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新家與舊屋簡直有天壤之別, 屋子裏亮亮堂堂的,壁畫和廊柱都被擦幹淨了,桌椅板凳熠熠生輝。林子怡去後廚看, 廚房的廚具也一應俱全, 像是有人提前收拾過。
看完了前邊的鋪子, 還沒去後居,門口一股淡淡的卻不容忽視的異香傳來。
林子怡鼻子比人先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回頭。
方宏搖着折竹扇子,正吩咐小厮将一個叼着金珠的木蟾放到櫃臺上。
林子怡原本還對薛錦說的事有所介懷,嗅了片刻, 眼睛一亮:“什麽東西啊這麽香。”
“這是奇南香, 南疆那邊獻來的。”方宏應和。
【叮,奇南香 也叫迦南。常出現于南疆和溟海地區,水旱交接處,樹枝的孔洞露在外邊時會有蟲王噬咬,吃了石蜜會留下排洩物, 樹木受了蟲王蜜的香氣, 結成香木, 适合驅散異味。】
林子怡摸了下木蟾, 顏色半紅半棕,紋理分明, 大多發紅的地方較硬,應該是樹木的生結, 較軟的地方則是發棕的, 應是木頭的生結。
這種木頭的奇特之處在于,人靠近的時候會幾乎聞不到香味,因為任何比其香的味道都不會掩蓋。相反, 如果有剩飯在桌子上發出異味,或是人身上的體味出現,香氣才會重新顯現,慢慢覆蓋掉這些味道。
效果堪比香薰啊,林子怡很滿意。
雖說方宏每天到處晃蕩,一副不務正業的纨绔子弟樣兒,林子怡總覺得他有顆七巧玲珑心,說不好是真的纨绔還是扮豬吃虎,對于他此番舉動,自是十分感激:“多謝方公子,只是這太過貴重,我——”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原就看中你直率,怎地現在也優柔寡斷了。我方府物件兒多得是,又不缺這一兩件兒。”
林子怡笑了:“既然方公子堅持,我就卻之不恭了。”
之後不僅是方宏,受過她小恩小惠的都送了點東西過來,豬肉鋪子老板娘又提了兩扇肉,林子怡好說歹說堅決不肯拿回去,她只好暫時手下,想着之後抄些肉醬或是再做粉蒸肉的時候給她送些回去。
楚芳又送來了幾匹上好的緞子,有墨綠色,湖藍色,還有兩匹少見的榴花色。應當是考慮到了他們四人的着裝,林子怡不禁為這蕙質蘭心感動。
前些日子曾經說過風涼話的勞工也都一聲不吭地幫着搬東西,林子怡見差不多了,實在不好意思:“幾位大哥,小店還沒開張,沒有太多東西要搬,今日也不開張。您幾位應是還有活兒幹,小女在此謝過了,各位請回吧,改日請大家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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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頭的那位抹了把汗,“姑娘,上回是我們幾個不對,不分青紅皂白就随着別人玷污姑娘名聲。官府老爺人也扣了,錢也罰了,我們幾個回去以後又被兄弟們抱怨,說林姑娘生氣了,連個打牙祭的地兒都沒了。”
林子怡聽了愧疚片刻,她沒說實話,其實是去方府打工去了。
另一個也不知實情,跟着道歉:“林姑娘,我們幾個就是粗人,有個吃飽喝足的地兒就滿足了。上回閑出鳥兒來聽信街上雜碎的話,傷着林姑娘,真是......”他搖搖頭,萬分悔恨,此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林子怡原本就沒放在心上,此時也是無奈地開解他們:“這些日子沒開張是要搬新家,這不,小館馬上開張了,還請各位到時候賞臉捧場。”
衆人一聽她的話,才知道這姑娘一點兒都沒将腌臜事兒放心上,一邊慨嘆其大度,一邊自然是答應開張那天多來捧場。
待到申時,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方宏還沒走,和薛錦兩人站在內院裏,氣氛劍拔弩張。
林子怡怕兩人掐起來,方宏嘴上倒是不吃虧,萬一惹怒了薛錦,被薛錦傷了搞不好還得去趟醫館。她正當往過走,只見方宏偏頭和薛錦說了什麽,薛錦突然面色沉郁,眼睛裏的火星子快要冒出來了,拳頭緊繃,就要揮到方宏臉上。
“薛錦!”林子怡喊了一聲。
薛錦愣了一下,後退一步,脖子上的青筋緊繃,實則卻偃旗息鼓了。
方宏還要激怒他,“來,生個氣給我看看!”
