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拜這些家夥所賜他差點就要去跟閻羅王讨差事了。
石岩又勺了一碗粥:“确實利害。損了我十數官差。”
“那可知是誰做的?”好想吃粥……
“今晨擒下的殺手都死了。”
“自殺?”
勺粥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腮瓣因牙齒磨砺而産生壓抑的紋路:“大概。”
那幾名殺手恐怕是早有準備,被擒之後趁四下無人之際咬破了齒內的劇毒毒丸,死于非命。線索就此斷了,怎能讓他不為之扼腕。
敏銳的察覺到石岩身上蔓延的怒氣,青铮不再詢問下去。
可肚子的抗議是越來越大聲,倒是吞口水的聲音是越來越小,最後都變成幹咽了。
過了一陣子,石岩才擡起頭,看了看青铮。
然後緩緩問道:“知道錯了嗎?”
“啊?”好不容易才從香噴噴的視覺中抽身,青铮倔強地說道:“我才沒有錯!”
“是嗎?”
“那是當然!”他才沒有錯!……呃,就算是有,他打死也不會承認的!老爹曾經說過,自己認為對就是對,就算是錯了也不可以回頭!
“哦……”石岩不再追求,低頭繼續吃粥。
眼見那一鍋粥就要全被吃光了。
Advertisement
那可是他最愛吃的生魚片粥噢!鮮嫩的魚經過廚子的巧手切成若蟬翼般的薄片,放入剛剛燒滾的米粥內稍微燙熟,在将切細的姜絲、菜粒丢進去……鮮魚肉入口即化,米粥清淡綿稠,雖然做法簡單,但卻讓人有大口大口吃的爽快感覺。好好吃噢!!
“咕嚕嚕……”肚子強烈抗議腦袋的頑固……
“大人……”
“嗯?”石岩再次擡起頭,看着那張滿是哭喪表情的臉。
“我知道錯了。”
反正認錯又不會死,但餓肚子可真的會死人的!老爹太遙遠了,還是眼前的魚粥比較實際。
石岩放下粥碗,再次問道:“哪裏錯了?”
“嗯……”青铮像個逃避認錯的孩子,眼神閃爍,“錯在無禮頂撞大人……”
眉頭稍皺,似乎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石岩不語,一雙厲目緊緊鎖住東躲西藏的視線。
知道再拖無用,青铮只好老實低頭:“錯在漠視大人命令,擅自行動,令犯人有機逃脫。”很不甘心地瞄了瞄石岩,他低聲嘀咕着:“既然大人暗地布置好人馬,幹嗎不早點告訴我啊……害我蹲了那麽多天的假山……”
偏他忽略了這位石憲司正值壯年,跟那些裝聾扮啞的官員完全不同,可耳聰目明得很!只見那濃眉一挑,聲音略昂:“那是我的不是咯?”
“那當然……”被嚴厲的目光一瞪,青铮慌忙轉了話鋒,“不是,當然不是。”
臉色稍轉柔和,石岩擺手示意他坐下:“餓了嗎?”
“嗯!”因為脖子被箍得老緊,不能随意點頭,青铮只好用力地眨巴眼睛,加強說明自己是多麽的想吃粥。
石岩看着纏繞得都見不着脖子的繃帶圈,腦海中浮現昨晚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這顆活潑的腦袋就要跟那些屍體一般咕嚕掉地,之後,便再也看不到如此率直的表情……責備,只是希望他能懂……
“我希望你明白,凡事,必須量力而為。”
“嗯……”青铮應倒是應了,但那雙眼睛早已盯住鍋裏的生魚片粥。
想要這個小捕快安于現實仿佛是絕不可能的事,石岩不禁暗自嘆了口氣,他希望這樣一雙澄清的眼睛可以一直俯瞰遼闊大地,仰望蓼藍澄空,不受污穢地凝視這片人世蒼穹。但若是如他所願地甘于平淡,卻又變得不是眼前這個惹禍比吃飯還迅速的小捕快了……矛盾,令他紛擾的眉間緊皺依舊。
“咯咯!”敲門聲響起。
石岩略了腦中思緒,應道:“進來。”
只見适才那名皂隸捧了一盆更大的魚粥進來,裏面放的生魚片似乎更多。
“大人,魚粥照您的吩咐送來了。”
“嗯,放下吧。”
青铮盯着那鍋魚粥,本來已經夠大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瞪得快要蹦出來了一般。突然靈光一閃地覺悟到石岩根本就是打算用食物來誘他認錯,讓皂隸過一刻鐘後再送本來就是要給他吃的魚粥過來。
“大人!你好詐!!”
