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更
于是大滿和小荊玩完回家以後, 興高采烈地推開門,看到他們的阿姐正将錦哥哥按在床上。
家裏的香爐輕煙袅袅,勾勒出兩個人的身影, 偶爾有隐忍又痛苦的呻吟。
林子怡正堪稱粗暴地扣着薛錦的脖子讓他不要亂動, 聽到後面的動靜, 想都不用想是那兩個小崽子回來了,頭也不回呵斥道:“出去!”
可憐大滿和小荊被這語氣吓到了,撒丫子跑出去,還不忘關了屋子的門。
“唔——”低沉壓抑的聲音在薛錦喉間碾磨,上身的白色中衣搭在腰間, 修長的腿緊繃着, 褲腿紮入了長靴,從偶爾抽動的腳能看出來他很煎熬。
薛錦的骨架好,身子原是修長挺拔,此時棘突尖銳地聳起來,蜜色的脊背沁的全是汗珠。
“別動!忍忍!”林子怡焦急道, 薛錦的樣子明顯不是裝的, 她實在想不出來他到底能疼成什麽樣子。
推筋絡和導藥的過程太煎熬, 兩人都出了汗, 一個是疼的,一個是累的。
林子怡想起來, 在原來世界的時候,她曾經有一次在下雨天騎車上學的時候遭遇車禍, 幸運的是沒有太嚴重的傷, 只有小腿骨骨折。待去醫院的時候,打麻藥還好,做手術是全程遮着下身的, 也看不到什麽駭人的場景,但能感到醫生拉扯骨骼正位。
而手術結束後,麻醉劑失效,她痛得差點暈死過去。
想來薛錦現在是否也是這樣的感覺。
林子怡:系統,你當時說會很痛,有多痛啊?
【拿宿主上次做手術的經歷來說,一般手術時的痛楚,在麻醉劑失效後會呈現更加強烈的痛感,經過科學測量應該是二三倍左右。而這個藥膏是在另一個位面得到的,它的歸屬者是末世者,末世具有異能的人會比別人更能夠忍痛,所以藥膏的使用者應當是承受着受傷時數倍的痛苦。】
林子怡瞬間有些不忍心了,薛錦的脊背被她揉的發紅,筋絡根根分明。豔粉色的傷口也紅得似乎能滴出血來,林子怡抽回手:“還,還行嗎?”
大滿和小荊可憐兮兮地待在外邊,大滿一手拉着小荊,一手揪扯土牆邊的枯枝搖晃,枝條撞在樹幹上發出單調的聲響。
隔壁雲娘出來倒水,濺起些許塵土,她半彎着身子拍了拍裙擺上的灰,看到兩只可愛的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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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姐姐呢?”雲娘覺得好笑,掐了掐大滿的臉蛋,“姐姐又給你做好吃的了吧,看這小臉圓的。”
不久前這家日子還要多凄苦多凄苦,這倆小的天天吃了上頓沒下頓,臉上永遠髒撲撲的,像小乞丐。
沒想到過了這些日子,林子怡帶着兩個小孩越過越好,原本枯瘦的小臉現在變得十分圓潤,人家阿姐還炒着一手好菜,有時候饞的她都想來蹭幾口。
大滿委屈道:“阿姐在家,不給我們做飯,還不許我們進去。”
小荊也嗫嚅:“阿姐最近都不陪我們玩兒了,她......她在屋子裏陪着錦哥哥玩兒。”
雲娘見他們說話斷斷續續,當是戲言,“你這小機靈鬼,是不是怕我搶你的飯?還是你惹着阿姐生氣了,倒會開脫!”
“才不是。”大滿嘟着嘴,他根本沒飯吃啊,“他們在床上玩兒,姐姐壓着錦哥哥,正欺負他呢。”
雲娘手裏的盆瞬間掉在了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她還怕童言無忌,輕叱道:“滿滿,這可不能瞎說,他們應當是身着衣物的吧。”
大滿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錦哥哥不穿的......”
