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諾白現在完全是小孩子心性,生氣的時候是真生氣,吃完那頓晚飯回來連着鬧了三天脾氣;可是忘性也是真的大,哭完就忘,好哄得很。白岚那幾天特意沒去公司,留在家裏陪他。早上換着花樣給他烤蛋糕做早餐,下午帶他出去玩。這件事确實是白岚不好,他本來學的專業是建築,在公司管理上實在是有心無力,加上來路不明的私生子身份,總有人不服他。之前陳諾白剛出院的時候,白岚實在放心不下,一直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也沒有心情去顧着公司那邊,一來二去就有點人心渙散、群龍無首的意思。直到陳諾白的情況穩定下來,白岚才開始着手整頓公司,慢慢的,陪陳諾白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白岚想着趁這個機會也給自己放個假,前天兩個人還去了一趟游樂場,其實半年前白岚就答應陳諾白了,結果他忙着忙着就忘了。陳諾白一邊啃熱狗一邊控訴他是大騙子,作為補償,白岚陪他坐了三次過山車,差點暈在天上,下來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陳諾白怕生,這邊家裏只留了梁叔一個幫忙照顧,其他人都沒要。早上白岚做了一屜乳酪蛋糕,然後去了趟超市添點油鹽醬醋,回來發現陳諾白好像還沒起床。白岚放下東西走進卧室,陳諾白裹着被子還在睡,但是睡得不太安穩,夢裏還輕輕蹙着眉。白岚坐床邊用指尖摸了摸他的眉心:“哥?”陳諾白掙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懵懵傻傻一臉沒睡醒。白岚俯下身在他眉心上親了一下:“都中午了,還不起床。”陳諾白現在撒起嬌來是越來越熟練了,他把臉湊到白岚手心裏,小貓一樣來回蹭了蹭。白岚心尖頓時被他激得酥酥麻麻:“怎麽回事啊?這幾天怎麽睡這麽久?”陳諾白揉了揉眼睛:“阿岚,好難受……”白岚頓時緊張起來:“哪裏難受?”陳諾白咚咚咚敲了敲腦袋:“這裏難受!”“輕點祖宗。”白岚把他沒輕沒重的手抓下來,試了試額頭的溫度:“沒在燒啊,頭暈還是頭疼?我打電話讓醫生過來。”陳諾白軟綿綿地晃了晃脖子,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要醫生。”“不是難受嗎?”白岚有點無奈,“不吊水不打針好不好,我保證。”

“不要醫生,阿岚抱抱我就好了。”陳諾白把他拉到床上,拱到他懷裏抱着他的腰,找了個舒服位置窩着。白岚圈着他,小心地給他揉太陽穴:“真的沒事?”陳諾白眯着眼睛,細聲細氣地說:“你在就沒事,你不在的時候我每天都生病,哪天阿岚不要我了我會難過得死掉的。”白岚隔着被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就着這個姿勢連人帶被子攬進懷裏:“再胡說我抽你了。”“是真的。”陳諾白擡頭凝視着他,抿着嘴笑了一下。陳諾白現在這狀态三年多了,笑起來又憨又嬌,天真裏透着點傻氣。可是這個笑卻完全不一樣,竟然有點出事前的意思。白岚想到了陽臺上隔着圍欄的那個煙吻,那時候陳諾白也是這樣撩人地笑着,帶着極具侵略性的溫柔,像夏夜裏的涼風,冬日裏的熱湯。可是那算什麽吻呢,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借火罷了。白岚晃了晃神,覺得自己這段聯想實在恬不知恥,再看陳諾白已經斂了笑意,一臉困倦地貼着他,呼吸帶出的熱氣一小口一小口撲在白岚頸間。白岚翻了一下日歷:“下個禮拜是不是要複診了?”陳諾白點了點頭,找着白岚的嘴唇響亮地啾了一口:“你陪我去嗎?”白岚說好。兩個人裹着被子,沐浴着透過窗的溫熱陽光,暖烘烘地抱在一起睡到下午,最後雙雙餓醒起床找東西吃。

白岚對婚禮确實不怎麽不上心,這事對于他就好像一個普通會議、一頓尋常飯局,直到婚禮前一天他才發現日子和陳諾白的複診撞上了,白岚只好把事情托付給梁叔。陳諾白氣鼓鼓地抱腿坐在沙發上不理人,白岚本來都準備走了,又返身折回去,抓着他的手晃了晃:“哥,別生氣了。你今天聽話,跟着梁叔乖乖檢查,明天我帶你去海洋館好不好,帶你去看海豚。”陳諾白龇着牙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擡起手在白岚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騙子!”

