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我這裏大院大團的渾水。先安心在祥園唱着。想學什麽,我有空來教你。至于路子,只能你自己另找好的去奔。

當時他也不曾想到陳舒義一下就奔了這麽遠,誰也不曾想到。

領導終于動了筷子。楊钊也和一桌小孩一起,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

小哥卻沒放過他:“那你們上學的時候就認得?”

楊钊斟酌了一下,道:“他工作了以後,在祥園,我去看戲。”

小哥再做恍然大悟狀。楊钊決定反客為主,便開始問對方學校專業興趣愛好雲雲,終于稍稍擺脫一桌狼眼掃射。

其實自己也是很笨拙的,楊钊苦笑着想。三十多歲了,一點也不擅長應對這些。

他斟酌,是因為他也拿不定主意,自己和陳舒義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楊钊一直相信,早在去祥園看李松雲教戲之前,他就見過陳舒義。

在剛剛工作還需要為做實驗而犯愁的年月,楊钊覺得自己是很孤僻的,怎麽說,技術宅。

看戲的人也分兩種,不愛交際的和愛交際的。前者如楊钊,悶頭看完就走,江湖再見。後者如聶華,喜歡和隔壁座位的文藝青年換名片,鑽到後臺問東問西,與小演員搭個讪,隔三差五戲迷朋友聚餐唱K,拖着楊钊一起去。他倆是大學同學,聶華家在本地,考了個公務員,有點小開習氣,頭發溜光,笑容可掬,成天摟個炮筒似的單反,但為人不錯,大大咧咧,不計較。

長三角文藝青年的耶路撒冷,之一,蘇州虎丘,江湖傳言簫鼓樓船,無日無之。實際上,沒活動,賣門票,貴;有活動,請出示入場證。聶華這樣的人當然變得出來,還一變兩張。

那時候聶華暫無女朋友。于是楊钊坐了一個多鐘頭的車,跟着他站在生公石下面,腹诽傳說中的虎丘曲會。

虎丘八月半,聲光相亂,一無可看,止可看看八月半之人。

到處的大石頭上,都站滿了唱曲而欲人看其唱曲者,以及楊钊這樣的,唱曲者也看,不唱曲者也看,而實無一看者。

不是古代人,就莫做古代人的事。楊钊一向這麽認為。

他想和聶華吐槽先走,結果聶華正興致盎然地做着現代人的事:拍照。

楊钊望天,烏雲遮月,松風淩亂。

楊钊望地,滿地電線,社團的背光燈,媒體的麥克風。

楊钊望中間,就看到了陳舒義。

兩三年後,楊钊已經認識了陳舒義,才知道那天晚上,他看見的是陳舒義。

那時候陳舒義還沒畢業,跟着學校的車來的。

他記得陳舒義,因為陳舒義站在那裏,不唱,卻偏着頭,打着手勢,和笛師說了很久的話。太吵,太遠,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只覺得陳舒義似乎有點怯場,很猶豫,也許是怕合不上音,或者別的什麽。他不記得陳舒義唱了什麽,只記得很瘦,顴骨高高,金邊眼鏡,白襯衣,一片吵嚷之中,不太像個學戲的。

後來陳舒義告訴楊钊,就是那一趟,他第一次見到了李松雲。李松雲也說他,不太像學戲的,像個書生,唱小生,剛剛好。

知遇之恩。這就是。

陳舒義壓場的幾個戲,都是李松雲送的。不是教,是送。院團明碼标價,李松雲這個輩分的,對外開班,學一出,三萬塊。陳舒義剛畢業,祥園宣傳處,一年工資還沒有三萬塊。

李松雲說,來我家,你師母包馄饨,咱拍着曲子等,周末我去祥園,你請我吃門口蟹殼黃,兩清。

李松雲不是古代人,卻做着古代人的事。

師母去世的時候,陳舒義進門徑直磕了三個頭,弟子禮,不管邊上有人沒人。

知遇之恩。

看着陳舒義跟着錢薇夫婦向同桌領導敬酒,楊钊突然覺得,做個古代人也沒什麽不好。

陳舒義已經跟他們起了身,卻在角落裏一氣将杯底殘酒喝了,又倒滿,扯着錢薇道:“師姐,徐老師,先敬你們一個,再去其他桌。”

錢薇低聲道:“我們客氣什麽。”

陳舒義道:“師姐知道我,我這人不會講話,敬你們個,安心。”

錢薇只得拉着徐子川一并喝了。陳舒義道:“知遇之恩,謝謝師姐。”

錢薇順手幫他抹了一下嘴角,道:“不要講這種話,你在南方吃那麽多年苦,年紀不小了,該有這一天。”

陳舒義揉了揉鼻子,點點頭。

三個人最後轉到楊钊這桌。都是小孩子,也不拘禮。錢薇笑道:“來來,這一次真是多虧你們幫忙,一桌都是祖國的花朵。”

一桌就都哄笑起來,道:“謝薇薇姐表揚。”

楊钊嘴角抽搐,我是大叔,他是老師,錢薇都當媽了,居然還是薇薇姐。

于是他別有用心地也跟着叫了一聲:“薇姐。”

錢薇驚道:“哎喲老楊!舒義和我講過你要過來,我這記性,忙忘了,要不要跟子川去那邊坐坐?”

