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的貴重物品

其實很久以前,陳諾白和白岚有過一次短暫的雙人旅行,從A市到雲南,再從雲南回來,一共四天。是白岚初中畢業那年暑假,陳諾白和陳天源吵了一架,唐玉玲在大理休養,陳諾白想過去看她,陳天源自己不想去還不讓陳諾白去。兩個人在二樓吵得很兇,隔着門都能聽見他們震天的争吵聲。白岚貼在門口聽着,心裏有點發慌,轉頭看向白敏:“媽,要不要上去勸一下啊?”白敏瞪了他一眼:“勸什麽勸啊,輪得到你管嗎!”

第三天一大早白岚就被人弄醒了,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白敏,結果睜開眼睛看到陳諾白的臉,白岚一下就清醒了,因為陳諾白平時很少來傭人房。陳諾白坐在床邊戳他腰上的軟肉,白岚怕癢,一邊撲騰一邊擰着腰往被子裏面躲,被陳諾白抓着手腕握着腳踝拽了回來。陳諾白嘩一下掀開被子:“快起床,帶你出去玩。”白岚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去哪裏啊?”陳諾白四下看了看:“先別問,你衣服放在哪裏了,趕緊收拾一下。”白岚除了校服其實沒什麽別的衣服,他起床,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陳諾白推出門外:“我自己收拾。”

白敏不知道去哪裏了,白岚從矮櫃裏把僅有的幾件T恤拿出來疊好,全塞進書包裏。一出房門看見陳諾白拖着行李箱在等他,白岚一愣:“哥,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嗎?”陳諾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着聲音說:“噓,你小聲一點,別把人吵醒了。”白岚剛睡醒,整個人都是懵的,這時候腦子才轉過彎來,吓得眼睛都圓了:“你要離家出走?!”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陳諾白捂着嘴巴拖進了邊上的浴室裏:“趕緊洗漱,不然不帶你了。”

從溜出家門開始,整整二十分鐘時間裏,白岚一直在偷瞄陳諾白的臉色,說了至少得有十遍:“哥,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陳諾白拖着他往前走,回頭兇巴巴地瞪他:“我不回去,要走你自己走。”白岚心想我這手腕都快被你捏斷了我走得了嘛,他拽了拽書包背帶:“那你至少告訴我去哪裏吧?”陳諾白特淡定地冒出兩個字:“雲南。”白岚心裏猛地一跳:“瘋了吧你!”陳諾白語氣往下沉了沉:“阿岚,我想去看看我媽。”白岚想到前幾天他們在書房的争吵:“你們……先生還是不同意你去嗎?”“嗯,他昨天晚上又飛香港了,不知道幹嘛去了。算了不說這個,你坐過公共汽車嗎?”陳諾白在公交站臺停下來,“我卡都被我爸繳了,身上只有一點現金,要省着點用,不能打車了。”

事實上陳諾白從小到大就連打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從上小學開始陳天源就給他單獨安排了一個司機。白岚倒是坐過公交車,可那都是五歲以前的事情了。兩個人站在站臺上,仰頭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車次牌,好一會兒才找到開往A市北站的那一班車。白岚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你有硬幣嗎?”陳諾白把包裏的錢夾抽出來,倒出一個硬幣。兩個人只能去報亭破零錢,一人買了一袋草莓牛奶,在路邊咕叽咕叽喝完。

正是上班高峰期,公交車開過來的時候已經擠得像罐頭,站臺上的人還一窩蜂擁上去,他倆只能跟着往前追了幾步。好不容易擠上車,車門幾乎是貼着白岚的後背險險關上的。陳諾白估計從來沒有這麽和人擠來擠去過,緊張得臉都白了。白岚看見了,輕輕扯了扯陳諾白的袖子,和他換了個位置,然後抓着扶手努力給他隔了一小片區域出來,讓他不用和陌生人貼在一起。白岚搖搖欲墜地踩在臺階邊沿,陳諾白想都沒想就伸手過去一把托住了他的腰。雖然隔着一層棉質布料,可白岚還是覺得他手掌碰到的地方跟電流竄過似的,耳垂一下就紅透了。

公交車一路搖搖晃晃把他們送到了車站,陳諾白身上的錢不夠買卧鋪,最後只能買了兩張中午出發的硬座票。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坐這種綠皮火車,感覺緊張又新奇,乘務員推着小車來來回回,聲音嘹亮又有穿透力:“瓜子、花生、礦泉水!來來,前面腿收一收了啊!瓜子、花生、礦泉水……”陳諾白還吃了人生中第一碗泡面,香菇炖雞味,綠色的包裝盒。白岚一開始怕陳諾白吃不下,可是想想火車上賣的盒飯估計他也看不上眼。結果陳諾白不僅把面都吃完了,連湯都沒剩一口……

