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服力的官威,“我讓你去就去!”
“……”心中萬般不願,但礙于命令,青铮只好應了:“屬下遵命。”
“記住,你要好生伺候石大人,絕對不可絲毫怠慢,不可頂撞大人,不可疏忽飲食,不可……”
大半個時辰後,張知縣由于覺得口渴而将訓話結束在“不可笨手笨腳”這裏,然後問了句:“聽明白了嗎?”
青铮只覺得頭昏眼花,連忙答應下來:“……屬下明白……”
他可不敢說自己剛才沒聽到多少,否則那知縣大人恐怕會捧壺茶水來邊補充口水邊重新再說一遍了,這樣的話,他絕對會成為昌化縣首個被縣老爺叨唠死的可憐捕快……
他才不要……
紗窗之下,褪去一身官袍轉穿便服的石岩靜靜地翻着桌面上早已深刻入腦的文書案卷。
腦海中推測過許多可能,在案卷中呈現的可疑之處都可能是破案的關鍵所在,一個微小的地方他都不能放過。
陽光已呈淡紅的夕色,房間逐漸缺了亮光。
陰暗的卷面讓他覺得眼睛十分疲倦,石岩合上了案卷,阖了眼簾,兩指用力按揉兩眼間的穴道,稍微緩沖一下長時間看卷的疲勞。
窗外夏蟬之聲已然停頓,留了他一個安恬得仿佛死寂的世界。
“……”
多日來的毫無進展,實在他讓費煞思量,想那鬓間白發又不知多了幾根。
“石大人!”
門外傳來聲音,想是縣衙皂隸來送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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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确實把那皂隸吓到了,偏他進來的時候他正在訓責忽略了重要線索的張知縣,向來知道自己容貌嚴酷,早聽人說這石岩之名可讓哭泣孩童立即止聲。他倒是沒有親身體會,但看慣了一衆官員惶恐不安的模樣,也覺得有那麽幾分意思……
“進來。”
眼簾沉重猶如墜了千斤重石,一落下便不願睜開。吩咐了那皂隸進來,他便不再理會。
耳邊聽到那皂隸推門進入的聲音,然後是打開飯盒取出飯菜,但過程中碗碟碰撞之聲不斷,想是因害怕自己而手顫腕抖的緣故吧。石岩不便發作,等待那人還給他安靜,可惜乒乒乓乓的撞擊聲總是不斷,最後更加上一個“磅當!”極為刺耳的瓷器落地碎裂之聲,将石岩本來已經焦躁的神經逼近爆發的邊緣。
“啊呀!大人,對不起,我把你的飯碗給砸了……”語意略覺輕佻,似乎帶了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算了,用湯碗便可。”石岩只想快些清靜,“你退下吧。”
“可是我要伺候大人吃飯啊!”
“……”今日這皂隸倒是大膽了許多啊!石岩勉強睜開眼睛,卻見到來人并非昨日慌張的皂隸,而是那個莽撞的小捕快。“怎麽是你?”
“是我啊!”青铮沒好氣地回答,臉色很是難看,大概還在為自己被派來伺候石岩無法外出辦案而惱怒。
這不讨好的表情,石岩倒也覺得十分新奇。平素來伺候他皂隸不是卑躬屈膝,就是怕得要死,總是一臉讨好的笑容,何曾見過有下屬給上司臉色看的?
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碗,石岩問道:“故意的?”
銳利的目光在昏暗的房間內替代了熾人的太陽,把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青铮知道在他面前說謊也是枉然,怎都絕對逃不過這一雙黑眸。
若要隐瞞,還不如大膽承認了好!
青铮胸脯一挺,答道:“不錯!我是故意的!”
“哦?”沒料到他居然如此幹脆的承認,石岩半斂了眼簾,又問:“這是何故?”
“何故?!”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居然還問得莫名其妙好像很是無辜的樣子,青铮一下子沖血上腦,把張知縣花了大半時辰一再交待如何好生伺候莫要惹禍的話全部丢到九霄雲外去了。兩眼一瞪,咬牙道:“還不是因為大人你嗎?!我本來好端端的可以外出辦案,現在倒好,派來當跟班!!這是捕快應該做的事嗎?追捕犯人才是捕快的天職啊!!”
“昨天的皂隸呢?”
“還說呢!大人你也不考慮一下常人的接受能力,平日臉上沒表情也就算了,眉毛還皺得老高,還有啊,眼睛是用來看人而不是用來瞪人的,大人的官威把人都吓跑了!現在倒好,把事情都擱在我身上了!”