林子怡抵開薛錦,客氣道:“承蒙方公子照拂,小店是幹淨多了,目前就等着開張。到時盛邀方公子,還請勿要拒絕。”她怕說不明白,委婉道:“還剩後院沒有收拾,我帶着他們稍微打掃一下就能住了。”
此時周圍的人都聽出來,這是道謝,也是委婉的逐客令。
方宏偏偏不懂:“後院兒還沒打掃,我明明叫了人去啊,不幹淨?來,趕緊再去幫林姑娘打些水來擦擦。”
旁邊一個小厮立馬應聲喝到,要叫其他幾人一起去。
“方公子。”林子怡提高了聲音,依然是笑着的,“不必了。”
後院兒很幹淨,幾乎不用收拾,井水也被提前汲了幾桶。
林子怡忙了一天,就想着回房躺屍,然而薛錦那屋亮着燈。她腳步一滞,想過去看看,到了門口又收回腳。
別扭的情緒将她拉扯着。
罷了,有什麽事兒明日再說吧。
這樣想着,她欲轉身的時候,面前的門卻開了。
薛錦推開門,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根本沒有睡覺壓過的痕跡。他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門後,林子怡露出白牙,“還沒睡覺啊。”
薛錦唇瓣翕動:“他和我說,為什麽賴在你家不走。”
“他問我,我是狗嗎?”
林子怡愣了,薛錦說話向來沒有這麽直白,這一句一句火藥桶般砸在她臉上,快把她砸蒙了。何況薛錦睫毛半垂,聲音壓抑低啞,就像醉酒似的。
她想了想今日沒給薛錦投喂什麽東西啊,早上為了填飽肚子倒是給他們熬了牛乳粥,難道醉奶嗎?
“等,等等,他憑什麽說你是狗?”
薛錦:“因為我黏着你。”
林子怡也氣,薛錦這嘴太老實了,她吼道:“那你也罵他啊!”
“我不會。”薛錦有少許的愠怒,眼底沉澱着黑沉沉的光。他想問那你稀罕我這條狗嗎,可是憋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賭氣道:“我想吃魚。”
林子怡驚了:“這麽晚,我上哪兒給你找魚?”
薛錦偏過頭,“那你憑什麽把我買的魚給他們吃了!”
林子怡覺得今晚薛錦異常的難纏,看來以後根本不能讓他和方宏碰面,只得先服軟:“行行行,我明天去魚鋪子,也給你弄幾條。”
“那你也要找宋叔,魚不能小了,要和上次一樣大。”
林子怡咬牙,“成!”
這回能回去睡覺了吧。
然而對方還是沒有動的意思,他輕聲道:“我不會一直在這裏煩你的,過幾日要回趟關外。”
林子怡“啊”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我沒嫌你煩啊。你和我吵架,我......我做錯什麽了。”
薛錦不回答她的問題,“到時候你送不送我?”
林子怡不吭聲。
空氣安靜了一瞬,“不送。”
薛錦委屈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你怎麽能不送。”
林子怡聽着他放軟的語氣,之前的怒火似乎滌散了,感覺面前的人就像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只不過是一直掩藏着自我,佯裝了堅不可摧又懂事溫和的一面。
她有些後悔,當時楚芳給她那兩塊布子的時候沒有試着練練手藝,也許真的能多給他做件衣服。
她嘆了口氣,抓着薛錦的袖子,邊上已經起毛了,“我改日便給你做魚吃,如果宋叔那裏有好魚的話,定會做得比方府的好吃。”
薛錦搖搖頭,對方的指腹清涼柔軟,若有若無地壓着他的手腕。
“我一生不強求,也不争搶。但是你,你不許看別人。”
食肆開張那天,林子怡收到了系統獎勵的2000金幣和800經驗值,這段時間薛錦好感值轉化成的經驗值也大概有2400左右,再次升級功能櫥窗不是問題。
但是她沒有這樣做,而是問了系統之前的布子還在不在。
【很可惜,星際位面的一位宿主已經提前預定了您的東西,契約也簽訂了,何況這位宿主是星際掌管能源星礦的人,很有錢的!目前已經定了20000金幣,明日就能給宿主14000萬金幣。】
林子怡悵然若失,對不起楚芳,更對不起薛錦。
昨晚聽了薛錦的話,她覺得也許薛錦将她當做了依賴的朋友,她原應好好關照他的。
她又兌換了些末世舒筋祛毒創傷藥,想着薛錦走的時候也能帶上。
食肆裏邊兒的人林林總總,有不少面熟的老顧客,也有少許新食客。林子怡來不及做太多菜式,幹脆做了條砂鍋單子,有梅菜扣肉,酸朦河魚,黃焖雞,還有揚美豆腐,四喜丸子等等。
人們對這些菜名感到新奇,問出好多啼笑皆非的問題。
“梅菜就是梅花嗎?”