石岩面不改色,敲了敲先前那半空的粥盆,嚴厲的目光中難得地泛出一絲捉弄的神色。
“你若再不認錯,我可真的吃不下了。”
五
縣衙大院忙碌的一天,不因已抓獲犯人而有絲毫的松懈。
由于捕獲犯人瘁死,一名兇徒逃脫,加上百萬镖銀尚未尋獲,石岩等人正為再次斷了的線索頭疼不已。
但偏偏有人就是不識相。
負傷未愈通常該是安安分分靜養休息的原則,似乎完全不适用在姓青名铮的這名捕快身上。
才稍微好一點點,那上竄下跳的身影馬上就在縣衙大院神出鬼沒起來,而這名不安分者最長出沒的地方,卻是石岩等人辦公所在地——寅賓館。
只要一有空閑就能在門口看到那個傻咧咧的人,總能找到一些雞毛蒜皮的理由,大聲吆喝着走進來,完全無視房間裏的人有多忙碌,眉頭有多皺。
“為什麽要我送過去啊……”鐵錘提着大壺熱茶,雖然那壺茶并不是十分重,但他的腳步卻慢得像挪動的烏龜般緩慢。“真可惡……你們怕見到石大人,難道我就不怕被他瞪嗎?……嗚……”
對于被推出來當炮灰,替那群大老爺們送茶,鐵錘百般哀嘆自己身為最小資歷者的悲哀。
“鐵錘!”
青铮從不知道哪裏蹦出來,把他吓了一跳。
“幹嘛啊……”鐵錘放下手中的茶壺,看了看本該在床上躺着的家夥。
“你去替石大人他們送茶嗎?”
“是啊!”
青铮一拍胸脯,很夠義氣地說道:“我替你送吧!”
“才不要!”鐵錘瞪了他一眼,“你還不放棄啊?張大人吩咐過了,絕對不要再給借口你過去騷擾石大人的!”
“什麽嘛!我只不過想了解一下案情而已啦……”
“只是了解一下案情嗎?”鐵錘的眼神讓青铮甚是心虛,“前天替廚子送午飯過去,在石大人桌上放着的本縣地圖上留了個油膩膩的手掌印。昨天代蔡捕頭遞交民房報告,居然丢到剛剛研磨好的墨硯上,染得一大塊都看不見。最離譜的就是昨晚了,硬是要幫老劉掌燈,差點把東西都燒掉了!”
“哪有那麽誇張啊……”青铮揉了揉鼻子,眼珠子一轉,便笑道:“那好吧,我就不跟你搶工作了,反正石大人他們大概在讨論案情,現在過去了也不讨好,你就快點去吧!”
“啊?!他們在讨論案情啊……”聽他這麽一說,鐵錘已經呈龜速的腳步更不想向前移動了。誰不知道辦案中的石憲司眼神比尋常更加嚴酷數倍,恐怖得讓人不敢正視……
青铮看他猶豫了,假意轉身要走:“啊呀,我回去睡覺了!”
“阿铮!阿铮!你等等!”鐵錘連忙拉住他,賠笑道:“還是你代我送茶去可好?”
“啊呀……”青铮瞄了瞄他,心中暗自偷笑,但表面上還是很不願意的樣子,“大人不是說不讓我去嗎?”
“呵呵……話雖如此,但誰不知道石大人對你青睐有加啊!”
“什麽啊!哪來的青睐啊?我可被他罵死了!”青睐有加?!他完全不覺得!!他挨那雙銳眼的瞪比誰都多啊……
“你還是快送去吧!讓那些大老爺們等久了,可就麻煩了。”
“知道了啦!”
接過大茶壺,青铮快步奔往寅賓館。
寅賓館門外,青铮習慣的放輕了腳步,在門口出停了下來,透過半掩的窗戶窺視裏面的情況。
只見一衆捕快圍繞在當中的桌子旁,石岩就站在中央。
“賊人受了重創,相信并未逃遠,關卡隘口亦尚未有報告,應該仍然藏身縣中。”
桌上擺放着一張印有油膩掌印的昌化縣轄地地圖,在嚴肅的氣氛下顯得格格不入的滑稽。石岩以指圈出範圍,分派各人的緝捕任務。
“何又、趙力,之前曾經搜索過的民宿大宅必須再加嚴查。”
“遵命!”“遵命!”