從A市到大理,坐火車要十幾個小時。白天兩個人還在因為那點新鮮感而興奮不已,天一黑下來就不行了。硬座空間狹小,十多個小時一直保持着一樣的姿勢,腰那裏又酸又疼,小腿脹得發麻。到晚上,車廂裏冷氣呼呼的吹,兩個人都沒什麽經驗,一件長袖外套都沒帶,凍得像兩只小狗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白岚第三次試圖從陳諾白身邊挪開的時候被他一把拉了回來,陳諾白涼飕飕的手指扣着白岚同樣冰涼的手腕:“你幹嘛?”白岚不敢說自己困得要死差點就靠着他睡着了,白敏要是知道他把陳諾白當枕頭一定當場抽他:“那個……我就是怕擠到你!”“不擠,你過來點,冷死我了。”陳諾白其實挺想抱他,可是車廂裏這麽多人總覺得不太好,“要不你睡會兒?”“不用,我不困!”白岚假裝精神地眨了眨眼睛。陳諾白從箱子裏翻出件T恤給白岚披上:“你剛剛眼睛都睜不開了。”白岚有點不好意思:“真的不用,還得當心不要坐過站呢。”陳諾白靠過去貼着他:“放心,我訂好鬧鐘了,睡吧,我也睡。”

白岚記得自己明明是靠着車窗睡的,不知道為什麽醒過來的時候腦袋又磕在陳諾白肩上了。白岚連忙揉了揉眼睛坐直:“你沒睡啊?”陳諾白剛剛費了點功夫研究怎麽在不把白岚吵醒的情況下把他按自己懷裏,這時候得了便宜還賣乖:“誰讓你壓我身上,這半邊肩膀都酸了。”然後在白岚抿着嘴不知所措的時候揉了一把他睡亂的頭發:“逗你的,我也剛醒,快到了。”廣播裏開始報站:“各位旅客,列車即将到達大理站,請要在大理站下車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避免将貴重物品遺忘在列車上。”陳諾白站起來拿行李架上的箱子,然後轉身拉住白岚:“聽見沒有?”“啊?聽見什麽?”白岚懵懵地擡起頭看着他。陳諾白笑了一下:“沒什麽,走吧,下車了。”

淩晨兩點,雖然是夏天,站臺上的夜風還是有點凍人。他倆一沒身份證二沒錢,連快捷都住不了,只能在火車站邊上找了一家那種門上寫着“住宿”兩個字、不太正規的小旅館。房間特別狹窄,剛夠放下一張一米五的床。陳諾白一進門就被地上亂跑的大蟑螂吓了一跳,白岚特別淡定地上去啪叽一腳踩死了,看得陳諾白一愣一愣的,半天憋出一句:“……少俠好身手。”白岚開了燈側身擠進屋裏:“哥,你先去洗澡吧。”

床單有些泛黃,不像剛換過的。白岚從包裏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來鋪在上面,不然陳諾白應該睡不下去。他收拾完床鋪一回頭,發現浴室那邊只是用毛玻璃圍了一道,陳諾白在裏面洗澡,身體輪廓模模糊糊全映了出來,加上淅淅瀝瀝的纏綿水聲,白岚心裏一顫,突然湧起一些奇怪又陌生的感覺。他幹咳了兩下清了清嗓子:“哥,你把簾子拉一下!”其實陳諾白是怕哪裏又竄出蟑螂來,隔着玻璃能看到白岚,他有安全感一點。可是他是不可能承認自己怕蟲子的,于是厚着臉皮回道:“拉什麽簾子啊,都是男的怕什麽。”白岚想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可為什麽心跳快得胸口都發疼了。他背過去還是能聽見身後暧昧的水流聲,身體一點一點熱起來。

床太小了,兩個人肩膀碰着肩膀并排躺下,雖然平時也很親密,但是他們還是第一次這樣同床共枕。白岚莫名有些緊張,側過身往床邊挪,鼻尖都快貼到牆上蹭上灰了。陳諾白手上微微用力,一扯被子:“去哪兒啊?回來。”“哦……”白岚默默翻回來,心髒咚咚跳着,氣氛有點尴尬,他覺得應該找點話題,“那個,馬上高三了,你想過以後去哪裏讀大學嗎?會去國外嗎?”陳諾白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想我去哪兒?”這話問的其實挺奇怪,白岚都不知道怎麽接了:“不是我在問你嘛,而且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啊。”

陳諾白心裏的柔軟有那麽一瞬間差點就兜不住了,他想說:你可以決定的,我想聽你留我;他想說:別說出國了,我連別的省市都不感興趣不想去,我就想留在A市能多和你見面;他想問問白岚:你多久不見我會想我啊?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再一想又覺得大概自己會先想白岚想到受不了然後偷偷跑回來找他吧,他們一起十年了,還沒分開過這麽長時間呢。

可是這些話他都不能說、不敢說。

黑暗中兩個人的手臂輕輕碰着,陳諾白感受到白岚身上的溫熱,微微嘆了口氣,主動繞過了這個話題:“我月底要去學校那個夏令營,你在家別太想我。”白岚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語氣如常地問:“去哪裏啊?”“日本,七天。”陳諾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脫口冒出來一句,“回來以後我有話對你說。”“不能現在說嗎?”白岚偏過頭,正好對上陳諾白熱切的眼神,兩個人都是一愣,馬上神情尴尬地錯開目光。“現在不行,回來再告訴你。”陳諾白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下白岚的衣服,“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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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他們都不知道,一句最簡單的告白會遲到那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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