“……是嗎?”
沉澱的聲音雖不響亮卻總有醒人之用,青铮一下子回過神來,醒悟到自己剛才說的那番不經大腦的話有多離譜!
他居然對頭頭的頭頭的頭頭說了如此大不敬的說話!!……恐怕以後都不用在這官門混了……
悄悄瞄了瞄石岩,見那張被他說得恐怖的臉容已隐入夕陽照射不到的陰影中,看不到那雙爍爍生光的黑眸,令青铮錯覺石岩仿佛整個人都被虛無寂寞的黑暗所吞噬。心中不禁突然一空,連忙掏出随身火石點燃了燭臺,将光明在此帶到房內。
石岩臉上并沒有他預計的憤怒,反而是一貫的內斂。
“大人……我……”
想要道歉,且被石岩擺手阻止:“罷了。”
青铮見他走過來坐到桌前,連忙将熱騰騰的飯菜擺好,再用湯碗盛了白飯輕放到他面前。
“大人請用……”
“嗯。”石岩看了看飯菜,本來稍微松弛了的眉峰又再隆起。“不是吩咐了不必上那麽多菜嗎?”
“可廚房說不能讓石大人吃寫粗茶淡飯,所以……”
石岩放下筷子:“我吃得了那麽多嗎?太浪費了。”
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擺滿了一桌的菜淆,青铮也只得暗自點頭。瞧這叫化童雞、八寶鴨、西湖醋魚、蜜汁火方、酒法青蝦、枨醋赤蟹、撺鲈魚清羹、百花棋子面……這是喂豬嗎?偷眼瞄了瞄石岩,心想他模樣是怕人了一點,但還不至于跟豬一般吧?……
桌上美食香味飄來,竄入青铮的鼻子。
好香哦……縣大人向來懂得享受,縣衙裏的廚子是好不容易從臨鎮挖來的,燒得一手好菜,這叫化童雞就是他的拿手好戲,瞧那嫩嫩的雞肉經過巧手烹調,加上秘制的佐料,實在是人間美食!有一次他偷偷扯了個雞屁股,嘗到了甜頭,至此對這道菜念念不忘。
真是差別待遇!他們這些辛苦跑路的捕快頂多只有五花白肉一碟,而雞鴨魚肉都是用來喂飽整天坐在衙門內的官老爺……
嘴裏的唾液分泌突然增加,青铮連忙咽下多餘的口水免得不小心流了出來失禮人前。
不知是吞咽的聲音太大了,還是因為房間實在太過寂靜,讓石岩聽到了。
擡頭看了看那雙眼睛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好想吃!”的神情,不禁覺得好笑,這個小捕快還真不适合在官場打滾,心裏想什麽都老實地表現在臉上,嘴巴更是口沒遮攔,毫不修飾話語……
但這本是凡人該有的尋常現象,只是在扭曲的官場裏卻又顯得極端異類……
看着那張英氣的年輕臉孔,有着清澈不帶任何雜質的率直,如同注入污水中的一股清泉讓人無法忽視。
令他只覺憐惜……
“坐下來吧。”
“啊?”
又是那目瞪口呆的可笑表情,還真不能跟方才鬥膽直言沖撞的英勇聯系在一塊。
“坐下。”
加重了的語氣讓青铮順從地坐到桌旁,即使他多麽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自己地位低微不能跟憲司大人共坐一桌,頓時顯得惴惴不安起來。
将布菜的筷子放到他面前,石岩道:“我吃不完的,一起吃吧。”
“……”顯然青铮還未能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嘴巴張得能塞進兩個雞蛋。也不知是否此刻并非身穿紫色官袍而着便服的緣故,這樣的石大人看上去少了平日堅硬的棱角,多了些許不易察覺的人情味。
石岩也不再說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吃了起來。
待他碗中白飯所餘無幾之時,青铮這才從愕然中清醒過來,注意到眼前擺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叫化童雞,吃飯皇帝大!哪裏還顧得上旁邊坐的是誰!