“李應,寧子,客棧等留宿之地由你兩負責。”
“屬下遵命!”“遵命!”
……
石岩已是昂藏七尺,但站在那些高大骠悍的八尺硬漢中間,像被一排黑松包圍住的高山紫杉。即便如此,只需要淩厲的眼神一掃,無人不颔首低頭,服從地接受委派的任務,不敢起絲毫違意。
委派了各人任務,石岩再度吩咐:“逃犯乃是殺手,爾等務必小心行事。”
“屬下領命!”
衆人領命出房,正巧看到趴在窗臺上的青铮。
幾個一直對他看不順眼的捕快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來幹什麽?”那名喚作寧子的捕快看了看他手上的大茶壺,滿臉不屑,“寅賓館是你這種人來的地方嗎?”
青铮不解:“為什麽不能來?這裏的打掃也是我負責做的啊!”
“哼。”聽他這麽說,寧子更加瞧不起這個看上去傻裏傻氣的縣衙差役,語氣越是惡劣,“憑你這種土包子也敢接近石大人!想某些什麽好處嗎?哼,別做夢了!”
“我才不是!”青铮聽他诋毀自己,也怒了。
其他捕快見兩人吵了起來,趁機圍了過去将青铮夾在中間。
多日來見他在寅賓館自出自入,闖禍無數,本以為定會令素來嚴厲治下的石岩動怒,不料石大人對他的行為百般包容,雖也出言喝責,但跟随他多年的捕快便知道,這絕對是以往不可能存在的寬容。此等包容又怎不讓他們為之氣結?
“別以為石大人稍微對你好一點就這般得意!”那年輕捕快見有同僚撐腰,頓時嚣張起來,他一把揪住青铮的領子,狠狠說道:“你這個瘟神!!若不是你突然跑出來破壞了石大人的部署,又怎會令賊人有機會逃跑?案子破不了,大理寺那邊給了大人多少壓力!!你知道除了這個案子,石大人每日要處理多少州縣承遞的公文嗎?你以為日日在縣衙內跑來跑去的人是閑着沒事做的嗎?每天送過來的公文簡直是堆積如山!!石大人已經十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了,都快撐不住了,你這個家夥還經常跑來搗亂!可惡!老子今天就要給你點教訓!!”
“我……”青铮自知理虧,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任意妄為給石岩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沙鍋大的拳頭猛地揚起,眼看就要狠砸在青铮的臉上。
“住手。”
沉穩的聲音從衆人身後傳來,圍着青铮的捕快慌忙讓開一條路。
眼前的場面令石岩皺了皺眉:“寧子,放開他。”
“大人!”寧子極不情願,但石岩的眼神已經告訴他,話,不會再說第二次。
用力甩開青铮,寧子直直地沖過去,經過之時狠狠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用力之猛将青铮整個人撞跌在地。其他人向石岩拱手,不再理會地上的人,各自辦事去了。
看着衆人離開的背影,石岩嘆了一聲,轉頭見地上的青铮沒有站起身,還耷拉着腦袋沮喪地盯着地面。不禁覺得好笑,這個人現在倒像只被同類欺負了回來想要主人安慰的狗狗……讓人又伸手去摸摸那個垂頭喪氣的腦袋的沖動……
“起來吧。”
石岩走到青铮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
但蜷在地上的人還是沒有反應,深受打擊不能恢複的模樣。
見青铮不答,知他性格倔強,勸告怕是無效,石岩看了看被遺棄在一旁的大茶壺。
“我口渴了。把茶拿進來吧。”說完轉身入內。
“……嗯。”
青铮終于站起身來,提起茶壺跟了進去。
桌上茶杯內的濃茶早已涼透,青铮将冷掉的茶倒掉,斟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大人,請用茶……”
“嗯。”石岩坐到桌邊,接過茶杯。
青铮悄悄凝視着他的側臉。滿布紅筋的雙眼雖然依舊炯炯有神,但也難掩累乏。疲憊更在他的眉間留下深深的刻紋,即使稍是休息也不見些微放松。勞倦的陰影早已肆無忌憚地蔓延在那張堅毅的臉上,他為什麽沒有絲毫察覺?居然還肆無忌憚地打擾他、制造麻煩……也許誠如那捕快所說,他真的是害石大人過度疲累的罪魁禍首……
“大人……”
“嗯?”聽出他語氣中的懊喪,石岩擡頭,果然看到一張難過、沮喪、懊惱等情緒混雜到一塊的皺番茄臉。“怎麽了?”
