任由我等——”
話音未落,他便斷了氣。
五條悟消散了指尖凝聚的咒力,微光中,他眼裏的情緒分外無趣。
“我真是沒想到,都死了這麽多人,你們還沒搞清楚重點?”
爛橘子果然是爛橘子。
“從頭到尾,我有在乎過咒術界的秩序嗎?”
五條悟的笑容裏蘊着狂氣,傲慢的居高臨下,少年的聲線和穩,他慢條斯理地吐露自己所想。
他會帶來混亂?那就混亂好了。
打破不了咒術界延續千年的制度?随便啦。
他又不是裏見。
或許十年之後的他,和裏見一樣踏上了教師的道路時,會把腐朽的制度放在心上,會想要從學生、從基層開始,一點一滴地改變這個咒術界。
然而這和現在的他有什麽關系?
咒術界的腐爛機制,僵硬的體制,高層手中難以動搖的權力。
——這些關他屁事?
他來到這裏是為了裏見。他會殺戮高層,是因為他們惹他不爽了。
從頭到尾都是他個人的随心所欲,從他一開始就将之稱為“游戲”便能看出來。
至于他們所說的,他這麽做的後果,單純的殺戮無法扭轉咒術界的現狀——五條悟壓根就不在乎。
“我來這裏,又不是出于什麽高尚的目的,誰要費心思要為咒術界謀未來啊?”五條悟大聲說出了極為任性的發言。
“那你究竟為何,要動用如此血腥的手段?”
“因為——”五條悟嘻嘻笑着,一腳踩上了剛剛發言的老人腦袋上,用力碾了碾。
“老子樂意啊。”
我殺你們,我樂意。
你們能拿我怎麽辦?
十八歲的少年,未曾經歷過摯友的叛離,也尚未體會過十年的熏陶,沒有踏足教育的道路,也沒有回饋他以溫情的學生們。
正是在極叛逆、極率性的年紀。
甚至可以說,他連普世的善惡觀,都沒有完整成型。
他曾經會留在“善”的一方,會做出“善行善舉”,不過是他個人的情願,再加上身邊老師同學拉着他罷了。
一個人最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的年齡段,乃至于塑造了、奠定了一生性格的基礎,正是青春期的這幾年。
青春時期的少年們就像是白紙,朦朦胧胧對世界有了簡單的認知,但卻阻擋不了外界對他們渲染更深的色彩。
更別提這個人是五條悟。
在禦三家成長的他,因為天生六眼而稱作“神子”,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毫無底線的縱容更是慣得他無法無天。
當然,如果按原本的命運走下去的話,他也會慢慢學會“人性”,學着從神壇上投落目光,去看曾經被他忽視的“人類”。
如果五條裏見……那個女人沒來過的話。
五條裏見的到來,把原本的命運線更改得面目全非了。
是她親手點染了五條悟,她企圖在少年的白紙上抹平自己的顏色,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不能如人所願。
這都是因為她。
她成為了他的“偏執”。
于是未來撲朔迷離了,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也好似水到渠成。
五條悟甩了甩手上的血滴,飛濺在牆壁上的深紅色暈開了斑點。
他似乎是玩膩了,沒再施舍給其餘的高層一丁點目光,他拖着中藤家的長老,拽着他的頭發晃悠了兩下,仿佛要把人的腦漿給晃出來:“中藤長老,升級這只鈴铛,要耗費多少時間啊?”
“這些、這些要從頭開始更新咒具……需要不少的時間。”長老已經完全吓破了膽,他顫顫巍巍地說着,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已然深刻地意識到,這個少年就是來玩的。
他什麽都不在乎。因而,他們手上掌握的籌碼,引以為傲的手段,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力。
除了順從,別無他法。
白發少年思忖了一會兒,他張開手掌,比了個四的手勢。
“那,給長老四個星期的時間,約莫一個月吧。一個月之後我來取,時間夠不夠?”
夠才怪了!
中藤長老眼睛都瞪出了血絲,但看着少年俊秀的面容,瞳裏不見底的笑意,他愣是沒敢吭聲。
“沒說話,我就當默認了。那就說好了,中藤長老就借我用一個月~”
少年音裏摻了愉快的情緒,五條悟拍了拍手,揪起中藤長老的衣領子,在衆目睽睽下說了聲“拜拜”,接着便使用術式,瞬移消失。
良久的死寂過後,遍地瘡痍的會議廳內,才響起了幾聲悶響,是一些高層老人再也支撐不住,腿軟跪地的聲音。
他們發布命令的聲線都在發抖:“快……快派人聯絡外界,收拾現場,追蹤犯人……”
“頒布五條悟的通緝令,但這裏的信息不能對外暴露,派來現場的只能是親屬心腹……”
被咒力絲縫貼合的大門終于松動,灌進了呼啦啦的冷風,吹散了空氣裏凝滞的血氣,同時又把這股腥味帶得更遠。
當高層的心腹下屬姍姍來遲,目睹到慘烈的場景時,登時驚愕得忘記了呼吸,極強的視覺沖擊在瞬間剝奪了他們的思考能力,大腦無法理解、無法接受。
仍然站着的只有寥寥數人,一部分人跌倒、靠在了牆壁邊,剩下的人都渾身浴血,其中不乏超出人類想象的畸形人體,扭曲着被丢棄在了地上,面目猙獰,死不瞑目。
發生了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
最前方趕來的心腹下屬,雙手還維持着推門的姿态,但他手臂僵硬,雙腿發抖,貼着門的手都在不自然地痙攣。
推開這扇門,好似推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
一線分隔,這邊是人間,那邊是黃泉。
這是一場屠殺,是屬于神明的惡劣游戲。
天災降臨在了高層的頭上,經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