只見他雙手一伸,扯下一條雞腿塞進嘴裏用力的咀嚼,但覺香氣四溢,肉嫩味甘。
“奧知!!”嘴巴被雞肉填得滿滿的,連“好吃”二字也說的不利落,騰空的手拿起筷子又夾了一塊大蟹鉗……
風卷殘雲過後,桌上的碗碟空了大半,青铮面前的雞鴨魚骨蝦蟹硬殼更是堆積如山,大有沖出桌面的勢頭。
看他這般饞相,像只餓死鬼投胎,石岩忽然覺得,大概可以相信張知縣在他面前誓神辟願地保證絕對沒有貪贓枉法的事實……
幾日伺候下來,還真覺得這位石大人恐怕真的不是人……
一般的人不是要睡至少四個時辰才夠的嗎?而他們的縣大人每日絕對要睡上六個時辰才爬起來。
他懷疑石岩到底有沒有睡覺。
卯時準備好了洗臉的清水端入去他的房間,卻發現早已整裝完畢的石岩已在看案卷。
半夜起床去茅坑,聽到更夫敲了三下,卻看到石岩的房間裏依舊亮這微弱的燭光。
或許是皮膚較為黝黑,又或者是他的臉色本來就不好看的緣故吧,無論青铮如何打量他,總不能在他臉上發現任何疲憊之色。所以也無怪他開始懷疑石岩到底是不是以生鐵硬打而成的怪物。
當然,這種話絕對是不能說出口的!
其實跟在石岩身邊并沒有他想象中的無聊。
案情的發展他可以第一事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馬上有消息回報,可見那群嚣張的憲司捕快确實有傲慢的本錢。
他覺得自己好像很沒有用,完全不能幫得上忙。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只能認真打理石大人的起居飲食。僅此而已。
但往往青铮也派不上用場。
早上打理床鋪根本不用他做,石岩那鋪床根本就像沒有人睡過一般整齊。
房間的整理也似乎沒有必要,一卷卷的案卷,排列整齊的文房四寶,他只有弄亂的份。
出行跟班他僅能排在最後面,被已大群官員包圍着的石岩連後腦勺他都看不見。
服侍穿衣必須比石岩更早起,但每次敲門進入之時那人已經衣冠整齊,根本不需要他的伺候。
每天只需要從廚房把早點、午飯、晚飯端過去,然後待石岩用過後收拾好拿走,之後就完全沒有其他必須做的事情了。
這個人真的是官拜三品的提點刑獄司嗎?
瞧他們大人,只不過是個芝麻大的小知縣,就要三個皂隸伺候着,甭說起居飲食,就算是上個茅廁,也要人給他遞手紙。那個知州大人似乎更誇張,每日來拜訪石岩的時候,總有五個丫鬟仆役跟着,天氣稍熱就讓他們手不能停地搖葵扇!
可石大人似乎任何事情皆能自理,相信若不是公務繁忙,連飯他都可以自己做吧?
“唉……”
青铮忍不住嘆了一聲。
在石岩身邊,比平時更覺得自己的不務正業以及無所事事。雖然他對提點刑獄司的官位有多大不太能理解,但從每日來訪的官員如同過江之鲫,便多少可以體會到面前這個大官确實是手握重權。
就現在坐在廳內的這位錦袍老人,唠唠叨叨了大半個時辰,還不覺得累。他聽得都覺得累極無聊,反而被念叨的石岩耐性極好地聆聽着,臉上居然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神色,依舊是濃眉緊颦,處之泰然。
“怎麽了?”
平素精神抖擻仿佛有無限精力未曾發洩的小捕快居然躲在牆角唉聲嘆氣,石岩不是很習慣他這般無精打采,難得的開口問詢。
“沒什麽啦,無聊而已……”
“哦?”黑礫的眸子玩味地看着青铮,這個小捕快還真是口直心快。
從來跟在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花盡心思讨好他,居然還有會覺得無聊的人?!還是說,他石岩本來就是一個令人覺得無聊的人?
說完方才知道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卻總是太遲,青铮看着石岩側臉的陰影,老是覺得在他老實說話之後,這位向來被人前呼後擁的大官臉上總會露出寂寞的神色。
“石大人,我什麽時候可以帶走小女?”一名錦袍老人坐在客位,見石岩一心二用,臉上帶着極為不悅的神色。“我千裏迢迢從滄州趕來,只為接回小女,望大人成全。”
石岩收攝心神,淡淡回答道:“秦總镖頭,兇徒仍然在逃,貴千金是案件的唯一證人,在擒獲兇徒之後還需她指證犯人,因此必須暫居縣衙。”
聽了大半個時辰現在才終于了解到這個唠叨的老頭居然是顯威镖局的總镖頭,青铮不禁再度認真打量了一下他。看這老人雖然年過古稀,卻依然精神健旺,雙目炯炯有神,随時華衣錦服,但神情之間仍是帶了江湖草莽的戾氣。
聽他回答得如此不近人情,老人怒極一掌打在茶幾上,震得端放在上面的茶杯溢出茶水,吼道:“你憑什麽非讓我女兒留下?!你以為憲司就了不起嗎?就算是刑部尚書見了我,還得尊稱一聲秦總镖頭!!你敢不讓我帶走她,我就要把你頭上烏紗丢到臭水溝!!”