雲娘差點捂住他的嘴,大滿很氣,覺得自己不被信任,在雲娘手心裏嚷嚷,“我就是看見了嘛!他們打架,薛哥哥都哭了——嗚。”
雲娘直接捂住他的嘴,“這話莫叫別人聽了去。”
邊關雖開放,這種偷腥的事兒畢竟對女兒家名聲不好。村兒裏每家每戶前邊連樹都不長,都是光禿禿的,發生什麽事看得一清二楚,有什麽動靜也瞞不過同村的眼睛。
雲娘凝着眉,打心底裏覺得隔壁小林不是這樣的人,卻難免有些懷疑,而又不屑于聽牆角,只想着下回好好打問一下,勸勸這姑娘。
薛錦的後背如同被萬只螞蟻噬咬,又痛又癢,之前也有行軍的醫生幫他推筋絡,從沒有這樣火燒火燎的灼痛感。他咬着牙硬是轉移注意力:“瞧着你瘦弱,手勁兒倒是不小。”
林子怡心想,可不是嘛,連敲面和颠勺的勁兒都使出來了,能不重嗎?
“能不能輕點兒。”
薛錦受不了了,在戰場上紅刀子進白刀子出,也就是瞬間的事兒,哪有現在這麽折磨。
【宿主,藥膏要搭配針灸和按揉效果比較好哦,順便請搭配藥膏附帶的舒筋錘使用,效果加倍哦。】
“再忍忍。”林子怡拿到這根粗糙的舒筋錘時,以為是多麽高大上的東西,其實只是一根木頭兩邊磨成圓球形,用細砂紙打磨光滑,可以在身上的穴位和經絡滾動,促進藥物吸收。
她撸起袖子,下了死勁兒在那些穴位滾,光滑的脊背被滾出道道紅印子,薛錦咬着牙不發出聲音,後背的肌肉卻聳起了。
筋絡疏通了再繼續敷藥。
纖細的手指抓着藥包在他身上游弋,薛錦咽了口唾沫,又被這急人的手法折騰出薄汗。藥物的苦味慢慢散逸開來,林子怡并沒有太多勾間腦回,她太專注了,按照系統給的流程塗油抹勻即可。
然而當她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他時,薛錦能嗅到她的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的淡香混着微汗,從四面八方湧進他感官裏,讓他有些心癢難忍,呼吸更加艱難,身子都飄了起來。
她移到對方肩胛骨下邊,觸到凸起的傷口,頓了一下,避開了這處。
薛錦心裏猛然一驚,沒碰他的傷口,嫌棄他?
他被這些情緒搞得酸軟,身子繃起,沉悶地埋着頭,更不想說話了。什麽時候他開始這麽在意別人的感受,太反常了。這種情緒讓他渾身燥熱,一顆心翻覆烹煮,又不敢尋找答案。
藥包傷口開始冒出黑色的血,林子怡終于放了心,給他的傷口抹了些蛇蛻粉和冰散消炎。
薛錦只覺得渾身的火熱逐漸散去,許久堵塞發硬的筋絡也緩和了些,一股說不出的舒暢沖蕩在體內。
邊關止血沒有那麽多講究,用刺兒草就很快。林子怡将刺兒草撕碎搗成藥汁,均勻地貼在他傷口上,看着自己手裏扁扁的藥膏,簡直不敢相信,三百金幣就這麽用完了?
系統出聲提醒。
【宿主,檢測到位面又有新的末世舒筋祛毒創傷藥,比原來的藥膏級別更高,您還需要嗎?】
【目前位面活動中,打八折兩盒,只要800金幣就好。】
林子怡了解些藥理,看得出在敷藥導藥的過程中,薛錦的筋絡逐漸打通,身體也在好轉,但是憑借剛才的劑量根本不夠完全治愈。
想着暢長痛不如短痛,她一口氣又買了兩盒。
【謝謝宿主支持,已扣除800金幣,順便提醒宿主,藥物一周用兩次效果最佳哦。】
林子怡嫌金幣用的太快,照這樣下去食材倒是沒讓她破産,一些必備buff和其它東西倒是有可能讓她破産。她問道:你上次說我也屬于其中的一個位面,那我可以賣東西嗎?
【叮,可以哦。】
林子怡想起上次楚芳給她的兩塊布子,她珍藏了好久。不過她心知肚明,其實因為她不會紡織,更無暇學習。
她猶猶豫豫地拿出來,這兩塊能賣嗎?