“揚美豆腐是要加上羊肉嗎?”
林子怡本身忙得團團轉,還要回答這些問題,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想要是有個帶圖的菜單就好了。
富戶大多點了帶肉的菜,梅菜扣肉色澤金黃,剁碎的菜将肉味充分吸收,又帶着肉的馥郁香濃,肉也是煸好油的,吸收了梅菜的香甜,吃起來香濃入味,不油不膩,十分爽口。
考慮到成本,酸朦河魚多選了些小魚,點這道菜的也多是富戶,邊關普通百姓平日就不吃魚,更是嫌魚刺麻煩,而富戶嘗過魚肉的鮮美,毫不猶豫要點這道。
果真也沒有讓他們失望,酸朦河魚是提前用剁椒腌出來的,魚皮又經過煎炸,吃起來又酸又辣,伴随着魚皮的爽脆,湯汁淋在魚肉上,讓魚肉鮮嫩多汁。
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小魚魚刺太多,不過這道菜本就沒做多少,很快一售而空。
勞工裏也有很多熟面孔,見着林子怡已經老實了很多,主動擠在一張桌子上。
他們點了揚美豆腐,四喜丸子還有菜蔬亂炖。
揚美豆腐是水果入菜,原本應該用楊桃,這裏沒有條件,林子怡創新了一下,鮮嫩多汁的脆梨和桃子切成小塊,同豆腐在一起炖煮,湯甜中帶酸,吃的時候豆腐軟嫩,又帶着水果的香氣,作為肉菜中的素材,性偏寒涼,正好能制約解熱。
但素菜畢竟是素菜,勞工面對價格略高的肉砂鍋時卻望而卻步了。其中幾個人看到旁邊富戶抱着幾個肉鍋大快朵頤,吃得滿頭大汗時,不自覺地咽了口水,悶聲吃自己的菜。
一只手突然将他們吃得慘不忍睹的鍋子推到邊上,這些人愣了下,擡起頭。薛錦将三個略大些的肉鍋放在中央,無表情道:“林姑娘送的,說多謝你們幫着搬東西。”
薛錦剛把手撤走,那些勞工互相對視一眼,都忘了道謝,虎狼般拿着筷子向鍋子裏戳去。
食肆的熱鬧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待裏邊的人酒足飯飽後,林子怡才從後廚走出來,人們正要向她慶賀,林子怡點點頭,笑着阻止。
“今日承蒙各位照料,小店目前沒有太多流水,但是也要讨個好彩頭。”林子怡讓薛錦搬出一個豎起的木質轉輪,上邊除了河魚,有今日的所有菜式,各占着一個格子。
“凡是在小店捧場的客人,每桌都有機會用箭矢射這個轉輪,射中哪個,小店将贈上哪道菜。”
話音剛落,店裏的人紛紛開始喝彩,一個個摩拳擦掌就要上去試。林子怡畫了條黃線,客人站在黃線以外,大滿負責轉輪,輪子開始轉的時候,客人用手投出箭矢,刺中哪道菜就得到哪道。
勞工手勁兒大,又靈敏,很快如願得到了一鍋黃焖雞。
一些富戶帶着家人來的,家人裏有小孩子,小孩子見了這種游戲更是新奇,躍躍欲試。富戶也不在乎這一兩道菜,便讓乳娘抱着孩子去耍。
小孩力量弱,林子怡允許乳娘抱着站近些,然而射出去碰到了,卻沒刺中。林子怡也将碰到的菜送到了富戶的桌上,孩子撅着能挂壺的嘴終于笑開了。
食肆裏一片和樂融融,一道突兀的聲音卻響起來。
“當年來鳳樓開張的時候,在外邊搭了棚子,布粥七日。你這小食肆,沒有來鳳樓的度量,淨在這邊兒用點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待哪天大家倦了,自然也就看出了你的把戲。”
林子怡朝着門口望去,只見一個幹瘦的老頭杵在那裏咄咄逼人的樣子。
薛錦眼中戾氣微露,正拿着掃帚要上前,被林子怡拽了拽袖子,松了手,面沉如水地盯着門口的不速之客。
有人認出來,“這不是來鳳樓的說書嗎,掌櫃當年求個新巧收了他,自此簡直就成了一條狗,人老了,怕被棄了,天天拍掌櫃的馬屁。”
那老頭兒氣得唾沫橫飛:“宵小之輩也配對老子指手畫腳,老子讀過的書摞起來比你都高!”他更堅定了剛才的話,“來鳳樓就是好,掌櫃的心裏有邊官兵,有百姓,有咱們君主。你這食肆比不得,比不得!”