“不得無禮!!”身後如杉林般聳立的差役見他羞辱石岩,連忙大聲喝叱。
那老人平日怕是已橫行慣了,對他們的喝叱毫不在意,依舊是惡形惡狀地盯着石岩:“石大人,我輩江湖兒女,江湖事江湖了!!想我秦老鬼縱橫江湖四十年,走過的镖可以買下整條兩浙路!這種小事我根本不放在眼裏。既然官府辦不了這個案子,就請交還給我自己處理。”老人笑得狠辣,“定要讓那群不長眼的家夥血債血償!!”
石岩眉頭緊皺,語中帶了絕對的威嚴:“率土之濱,莫非皇臣。誰若範了殺人重罪,不論是江湖中人還是皇親國戚,皆難逃鐵律嚴刑。”
他語意之重令老人心中也是一驚。想他顯威總镖頭這名號一出,在黑白兩道誰人不敬畏三分,卻見此人态度不卑不亢,簡直就不買他的帳。
那剛正不阿,讓老人突然明白到,即使是以随心所欲為榮的江湖俠士,在嚴明律法面前亦須俯首遵從。在眼前這個峻臉判官眼中,只論律法,不論威名、武功。
“石大人,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但老人也非尋常貨色,“不過,我朝律例似無囚禁受害者這一條吧?小女并非囚犯,經此一役更受了不少驚吓,更需回家休養。石大人若強加阻撓,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沖突,介時發生的麻煩怕就不好處理了。”言下之意,已是帶了威脅。
“本官從不怕麻煩。”石岩眼中嚴厲未曾少減,“請放心,我等定當盡力搜捕賊人,讓貴千金早日回家。”
“哼,大人莫要敬酒不喝喝罰酒!!”
“本官從不飲酒。”
“你!!山高水低,定有相逢時!老夫告辭!”老人狠狠瞪了石岩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見燙手的山芋終于跑掉了,石岩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旁邊一個年輕捕快忍不住怒道:“可惡,這老頭太盛氣淩人了!他以為我們真的很想留下那個潑辣的女人在這裏嗎?!每天看着她已經讓人頭疼死了,又潑辣又吵鬧!大人,既然她那麽想回去,就放她走好了!”
“寧子,不得胡鬧。”石岩揉了揉眉間聳起的紋路。
“大人,”捕快何又進言道,“屬下怕那秦總镖頭不會善罷甘休吧?”
“嗯。”石岩哪裏會忽略那老镖頭眼中對他們官門中人的不屑,“必須盡快緝獲兇犯,免得再添殺戮。近日有否可疑之人在縣衙外徘徊不去?”
捕快連忙答道:“并無發現。縣衙外只有些許流動攤販,且并無流連不去者。”
“嗯。”眉間的皺紋似乎已經是習慣,“興許是我猜測錯了。”
青铮聞言吃了一驚,石岩的存在仿佛就是正确的路标,那張剛正不阿的臉上帶着不容否定的堅毅魄力,錯誤似乎與他毫不相幹。
“大人,您的意思是……”
“現在緝捕兄徒的人手不足,既然犯人的目标不是她,就不必再浪費人力作保護之用。何又,你下去吩咐撤了後院廂房的守衛,加派人手追緝犯人。”
“是。”
何又領命,正要下去,卻聽那小捕快大聲喝住他:“等等!!”他聽命的是憲司大人,這小小縣衙捕快怎可命令他止步?!
看着何又完全不理他便走了,青铮初次發覺到以他微薄之力根本無法左右事情。
但就此放棄卻又不是他所會做的。
“石大人,為何要撤了廂房護衛?!那樣做總镖頭的女兒不就危險了嗎?”