楊钊:“不要緊,和祖國的花朵們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又年輕了。”

錢薇:“哈哈哈!什麽時候走?明天和舒義來家裏吃飯?”

楊钊:“怕來不及,明天就回去了。”

錢薇:“這樣。那舒義你陪他坐會,反正轉完了。來來,小朋友們随意,年輕人有愛好又能幹,真的太感謝你們,以後……”

楊钊看看陳舒義,有些上臉了。唱戲的不敢随便沾酒,過去在南方,最多也就兩杯啤的,這人又太實在,一圈轉下來,眼角都紅了,上了妝一樣。

錢薇和徐子川傾了杯底,楊钊卻趁陳舒義不防,把他杯子奪了,自己仰脖喝了。

一桌都笑起來。陳舒義搶回杯子:“幹什麽?”

楊钊道:“你喝太多了。”

陳舒義道:“差這一杯?”說着又倒滿,楊钊這回奪不過來,索性扯着他手,潑潑灑灑地都喝了。

錢薇早認識他,花朵們也都見過金錯刀舌戰群儒的英姿,知道這人有點瘋瘋癫癫,也不怎麽驚訝,只是笑。

陳舒義甩了手,無奈道:“老楊啊,就是這個牛脾氣。”

抛磚引玉,謝謝大家。

其實陳舒義現在比過去圓滑多了。梨園行這麽老實的人,少見。幸虧水是真淺,一竿子捅到底,索性人人都看得出真老實,真沒脾氣,也就省事了。

好在陳舒義畢業的第二年,葉寶生來了祥園,一下就熱鬧起來。葉寶生原來是武生,濃眉大眼小個子,在原來的劇團舞臺事故摔折了腿,調來祥園休養,改唱小醜。醜行講究一個口若懸河。葉寶生另起爐竈,倒是本色當行,嘴特別甜,見誰哄得誰眉開眼笑。義哥也是他先叫出來的。出門辦事,義哥反而跟着他吃肉,慢慢地,也就會了。

現在到了天子腳下,更比過去靈便了不少。

錢薇臨去笑道:“他喝多了,院裏有車送。你別喝多了,還要我們擡你。”

陳舒義故意捶他:“不要緊,他酒量好得很。”

楊钊指他道:“陳老師沒酒量,你忘了那年咱們在祥園晾褶子?”

陳舒義扳了他手指,笑道:“糟糕,你們剛才灌他喝了多少?這是真的醉了。”

竹影姍姍,月洞門邊上立了塊牌子:辦公區域,游人勿入。

周末也沒多少游人,楊钊把公園年票揣進兜裏,輕車熟路地繞了進去。

宣傳處辦公室鎖着門。

打簾子瞄了一眼表演區後臺,空的。

楊钊一拍腦門,靈機一動,摸出了手機。

沒有未讀。

……

陳舒義在樓上庫房喊,老楊。

嗚嗚的風扇聲中,楊钊皺着眉頭道,怎麽不搬出去晾。

陳舒義苦笑,外面有游客,不好看,好衣服就算了,這些東西……

楊钊流利地接道,我不嫌丢人,你還嫌丢人。

陳舒義去抽紙擤鼻子。

楊钊看看窗子,能開的都開了,又去調落地風扇的檔。陳舒義道,別動,就這樣夠了。

楊钊只得走到架子前面,探頭探腦一番,吓了一跳,問,哪裏來的?

陳舒義鼻尖紅紅地應道,後面倒影堂,本來京劇團的房子,拆完夥剩下不要的,沒人去動,都快忘了。

楊钊嘆道,倒都是真的。

陳舒義點頭,全是手繡,一件舍不得丢,就是放太久,差點黴壞了。

楊钊看看衣箱上殘留的封條,問,就這些?

陳舒義點頭,嗯。

楊钊總結,窮。

陳舒義點頭,嗯。

楊钊問,真要開鑼了?

陳舒義點頭,嗯。

楊钊問,一個月批多少錢你們?

陳舒義答,沒有,也不用報賬,到時候看效果,好了再說。

楊钊沒法,道,行了,反正都是賠本賺吆喝。

陳舒義單手按着脖子,轉了轉頭,道,不說別的,也要活動活動筋骨,寶生也說想把功夫揀起來。

楊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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