“對不起……都怪我魯莽無狀,不聽大人的話……到頭來壞了大人的事情……”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之前的認錯只是形勢所迫,但現在,他真切的感覺到自己不顧一切橫沖直撞地做事,給石岩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大人……你責罰我吧……”
瞧他義無反顧的模樣,倒是有點反省的意味,但石岩更加清楚,什麽叫江山易改,品性難移。若是下次再遇上那種狀況,想這小捕快也會再次這般義無反顧地行他自己認為正确的道路……
沒有出言勸慰,石岩只是低頭看了看杯中的青湯碧液,然後道:“此茶不錯。”
“啊?”
石岩忽然覺得蠻喜歡看到這目瞪口呆的可愛表情。
“這是什麽茶?”
“大人不知道嗎?”青铮聽他問起茶情,便來了精神,“這可是西湖龍井茶!先別說此茶是何等名貴,就說這沖泡的方法也是十分講究的。”
“是麽?”
看石岩似乎很有興趣,青铮也難得地在這位平日仿佛無所不曉的憲司大人面前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西湖龍井茶可是杭州極品,需汲溪水或山泉水沖泡。”
“哦。”
“沖泡過程也是講究,開水懸高而下沖瀉入杯,令茶葉散浮水面,即可見杯中清湯綠葉鮮明有致。初飲略見甘醇,再品便覺淡然中回味甘甜,有太和之氣彌散全身。”他看了看杯中清茶,不好意思地笑道:“咱們這小縣衙沒那麽好的龍井,所以也不甚講究沖泡方法,大人若想品茶,怕是會失望了……”
“你知道得果真詳細。”
青铮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沒辦法,誰叫我家大哥特別喜歡喝茶,非但如此還強迫我們八兄弟都得陪他一塊喜歡!那些茶經害我想忘記都不行。若是忘記了,絕對會被念死……”
“令兄确實有趣。”看剛才垂頭喪氣的人恢複了精神,石岩這才捧起茶杯,輕輕啖了一口,過了片刻又再品嘗,然後說道:“雖然不及‘明前蓮心’,但也算不錯。”
“咦!?大人你不是也知道龍井茶中極品之名嗎?”
“官拜兩浙路提點刑獄,路治之地的名茶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聞了。”
後知後覺地了悟到自己再次別耍弄,青铮頓時像只吹氣蛤蟆一般鼓起兩腮,委屈地看着石岩:“大人……捉弄我很好玩嗎?”
看他這般模樣,石岩覺得堆積如山的疲憊似乎得到了緩解……
他低頭考慮了一下,方才極為認真地回答。
“嗯。”
“大人……”
“蔡捕頭、蔡捕頭!這邊啦!”
蔡捕頭左顧右盼一番,才看到那個躲在牆角鬼鬼祟祟向他招手的人。
“阿铮?你在這裏幹什麽啊?不是讓你好好休息的嗎?”
“噓!別那麽大聲,快點過來這邊啦!”
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蔡捕頭疑惑地走了過去:“幹什麽啊?”
“蔡捕頭,你想不想立功啊?”
“立功?”
“不錯。”
青铮正經的樣子讓蔡捕頭也認真了起來:“阿铮,你說清楚一點。”
“石大人現在追捕的那個犯人應該還在咱們縣內吧?”
“我知道啊!”
“我們去把他逮了,那不就立了大功了嗎?”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麽呢……”蔡捕頭聳聳肩,無奈的嘆道:“我看你還沒睡醒吧?你看石大人身邊的那些人,個個都是捕頭中的捕頭,咱們這裏所有的人加起來都不及其中的一個,他們都抓不到人,我們能怎麽樣啊?”
“此言差已!”青铮搖搖頭,“蔡捕頭我問你,又有誰能比我們更加熟悉昌化縣呢?”
他的話令蔡捕頭一愣。
“對啊……”
“所以說,我們絕對替石大人能抓到那個逃犯!立下大功!!”