石岩側首,一雙虎目鎖緊在青铮身上。
“十日已過,兇徒未有任何動靜,目标已經不在那女子身上。沒必要再為此浪費人力。”
“怎麽可能?!他們那麽兇殘的殺了所有镖師強盜,連已經死了的人都不放過,怎麽可能會放過唯一的幸存者?!”青铮據理力争,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大人不可以因為兇徒按兵不動而致那姑娘的安危于不顧啊!這是父母官該做的事情嗎?!大人,我一直以為你跟那些妄故人命的大官是不同的,但原來也是一般!!”
青铮一席話說得毫不留情,若換了別的官員,早就要治他一個頂撞上司之罪拖下去杖責。
微弱的青筋痕跡浮現在石岩太陽穴上,蠕動的腮瓣蘊含了壓抑的怒氣。
“不必多說。”
嚴厲的命令,內裏卻不知有了多少包容。
但青铮完全忽略,只一個勁的吼道:“我絕對不認同!這種妄故人命的做法我絕不認同!”
“嘭!!”
拳頭重擊桌面之聲讓激烈的争辯短暫的停頓了一下。
這個小捕快一再挑戰他的耐性,石岩覺得已經到了不可逾越的底線了。
“這裏并不是你任意妄為的地方。”漆黑的眼眸彌漫了不容違逆的威嚴,“我要你做的,你必須做。不要你做的,你不能做。”
青铮毫不畏懼地迎上那可令一大堆位高權重之州官吓得跪地求饒的怒氣,并無退縮分毫。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青铮只往正确的路上行,從不曾走別人安排的道路!!”
“你——”
空中交擊的激烈火花足以燒掉整個縣衙。
石岩不欲與他再生争執:“你退下吧。但必須記住,你不能輕舉妄動。”
青铮牙齒狠咬,仿佛要嚼碎人骨一般。
“屬下,遵命。”
說罷,轉身離開了房間。
“……”
看着被推得唧唧呀呀慘叫不已的房門,石岩只覺得多日積累的疲憊成倍增加了。
緩緩閉上眼睛,他習慣性地伸手按揉眉心,徒勞地想要揉平堆積的皺紋……
四
“可惡!”
奔離縣衙大院,青铮只覺得在腦袋裏仿佛燃燒了一團烈火,怎麽都無法發洩出來。
他怎麽可以這樣做?!
明明知道那女子有生命危險,卻輕易撤了護衛。
難道人命在這些大官的眼中真是這麽一文不值嗎?如果真是如此,那百姓的身家性命,又怎能依靠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官來保護?
“可惡啊!!喝——好疼!!”一拳打在粗壯的樹幹上,只是讓樹冠頂端的小枝桠稍微擺了幾下,一片灰黃的枯葉像嘲笑他那般打着旋兒飄下來。
摸着因樹幹反彈力度而撞得發紅的手指,青铮狠狠地瞪了那棵大樹一眼,仿佛透過它瞪着某個讓他極端憤怒的人。憲司很了不起嗎?為什麽他一定要聽他的話?!……哼。
他聽……才怪!!
傲骨,知道什麽叫傲骨嗎?就是絕對不會屈服人下的氣節!
而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縣衙捕快,但絕對不是那種蒙了雙眼讓人牽了鼻子走的人!!
青铮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樸刀,有了主意。
雲蔽月色,縣衙大院因為缺了看守的護衛而顯得異常冷清,燈火更是掩映難見。
在距離廂房不遠處的假石山後,青铮偷偷摸摸地蜷縮在那兒。
夜風涼爽,正是安恬好眠之時。
青铮拼命壓抑着打哈欠的感覺,還用力掐着自己的臉免得眼皮就這麽一落不起。真不知道平時那個人是怎麽熬夜的,瞧他只不過才錯過睡眠時間的半個時辰,眼皮就一直打架,差點要用牙簽來撐。
已經三天了,他每晚都蹲在這裏保護那位姑娘,腰酸背疼不再說,日間還要逃避那雙透視人心的銳眼,怕稍有不慎就被看穿。幸而這幾天都有州府的官老爺纏住石岩,讓他根本騰不出絲毫空馀注意他。
眼皮又開始往下掉了……再度用力狠狠扯了扯臉皮,讓腦袋稍微清醒一下。
突然,一陣輕得如同微風拂柳的聲響在屋檐頂傳來,青铮頓時精神大振,握緊腰間樸刀,牢牢緊盯瓦面。
只見四條鬼鬼祟祟的黑影無聲無色地掠過屋頂,在确定了院內無人守衛之後,縱身落入院中,那身形輕巧如燕,觸地不留絲毫聲響,該是武林一流高手。青铮不禁皺了眉,以他現在的武功,根本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對手,充其量也只有逃跑的份兒。
眼見那幾個人影就要竄入住着受害女子的房間,青铮已顧不上自己是否打得過對方,抽出樸刀一個縱身跳出假山,攔住那四人去路。見這四人皆穿了黑色夜行衣,且用黑布蒙頭,僅露出一雙殺氣濃重的眼睛。
“大膽狂徒!膽敢夜闖縣衙圖謀不軌!塊塊束手就擒!!”