人是要咬的,氣是要生的,可是海洋館呢也是要去的。白岚匆匆走了以後,陳諾白坐那兒發了會兒呆,後來主動跑去問梁叔:“我們什麽時候去醫院啊?”到的時間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一點,護士讓他稍等一下,黎醫生馬上就過來。陳諾白坐了一會兒,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立即轉頭找過去:“子陽?”這兩個字好像是自己從他嘴裏蹦出來的,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黎子陽腳步一滞:“你想起來了?!”陳諾白太陽穴突突跳着:“黎……黎醫生?”黎子陽的父親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他也算是子承父業做了醫生,陳諾白之前的主治醫生調崗走了,他是自告奮勇接過來的。陳諾白心裏眼裏只有白岚一個人,別的什麽都弄不清也記不得,今天他居然自己叫出了黎子陽的名字。從醫院出來以後,陳諾白有點頭重腳輕地發暈,他在後座躺了一會兒:“梁叔,我想去找阿岚。”

雖然是訂婚典禮,但是依了任家老爺的意思,整個儀式都是按照正式婚禮的規格操辦的。以前任家和陳家算得上是A市商圈的兩巨頭,後來陳家接二連三出事,總有點山河日下的意思。如今主事的又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私生子,怎麽看也是陳家攀上高枝占了便宜。大家嘴上自然不會說,心裏卻難免有些這樣那樣的猜想,不過白岚已經習慣了。從他名不順言不順地接下公司開始,他就知道所有明裏暗裏的惡意都是他罪有應得。

陳諾白一開始因為沒有邀請函被攔在了大門口,後來有個門童認出他是陳家大公子。當年那場車禍上過A市晚報,旁邊附上了陳諾白的照片。幾個人趕緊恭恭敬敬把人迎進去,而後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幸好我認出來了,這可是新郎的親哥!”

“所以陳大少爺是真傻了啊?”

“那還能有假?他要是好好的還能輪到裏面那位嗎?裏面那位可不姓陳吶!”

“啧啧,所以兄弟倆不和的傳言也是真的咯?自己婚禮都不邀請哥哥來參加的?”

“你這不是廢話嘛,正牌兒子和私生子怎麽可能和平共處?我跟你說啊,有個兄弟以前在陳家開車的,他告訴我第一任夫人剛死了沒幾天姓陳的就把現在這個娶進門了,太嚣張了!換誰都容不下啊!”

“你還有這麽厲害的朋友啊,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他有沒有說過那車禍到底是……”

“咳咳,這個麽……有的事情就不好細說啦。”

陳諾白走進禮堂的時候,儀式剛開始,新郎新娘正在分享戀愛故事,主要是演給任老爺看的,白岚和任舒爾昨天晚上剛套好詞。

“其實我們認識的很早,六七歲吧,小學就認識了,那時候就經常放學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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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白只覺得腦仁裏捅了根針一樣猝然一疼,有什麽東西從腦海深處掙紮着噴湧出來,好像有人說過差不多的話。——[我今天要向大家隆重介紹一個人,一個在我生命中特別重要的人,就是我身邊這位白小姐,她叫白敏。我與她童年時相識、少年時相愛……]

“小學、初中、高中我們一直在一個學校,我比舒爾小三歲,她是我學姐。”

[我和白小姐自小就認識了,我比她大三歲,我們一起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那時候年紀小,反正大家都只把彼此當做是朋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一開始我們都不懂事,也有一部分時代本身的原因吧,所以互相都沒說出口。]

“中間也分開過好幾年,直到我回國才和舒爾重新聯系上,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慢慢往戀人的方向發展的。”

[因為種種原因,我們分開了好幾年,經歷了重重阻礙才再次相見,這時候才發現我們的心是一樣的。]

“感謝各位今天的光臨,特意前來為我們的愛情做這個重要的見證。”

[今天,我把她介紹給在座各位,我陳天源傾慕半生的愛人——白敏。]

白岚暗暗松了口氣,他一直擔心臺詞沒背熟講到一半會忘詞。本來到這裏就結束了,誰知任舒爾竟然轉過身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腳就吻了上來。白岚至此為止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和哪個女孩子這樣親近過,任舒爾的身體迎上來依在他的胸口,來自女性的、柔軟又陌生的觸感讓他渾身一僵。這完全是劇本之外的動作,白岚頓時心亂如麻,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不該避開。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這個短暫的如同蜻蜓點水的親吻就結束了。他克制着面部表情看向任舒爾,任舒爾卻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如果不是禮堂裏随之響起一陣陣善意的掌聲和口哨,白岚幾乎要以為剛才那幾秒鐘全是自己的臆想。于是直到這波起哄聲過去,宴會的主人才察覺到不對,靠門口的那幾桌有些騷動,一些客人站了起來往門口圍過去。白岚循着任舒爾的目光看過去,好像有人倒在地上?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看清了,那個人,是陳諾白……

白岚跳下舞臺奔過去,只見陳諾白抱着頭弓着身子,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白岚蹲下來托着他的肩,把他半抱進懷裏,細聲叫他:“哥?怎麽回事哥?”陳諾白靠在他身上,雙目一片死寂,一面發抖一面上氣不接下氣地粗喘着,上排牙死死咬住了煞白的下唇,撕裂一般的吼聲全被關在了喉頭,只餘下壓抑又絕望的嗚嗚悲鳴,如同一頭垂死掙紮的野獸。白岚急得眼底通紅,掐着他的兩腮好不容易迫他松口,把自己的手送過去。于是陳諾白恍恍惚惚照着早上咬過的齒痕合下牙關,一會兒白岚的手腕上就滴滴答答淌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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