看青铮充滿信心的樣子,蔡捕頭也熱血沸騰了起來,好歹他也是個縣衙捕頭,并非酒囊飯袋,心雖非在功名利祿,但也是個熱血男兒,何時也曾如青铮一般對為民除害抱着一份憧憬。
“好!!阿铮你說得太對了!那群家夥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只不過是在憲司大人手下做事就耀武揚威的樣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只要我們快一步抓到逃犯,定要給他們看看咱縣衙捕快的厲害!!”
“蔡捕頭說得對,但此時不宜聲張,請随我來……”
青铮帶着蔡捕頭悄悄繞過大院,來到後面隐秘之處,那裏早有數人等候,竟是平日好吃懶做的其他捕快。
“蔡捕頭你怎麽才來啊?”鐵錘一見捕頭,便連忙招呼着。
“你們都在這裏?”
“是啊!咱們都被阿铮給說動了,呵呵……”鐵錘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義憤填膺地說道:“那些讨厭的家夥把我當成酒樓夥計,簡直太過分了!好歹我也是個快役,居然要我去倒馬桶!!媽的!!”
旁邊另一個人附和着:“就是!還要我們保護那個刁蠻女!憑什麽要我像個丫鬟一般給呼呼喝喝,算什麽啊!”
“他們這般自以為是,只要抓到了人,看我把他們的威風給打下來!!”
“說得對!”
“沒錯!!咱們快走!!”
看來上下級的矛盾早已存在許久,只是衆人壓抑不發,經青铮稍一撥弄,馬上就激起層層巨浪。
當下,衆捕快商量之後,三人一組離開縣衙,往他們熟悉的、認為絕有可能藏匿逃犯的地方尋去。
深夜,房間木門被敲響。
剛剛稍微入睡的石岩猛地睜開眼睛,披上外衣出來開門。
他不喜歡在深夜被打擾,因為若非緊急之事,無人敢在此時将他喚醒,而通常緊急之事,也絕非好事。
打開門一看,站着的居然是滿身血污的青铮。
“你怎麽了?!”石岩心中一震,連忙扶住他,“怎麽回事?!”雖然滿身血跡,但幸而看來是絲毫無損。
青铮徑自在咧開嘴笑得甚歡,沒有回答。
石岩甚是不奈,怕他真的出了事,語氣頓時沉了許多:“你來是給牙齒我看的嗎?”
“不是啦!”青铮還是笑着,但至少緩過氣來回答了,“大人,呵呵……我們抓到了!抓到了!”
“抓到了?”石岩聽他如此說,因初醒而混沌的眼神猛然一亮,“抓到誰了?!”
“呵呵……那個逃走的黑衣人!呵呵……我們在縣郊的王母廟找到他了,那個地方荒廢多時,草都有人高了。那家夥雖然受了傷但還是好厲害,幸好捕頭機靈問附近曾經經營打魚的劉老頭借了幾個不要的漁網,趁他跟我們打的時候罩過去,好不容易才将他制服夫!”
“好!太好了!!”
石岩不禁欣喜若狂,但轉念一想,卻又凝住了喜色:“你們?”
“是啊!是縣衙的捕快們一塊抓到的!”
“……”石岩的神色越顯凝重,“我不記得曾分派你等去追捕犯人。”
青铮只顧着開心,倒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是沒有啊!你只是派我們守縣衙而已。”
“擅離職守,該當何罪?!”石岩嚴厲的聲音斥喝夜空,把青铮快樂的心情頓時振飛。
“啊……可是我們……”
“可知那犯人是名殺手,雖已受傷但仍十分厲害!沒有足夠的武功底子根本不能加入追捕,你們居然違背我的命令,私自緝捕逃犯!!”石岩的怒氣自一雙厲目中噴射而出,猛暴仿如燎原烈火。額際青筋隐隐若現,濃重的呼吸壓抑着無處發洩的憤怒。
尋常之人若被這雙噴着火的虎目瞪着,早就吓得雙腿發軟,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這青铮也不知道是膽子夠大,還是腦袋缺了條筋,完全不怕這嚴厲的斥責,反而據理力争。
“可是我們把他抓回來了啊!”
石岩看了看他脖子上滲出血色的繃帶,憤怒的眸子融入了一抹心疼。
“這是僥幸!!”