【正在檢測中.......】
【恭喜宿主,阿昏這兩塊布是京繡妝花布,在其他位面價值很高。您可以選擇一次性出手,我們保底2000金幣,即時付款。也可以委托我們出售,找到合适的買家後只需要交給系統三個點的服務費即可。】
林子怡現在也沒有着急用,想着系統位面多,賣出個合适的價錢應該不是問題,便委托系統處理了。
待她處理好系統的事,薛錦已經将衣服穿好了,嚴嚴整整的,也許是天氣炎熱,又或許林子怡剛才扯得一下用力過度,薛錦的領口歪歪扭扭的,露出明顯的兩截鎖骨。
林子怡突然有些惆悵,長這麽好看的人要是穿上甲胄和勁裝多潇灑,現在穿件粗布衣服陪着她打雜。心有所想,嘴上就念叨出來了,“關外這些日子亂,你何時回去啊?”
空氣過電般安靜了一瞬。
“你嫌棄我了?”
薛錦略顯無措,眼神散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沒有啊。”林子怡吃驚地反駁,“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啊。”
這可是主要人物,不能得罪,以後要抱大腿的。
再說她才剛花完300金幣呢,想起這點,她又有點忿忿,千方百計替他着想,居然還在問有沒有嫌他。
“那你搬家以後,會帶着我嗎?”薛錦垂着頭問道。
林子怡簡直氣笑了,好啊,這是賴上她了。
“當然不帶了。”林子怡倨傲地說。然而看到對方的落寞的樣子,忍不住破功,“那裏地方大,我和大滿小荊住,另一間屋子給你。”
“嗯。”薛錦的語氣中掩藏不了笑意。
林子怡想了想,這個氛圍很好,也适合算舊賬了。
“倒是你,鎮遠将軍,你何時和我說實話啊。”
薛錦身子僵了一下。他早知道對方對自己心知肚明明,只是一直未點破罷了,此時打開天窗說亮話,反而有些适應不了。
他只是倔強道:“我沒有逃回來,不是逃兵。”
林子怡:“我懂,你定然不是逃兵。”她笑了笑,可能被實話取悅了,雙眸燦若星子,“主将要是跑了,關外不就徹底亂了?”
薛錦放了心,皺眉:“關外很亂,你不要獨自出去。需要銀錢也可以找我,方家那邊就莫要去叨擾了。”
“哦,你有錢啊?”林子怡打量着他,“這兩天你一聲不吭就出去,滿頭大汗的回來,不會是和勞工槍活了吧?”
“不,不是。”薛錦拿出剛才放好的20兩銀子,“給你。”
林子怡見錢眼開,高興地接過來,“哪來的?”
“我回了趟軍營,賽馬。”
林子怡驟然覺得手裏的銀子沉甸甸的,“人家邊關兵的軍饷才多少啊,你就贏人家的。再說你的馬也比別人的好吧。”
薛錦煩躁地撓頭:“你就拿着吧,我賺不了将士們的軍饷,倒是有幾個京城大族塞來的酒囊飯袋。”
邊關雖然條件惡劣,少不了一些侯府或是富戶和朝廷做交換,将自家的草包兒子塞入行伍中,封個副官,打仗的時候就躲到後邊,有了軍功就分上一杯羹,回去也稱光宗耀祖。
這些酒囊飯袋後邊勢力強大,不好得罪,薛錦也懶得操練他們,直接塞入火頭軍或是辎重營。這幫人阿谀奉承的手段多得是,平時巴不得拍主将的馬屁。
林子怡看着薛錦一副理所當然,不拿白不拿的表情,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人帶歪了。
“我并不是太缺錢。”林子怡幫着他整理衣服,“卻是有些難言之隐罷了,倘若有機會就會和你說的。”
薛錦悶聲點頭,想到自己傻子般全盤交代了,對方還有所隐瞞,又不高興了。
“你為何總和方宏過不去啊?”林子怡好奇。
薛錦評價人毫不客氣,“一肚子壞水的酒囊飯袋。”
和楚芳不謀而合,林子怡樂了,“他哪裏壞?”