聽了這話,鋪子裏有些人不搭理他,只要飯好吃,誰管這瘋老頭。也有些人竊竊私語,這一晚上老板娘得賺不少吧,想到全進了這個小妮子的私囊,即使吃着佳肴,心裏也有些不平衡。
林子怡眯眼看這老頭,吃個飯還能扯到家國大義,這碰瓷砰的真是投機取巧。她平靜道:“您說的沒錯,小店确實比不上來鳳樓的臺面。”
老頭哼了聲,不搭話。
“可您怎就知道我心裏沒有百姓,沒有家國大義呢?”林子怡冷笑,“我今兒開張,也把話放前邊兒說了,我初次開這樣大的食肆,家私不足,哪趕得上你們掌櫃的腰纏萬貫。能有這個彩頭,已是絞盡腦汁,掏了不少銀錢,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抹黑的?
店裏的人這時紛紛惦記起老板娘的好,剛才猶豫的人也往她這邊倒戈。
老頭急了,“妖言惑衆!”
林子怡慢條斯理:“且不說有沒有彩頭,這都是我自掏腰包辦的,而且我這小店的菜價,不敢說是方圓百裏最便宜的,也實在是趕不上來鳳樓一道菜的零頭吧。還有,我對來食肆的客人們都一視同仁,來鳳樓做得到嗎?”
這一句話驚起千層浪,來鳳樓的菜價一向貴,也是邊關百姓抱怨好久的話題。富戶還沒反應過來,一些勞工和拖家帶口的布衣率先抱怨起來。
“老子上回去來鳳樓買個饅頭,那小厮直接掼在我手裏,還不許我在那裏吃。什麽狗屁饅頭,又冷又硬,還訛了我五文錢!”
“是啊,我家大兒嘴饞,偏要吃蔥拌面,我攢了好久的銀錢,去來鳳樓給他過個生辰。等啊等,那來鳳樓小厮淨腆着臉顧樓上的富戶,待關門時才扔來一碗坨了的面,可憐我的銀錢,都喂了這些勢力狗,還不如自己回家做。”
“我好久不去來鳳樓了,就那麽幾道菜,還吃出死蟲子,哪有林姑娘這裏的好吃又幹淨。”
“老子趕明兒就去來鳳樓,揪出那掌櫃的,問問賺了咱們那麽多的銀錢是不是都養了這些多嘴的老不死的。”
......
聽着食客對來鳳樓的言語恨意漸深,也有說要去找事兒的,老頭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事兒,慌手慌腳的,急出一行老淚:“我......我說我們館子布粥是真的!你們都沒喝過嗎?我們樓,我們樓——”
其他人聽煩了,見渾濁的老眼流淚還有些倒胃口,紛紛讓他滾。
林子怡呵停了店裏的聲音,對老頭說:“你說來鳳樓布粥,而我毫無作為是嗎?”
那老頭一時被她氣勢壓住,又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瑟瑟不敢發聲了。
林子怡點點頭,氣勢十足:“好!我答應,七日之內,待小店有盈餘後,保證在力所能及時為邊關百姓做點事兒。但是在此之前,莫要嚼我的舌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永不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