“大人……”青铮眼中露出受傷的嘆息,“你就不能稍微信任一下我們的能力嗎?雖然我們只是縣衙的小捕快,不如大人手下的人強,但我們也有我們所長之處啊!熟悉縣內可匿藏之處,懂得圍捕的最佳地方,還有百姓們提供消息的靈活,這都是我們的長處,就是靠着這些,我們才抓到那個黑衣人。”
怒火,因他的話而漸漸熄滅,冷靜下來的頭腦,漸漸明白了他話裏的意義。
“大人,如果你還是覺得我等擅離職守,私自行動的話,就請治我一人之罪吧!其他人都是被我慫恿了才加入緝捕的。”
那雙直率清澈的眼睛,讓石岩第一感覺到敗北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居然沒有想象中的壞……
“也許……我确實該多信任你們的。”
“啊?!”本以為石岩一定會大發雷霆,拉他下去杖責,卻聽到了近乎認錯的回答。
适才的怒氣仿佛不曾燃燒過般消失無蹤,石岩神情肅穆,問道:“犯人何在?”
青铮連忙回答道:“關押在縣衙大牢內。”他連張知縣都還沒告知,第一時間就來向石岩報喜,也只是想向他讨一個贊賞的眼神,怎知卻換來一頓喝責……
“很好。”石岩提聲喚道,“何又、李應!”
“屬下在!”在館外當值的二人連忙應了跑進來,見滿身是血的青铮不禁都吓了一跳。
石岩虎目一凝:“傳我令,立即升堂!”
嚴君弄郎
六
受傷的青铮被強制帶回自己的房間老實待着。
看到頭戴燕翅幞頭官帽,身穿紫系長身官袍,神情威嚴肅穆準備升堂問案的石岩,他真的好想到大堂看看升堂的威武過程噢!
成為昌化縣官差以來從來未曾見過縣老爺在大堂審案,也是因為這小縣不曾發生過什麽殺人、盜竊的大案子,尋常的案件、糾紛等麻煩事都在二堂審理調停了,完全沒有機會讓他看到莊嚴的公審。這次可算是機會難得,甚至可以看到那位厲害的憲司大人盤問審案!真是千載難逢……
可是!當他興沖沖地想跟在衆人身後到大堂,卻被石岩嚴厲制止了。
“回房間去反省自己擅離職守之過。”
一句話将他的願望打破,還讓最看他不過眼的寧子親自押送他回房間。
看這外面一片漆黑的夜幕,不時傳來三班衙役的叫堂聲,劃破寧靜夜空的聲威足令鬼衆退避,群魔閃躲。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坐在三尺公案之上,背靠海水朝日圖的石岩是何等的威嚴,驚堂木一拍,淩厲的眼神讓凡間一切罪惡無所遁形……
啊!他真的好想看哦……
“啊呀!!”
脖子處傳來疼痛的感覺,轉頭看到替他重新裹好了傷口的寧子惡狠狠的眼神。
“幹嘛啊你……”
“幹嘛?!你還問我幹嘛?!”寧子丢下手中剩下的金創藥,死瞪着青铮,“為什麽偏要派我來替你療傷啊?!害我不能伺候大人升堂!!”
“什麽嘛……”青铮嘀咕着摸了摸脖子,“我才不要你幫忙呢……”
寧子沒聽到他的低語,一個勁的發洩不滿情緒:“我已經好久沒看見大人親審訟案了……以前大人還是知州的時候就常常判案,那威儀和氣度,我真的好想再次看到……都怪你!”
“我才是想去看呢……”
青铮瞄了瞄寧子,想到他在之前一直都待在石岩身邊,伺候着那個嚴肅的人,一定深得他的信任吧?……
心裏頭,有點莫名其妙的酸……
“大人……還當過知州啊……”
“當然啦!不然你以為大人一出生就是提點刑獄嗎?”一說起石岩,寧子的話匣子就開了,“大人可是庚戌年的探花啊!聽說殿試的時候他深受皇上的賞識,然後受委任到杭州當知州。大人本不熱衷于寫官場的升遷榮祿,但因為辦案雷厲風行得罪了當地權貴,受到了不少彈劾。幸好當時的副宰參知政事曹大人也是貧寒出仕,在朝上執正力陳事實,皇上将案件發還重審,最終還了石大人一個清白,沒讓那些奸人得逞。之後杭州發生了幾宗懸案,大人親自帶領我們四處搜證,破了案子,從此石大人聲明大噪。曹大人替石大人保薦,皇上也甚為賞識,禦筆欽點大人為兩浙路提點刑獄。”
青铮不禁發出贊嘆:“好厲害啊!”
