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已經比剛才靠近了許多。

“我又沒有錯……才不反省呢……”青铮任性地垂首,硬是不願擡頭。

“……”似乎聽到一聲發自胸腔的濃重嘆息,然後又聽到那熟悉的沉音,“犯人已經招供了。”

“咦?”

對上那張覆滿疲憊神色的峻臉,即使案情已緩卻仍帶着習慣的緊繃,青铮忽然聽到自己的心嘭咚地大大蹦了一下。

石岩沒有注意到他奇怪的反應,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繼續說道:“案犯對殺人掠貨一罪供認不诿,且也将收藏贓銀的地方說了出來。”

“太好了!終于水落石出了!”青铮開心得躍了起身,興高采烈之餘,完全忘記了賭氣的原因,拉了石岩興奮的說道:“大人,你真是太厲害了!!”

“不……”堅定的眼神中流露出奇異的苦澀,“案情并非如此簡單。”

“那又是?”

“适才何又來報,顯威镖局的老镖頭及二名随從于所宿之興隆樓內遇襲。案犯是三名黑衣刺客,雙方激戰之下兩名随從不幸身死,老镖頭身受重傷,至于那三名刺客亦同時殒命。”

“怎麽會這樣?目标不是那小姐嗎?!”

太陽穴上青筋略泛,怒氣隐隐作動:“劫镖一事只是幌子。目的是引秦老镖頭離開滄州,到連镖行分局都沒有的昌化縣。老镖頭為見女兒匆匆而來,未帶太多随從,更無絲毫準備,殺手便尋機下了殺手。”

“啊?!”

雖自小就從義父口中聽到江湖是何其險惡,但此番真正經歷其中,青铮這才充分體會到這江湖并不是只有武功高強的宗師、名門正派的弟子、以及臭名遠揚的魔教那般簡單。

“那是誰買兇下手的?”

石岩搖了搖頭:“那案犯已經承認了确實有收受買金刺殺秦總镖頭,但卻完全不知道主謀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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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青铮歪着腦袋想了想,“我聽四哥說過,那些買兇的人是不會自己出面,就算有也絕對會戴上面具什麽的掩人耳目,絕對不會大模大樣地去找殺手的……大人,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眼下只有循此線索追尋那殺手組織,才能解開此謎。兇徒甘犯強盜大罪,更為此無辜殺戮四十餘人,實在是罪大惡極……”鐵拳緊握,之前一直按耐着的怒火終于忍不住爆發,“可惡。我居然沒發現這陰謀!”

青铮凝視着那張怒容,心中卻是刺痛不已。

他對下屬、對犯人都很嚴酷,但他對自己,卻是近乎殘酷的苛刻。

或許,在他人的眼中石憲司很認真,很盡責,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剛硬,只是這樣的他,相對的更加嚴謹地要求着自己,更加容易自責。

青铮想起自己之前所犯的種種錯誤,無一不足以構成杖刑鞭笞之責……但石岩卻只是讓他靜思己過,甚至派人來替他裹傷……

包容他的錯失,唯獨自己不能容。

放縱他的任性,唯獨自己不能放。

眉間紋路的形成非一朝一夕,眼中疲憊的神色更非一夜一晝。這提點刑獄司之名,并非只有權力。

權越大,負越重。

此刻方知……

高處,不勝寒。

即使疲于應對,但仍将一切都收納心底,對與錯、善與惡、正與邪,用時間這虛弱的細沙加以掩埋,卻忘記了腐敗的東西不宜日久堆積,更忘記了任何人的心都有容量的極限。

難以想象這個鋼鐵般堅強的男人倒下的一幕,只怕在不久的将來便會看到……

想到這裏,青铮不禁心中一緊:“大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捕快很沒有啊?”