那四人似乎吃了一驚,見他大聲吆喝,怕驚動了其他人破壞計劃。其中一人身影閃動,如鬼魅般逼近青铮身跟。
“喝!!”青铮手中刀影一揮,劈向來襲之人,怎料那人躲也不躲,伸手一撈,竟然徒手将刀刃借住。
只聽“铿!”的一聲脆響,刀身竟然攔腰折斷!
青铮不禁大吃一驚,雖知這四人武功不弱,但能徒手折斷兵刃,此人所懷內勁定是蘊厚非常。見刀已斷裂,他連忙将斷刀擲向那人面門,逼得對方回手撥開斷刀之際,趁機使出小擒拿手,沉膝上抱,左手變爪,右手曲指,直彈其人手肘曲池穴。
“雕蟲小技。”
陰寒的聲音透人骨髓,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鬼魅之音。
那蒙面人居然毫不躲閃,任由他抓住一手。在同一瞬,另一只手在空中旋了個圈。
青铮正奇怪适才動作似無攻擊威脅,怎料脖子之處忽然一涼,感覺到冰雪般寒冷的一條精鋼絲線已環住咽喉。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自黑暗處傳來威嚴的喝令。
下一瞬,剛才烏燈黑火的院子燃起了熊熊篝火,把那幾個黑衣人的身影照得無所遁形。
從各隐蔽之處沖出大群手執鋼刀的官兵捕快,将他們團團圍困其中。石岩一身紫袍官帶,如同無法動搖的山岳般立于那房間前,雖身後僅是一扇薄門,卻也令那幾名武功超群的賊人不敢貿然進犯。
滑過青铮的眼神極為冰冷,不帶絲毫情緒,不怒而威的眼神緊緊地鎖定在幾名黑衣人身上:“放開他。”
那黑衣人知道此番行跡敗露,卻仍是鎮定自若,外露的雙眼帶着嘲弄的神色:“哼,好一招請君入甕。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縣老爺的房間傳來一聲驚呼,聞聲那人更加張狂:“撤走護衛引我等現身,不過我們早料到此着!聽來那女人現在應該身首異處了。呵呵……”
“是嗎?”石岩眼神一寒,“看來衙內确實有你們的眼線。但誰是黃雀,卻也未曾可知。”
“大人!!”只見寧子穿着一套女子裝束,幾個跳躍來到石岩面前複命:“刺客中了圈套,已被擒獲。”
石岩稍稍點頭,然後淡然對那黑衣人說道:“下次找線眼,需記得別要再找個不喜歡待在廚房卻到處轉悠的廚子。”
“你!!”眼中兇光一閃,手裏的鋼絲忽然猛一拉緊,鋒利的絲身毫不留情地吃入青铮咽喉之處脆弱皮內,傷口滲出絲絲血漬。“大人果然厲害。不過,我手中仍有籌碼,就請放我們離開。否則我就讓這個衙差身首異處!”
石岩雙眉緊皺,語氣依舊嚴冷:“放開他。”
見他不肯妥協,黑衣人手間鋼絲再度收緊,加深了那圈傷痕:“快點放我們走!!”
看那緩緩下流的鮮血把绛紅的差服領口染得更加深色,石岩只覺得這顏色令他一陣心悸,可這場面哪裏容得絲毫精神動搖,他連忙收攝心神,邁前一步,冷冷地與賊人對峙。
此刻只要一方面稍一示弱,那誰便就要敗了。
偏那人質完全沒有被挾持者的自覺,完全忽略緊鎖咽喉的奪命鋼索,大聲的叫過來:“大人不要管我啊!快把這些兇徒擒下!!”
“小子,你不想活了?!”