“那當然!不過大人治下甚嚴,我們也還是有點怕怕的。俗話說‘八字牆朝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講的就是衙役向來告狀的老百姓收取賄賂的惡行。大人初到杭州,就聞州衙內貪污猖獗,百姓有冤沒錢無路訴。當下就在門口立下一牌,親自揮筆寫下戒律:‘受賄者,一錢一笞,十錢十笞。’更将無視此告示私受賄賂的司理杖責驅逐。于是還不到一下午,來申冤告狀的百姓把大門東側的鳴冤鼓都敲破了!”
寧子驕傲地挺起胸脯,越說越興奮:“大人絕對是我見過的最最廉潔公正的官!別的甭說,他最喜歡的西湖龍井茶全是掏自己腰包買的,不曾接受過別人贈與的一片茶葉。有一次大人替一個受冤的商人翻案,那商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大人喜歡喝茶,便将一大包‘明前蓮心’偷偷放在大人案頭,之後死活都不肯拿回去。每次大人找他來問訊案情,都讓人給他泡一大碗茶。他總是奇怪為何他面前那個用大茶碗裝的茶那般清香潤喉,大人桌上的那個青瓷茶杯的茶卻顏色混濁。後來案情終于水落石出,替他讨回了公道,在道謝之時他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大人将一個空的茶紙包還給他,并告訴他說:‘當然香,不都是你送的明前蓮心嘛。’”
“都讓那人喝回去了啊!”青铮不禁覺得好笑,那個硬梆梆的人居然會花心思把別人送來的東西還回去,而且所用的方法還是絕對無法再送回來的那種。
“是啊!那人目瞪口呆的模樣,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哪!”
“好羨慕你哦……能待在這樣的大人身邊……”
感覺到青铮羨慕的眼神,寧子有點飄然的感覺,早就忘了記恨害他不能上堂之事,現在倒是覺得這個縣衙小捕快也蠻有趣的。
“其實我才羨慕你哪!”寧子笑着指指他脖子上的傷口,“雖然大人待我等不薄,但還不至于噓寒問暖到親自吩咐人來替下屬包紮傷口。可是你卻讓大人破例了!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得說大人對你絕對是青睐有加的嘛!”
“是嗎?……”青铮摸摸脖子,适才被狠罵一頓的刺痛還殘留在心底,“才不是哪……你是沒聽見他喝罵我的時候有多兇,好像要把我吃掉那般……”
寧子呵呵一笑:“呵呵……我們跟随大人那麽多年了,都沒見過大人大發雷霆的模樣,你居然那麽輕易就能引燃大人的怒氣,我也不知道該可憐你還是佩服你啊!呵呵……”
“什麽啊……”突然有點高興的感覺,對那個經常兇巴巴喝他的人來說,也許他是特別的,不知道可不可以這麽想呢?
這兩人本來就年齡相仿,且性子也是爽朗之輩,一下子就忘記了之前的不快,你一言我一語地天南地北起來,甚有相逢恨晚之感。
又聊了一陣子,寧子突然來了興趣,有點神秘的戳了戳青铮:“我說阿铮啊,大人大發雷霆的時候是什麽模樣的啊?告訴我啦!”
“什麽模樣?!”青铮歪着腦袋想了一想,然後把已經夠大了的眼睛用力瞪得更大,還用手指頭拉起眉角上挂,極為神似地模仿石岩的聲音,怒喝道:“你等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哈!哈哈……哈……哇!好像哦!哈哈……”寧子聽他語氣确有八分相似,可那神态卻是玩劣非常,禁不住抱着肚皮大笑起來。
青铮似乎感染到了快樂的氣息,也跟着一塊大笑起來。
“哈哈……還有哦,還有哦!瞧着……”他又站起身來,誇張的挑了挑眉毛,瞪着寧子,喝道:“回房間去反省自己擅離職守之過!”
“哈哈哈……好像!真的好像!哈哈……你真厲害啊!哈哈……”
兩人笑彎了腰,忽聽門口有人說話:“原來我是這個樣子的。”
“咦?!”
青铮轉頭一看,竟見石岩就站在門口,适才他們嬉笑之事恐怕也聽得一清二楚。
“大、大人?”
石岩看了一眼寧子:“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是,大人。屬下告退!”
同情的瞄了瞄青铮,寧子很不夠義氣地撈起藥箱逃也似地溜了去。
“……”
都不敢擡頭去望石岩,青铮有點自暴自棄地蜷縮在床鋪上。
“看來你并沒有在反省。”
聲音淡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