要讓薛錦說,他還一時半會兒真說不出來,但是他從來邊關的時候,皇宮的人就給了方老爺口風,讓好好關照他。他沒少和方宏打交道,總是覺得方宏像條吐着毒液的蛇,渾身黏滑地纏在人身上,指不定何時就會狠狠咬上一口。
他雖然沒到殺人放火的地步,但是不尊師重道,不尊老愛幼,甚至不敬畏皇權。
“他說了母妃好多壞話。”薛錦說話聲音悶悶的,長睫覆蓋了眸色,像個委屈告狀的小孩。
關于薛錦母親的事情,林子怡從朱家玉的閑言碎語中聽說了些,知道人們素來注重血統一事,且不說平民,夷族女子在宮中立足更是不易。
長久相處下來,薛錦的性子算是溫和的,然而每次談到他的生母總是冷硬又抗拒的态度,方宏次次在薛錦底線上活蹦亂跳,能把薛錦氣着了也是天賦異禀。
薛錦擡頭,深深地看對面的人:“還有。”
“嗯?”
“他對你心思不純。”
林子怡晚上在床上烙了好長時間的餅,翻滾着睡不着,想起薛錦的話就一頭霧水。
有時她确實能感到方宏對她的好感,不過她一直理解為,主人擁有了一個會做菜的好廚子的驕傲。
她怕的是假如方宏真的心思不純,那麽原本對她的好就都情有可原。
她該如何對待這些好意?
比如新租的鋪子,到底搬不搬呢?
不搬吧,明明具有完成主線任務的資格,距離走上人生巅峰只有一步之遙。
搬吧,多了這一層曲折的關系和暧昧,怎麽想怎麽別扭。
到了後半夜她的腦子亂成一團線,擰着擰着也就放棄了,睡着了。
隔幾天尋了好日子,日頭不算大,天氣透着涼意,林子怡一行人搬到了新居。
原來的破落小屋幾乎沒有需要帶的東西,床是土炕,竈臺缺東少西,連桌子都被林老大鬧事的時候一腳踢爛了。有時只能勉勉強強拿布子纏着給大滿讀書,此時也沒有帶的必要了。
讓薛錦吃驚的是,林子怡堅持要帶上家裏的門,緣由無他,因為是薛錦當了自己的衣裳買的。
林子怡嘴硬:“好好的門為何不帶?到了新居,修修還能用!”
新居分成前面的鋪子後後院,布置和去過的楚氏縫衣鋪差不多,最大程度利用好了都門大街每寸金貴的土地。
走的時候,村裏曾經照顧過這幾個遺孤的都來了,隔壁雲娘尤其不舍,抱着林子怡哭了半天,好像自己才是個小孩兒。邊關女子敢愛敢恨,敢笑敢哭的特質簡直在雲娘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哭完了,雲娘神神秘秘地将林子怡拉到一邊兒,猶豫半晌:“晚上做事兒關好窗,叫得時候聲音莫要太大,忍着點兒,別讓人聽了去。”
林子怡:“嗯?”
“哎呀,你有什麽可害羞的,這不是正常的嘛?”雲娘佯打了她一下,朝另一邊睨了眼,薛錦正在那裏靜靜地等,“咱們邊關男人個個五大三粗、做事兒毛手毛腳的,哪有這麽俊又會疼人的,你知足吧!”
林自己心裏一驚,意識到雲娘應當是誤會了什麽事兒,就要解釋。
雲娘一副我都懂的樣子,安撫住她:“大滿都和我說了,你也是,這種事兒男人出力了就好,女人家莫要太趕着了,會讓人看輕。抓撓的時候也輕點兒,大滿說你把人家抓狠了。”
林子怡:???
雲娘輕推她,“小孩子就是什麽都不懂,記得下次把門栓拉上。”
林子怡驚了,小孩子就是什麽都不懂啊!他們懂個屁!所以你連小孩子的話都信?
“雲娘,這事兒你得聽我解釋。”林子怡抓着她的袖子不放人,覺得再不說清楚估計要麻煩了。
熟知雲娘看似柔弱,四兩撥千斤地将她的手輕飄飄拂下去,抿唇笑道:“你看,都說你要溫柔點了。”
再到後來,租賃的牛車,送行的四鄰跟了一陣子,林子怡憋了一肚子話沒說出來,一不留神就直接到了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