“我是絕對不會屈服的!你就算殺了我,也逃不出縣衙!大人已經早有準備,派了大批人馬将大院重重包圍,你們不要妄想逃跑了!!”青铮絕對不是一個安分的人質,他不斷大喊大叫,便扭動着身體企圖反抗,完全漠視自己正身處險境。“大人,動手吧!反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閉嘴!!”“閉嘴!”
石岩跟那黑衣人既有默契地同時喝罵青铮,把他吓了一跳,下面更加慷慨激昂的演講詞生生咽回肚子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忍不住低聲嘀咕:“幹嘛那麽兇……我是人質啊……”
那番該令人十分激賞兼感動的說話讓石岩只覺渾身脫力,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壓制自己沖過去堵住那張該死的嘴的沖動,左手摁揉了一下眉心之處希望能籍此驅走腦袋中的混亂情緒。
“怎麽樣,石大人?你的決定呢?”黑衣人已是十分不耐煩。“快讓我們離開!!”
石岩注意到那黑衣人僅露出來的雙眼因為青铮的挑韌而漸漸失了常性,狠辣的殺意彌漫了全身。
“不可能。”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無任何商量餘地的剛正。
“大人說得好!!”
加上不知死活煽風點火的青铮,成功地激起了賊人拼死一搏的決心。心想這小小衙役根本微不足道,恐怕就算是死了,眼前這名以六親不認而聞名的石憲司連眼都不會眨一下。與其把持這個毫無利用價值的衙役,倒不如丢了包袱,來個魚死網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抖,就要使力取青铮性命。
“何又!”石岩一聲呼喝,适才趁着二人對峙之際悄悄逼近的捕快何又已搶前一步,刀鋒直取此人手腕,若他堅持要殺青铮,絕對要留下一只手臂。
黑衣人無奈,只得松了鋼絲,回身貫神迎戰。
一衆官差見人質已失,如猛虎出籠般撲向賊人。一場惡戰瞬即展開。
青铮感覺到咽喉再無束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淌了鮮血的脖子,攤出來借助火光一看,不禁發出一陣驚嘆:“好厲害啊!流血了!”
“快過來!!”
喉嚨受傷有點難以呼吸使得頭腦混沌,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熟悉的沉音,令人無法違背的命令,使他順從地往聲音的方向奔去。
“你不要命了嗎?!”
怒氣,毫不留情的噴擊青铮,本來已經覺得手腳酸軟,現在更是全身乏力,雙腿再也無法支撐沉重的身體而頹然倒下。
沒有預料中撞擊地面的痛楚,青铮困惑地感覺到自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摟住。被摟入懷中這種娘娘腔表現,實在有違他身為官差捕快的光輝形象!
懊惱的拼命睜開眼,稍微清晰的視野內出現了石岩那張緊繃的臉。
“大人……”
“閉嘴!”
“我說……我可是因公負傷……”
“……所以?”
“診金……可以……入公帳吧?……”
“……”
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錯覺的以為并不是睡了很久。但肚子在大唱空城計,提醒了他肯定一天沒吃東西了。
“好餓哦……”
青铮爬起身來,只覺得頸脖繃緊無法轉動,連忙摸了一下,才知道脖子被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簡直就像個金剛箍牢牢鎖住他的腦袋,讓他根本連轉頭這個基本動作都無法完成。
“醒了?”
門房被推開,一身便服打扮的石岩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頭也不敢擡高的皂隸,手裏捧着一鍋熱氣騰騰的魚肉稠粥。
“好香!”
筆挺的鼻子靈敏得與狗可相媲美,青铮一聞到香噴噴的粥頓時來了精神。手足一伸,便蹦下床榻,連鞋襪都懶得穿上赤着腳跑了過來。
石岩也不管他,坐到桌邊讓那皂隸将粥盆放好,便吩咐他退下。然後,施然地用骨瓷小碗盛了一碗魚粥,拿了只勺子慢慢吃起來。碗兒本來就不大,很快就吃完了,石岩似乎覺得未夠,便又再舀了一碗,繼續品嘗。
青铮棟在旁邊光是看沒得吃,只能拼命咽着口水死盯着鍋裏慢慢減少的魚粥。
“大人,犯人呢?”眼睛雖然盯着魚粥,但還是挂心案子的進展。
石岩咽下一口粥,才緩緩說道:“逃了一個。”
“怎麽可能啊?!”
稍稍擡眼,給他一個“你自己明白”的眼神,便繼續低頭吃粥。
“他們是什麽人啊?”
“殺手。”
“難怪那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