石岩聞言一愣,憶起不久前曾喝責辛苦逮捕犯人的他:“确實是我忽略了你們的能力,更忘記了知人善用。”仰望晴朗夜空,他發出一聲感慨長嘆,“或許位子坐得高了,卻變得舍本逐末……”

“大人,你終于明白我們的好處了吧!”略帶傲慢的聲音喚回他飄遠的神志,青铮下床坐到石岩身邊,“大人是提點刑獄司啊!替那些蒙冤待雪的黎民百姓讨個公道,才是大人的真正職責吧?至于緝捕逃犯這等傷神之事,就該交給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小捕快去做!大人啊,只要坐在三尺公案上明察秋毫,剩下的事情就不用費心啦!”

“……”

見石岩依舊眉頭深鎖,青铮那張笑臉頓時變得比苦瓜還要苦:“大人……難道說你想搶我們的飯碗?!不要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可就慘了……”

“哦?”

“我除了當捕快,就不會幹其他的事情了。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練功不認真被義父……啊,就是我爹啦!被他丢到樹林裏反省,不小心被一個拐子帶走了,差點被打斷雙腿強迫去當殘乞,就在最最危險的時候,有一個捕快叔叔救了我。當時他真的好厲害!幾拳就把壞蛋打倒了,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定等我長大了之後一定要成為一個像他那麽厲害的捕快!!呵呵……”青铮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裂開雪白的牙齒傻笑着,“大人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啊?”

“就算別人這麽覺得,你也還是會照着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吧?”

“那當然!”青铮一拍胸脯,“我只往正确的路上行……”

“從不曾走別人安排的道路。”

自他擔任提點刑獄以來,便不曾聽過如此激烈的頂撞,想忘也忘不了。

“大人……你又捉弄我……”

青铮有點哀怨地看着石岩,像頭在被主人戲弄後用勁撒嬌的犬只。

看着那雙直率單純的眼睛,石岩覺得一切的辛勞、壓力都逐漸被滌洗消失,加上露出一排白牙齒像在展示自己健康的燦爛笑容,沉重的身體突然輕松了。

“你休息吧。”石岩站起身來,看了看漸漸泛亮的天色。

“嗯……”青铮打了個哈欠,這才覺得真的累了。

稍稍閉了閉滿是疲憊之色的眼睛,随即抖擻精神邁步走出房間,見門房外寧子何又等捕快早就站着等候吩咐。

“何又,你待老镖頭清醒後仔細述錄當時狀況。”

“屬下領命。”

“李應、趙力,你二人加派人手保護秦老镖頭及秦小姐。”

“屬下領命!”

昂頭,是未被朝霞所染的藍布天空。

“寧子,随我到興隆樓一行。”

“是。”

之後的日子,青铮只能乖乖的待在房間裏養傷,完全見不到石岩本人。

全因他那道“閉門思過”令,只有透過每日來送飯的鐵錘傳遞消息,方知石岩正全力追查那個殺手組織。

聽說發現了那個殺手組織的秘密總部。

聽說石大人帶了大批官差前去圍捕。

聽說殺手組織頭子落網,居然是個妙齡少女。

聽說據那頭子供稱買兇殺秦镖頭的人是與其對頭的鎮遠镖局。

聽說鎮遠镖局的副總镖頭已逮捕歸案,且承認了買兇殺人。

聽說石大人已将案卷呈交大理寺,并差人護送秦總镖頭兩父女回滄州。

聽說案件已破,石大人就要回提刑府了……

“啊!!大人要回去了?!”

之前聽消息都聽得麻木了的青铮,後知後覺的青铮方才意識到石岩很快就要離開這鳥不生蛋的小小昌化縣,回到那個轄管兩浙路刑獄之事的權力府邸,頓時沮喪得比丢了十兩黃金還要嚴重。

“是啊!這件案耽擱多時,大人府上各州公函怕已堆積成山。”

寧子難得的過來傳個信兒,見他那沮喪的模樣甚覺好笑。

“嗯……”

一旁的青铮可憐兮兮地耷拉着腦袋,呈被抛棄的狗狗狀态。

縣衙門口停了那頂準備就緒的綠泥頂轎。

“大人慢行!”

“大人走好!”

“恭送大人!”

縣衙正中的儀門大開,張知縣和一大群州官像柳樹一般猛鞠躬連彎腰,簇擁着石岩将他歡送出。

一衆捕快習以為常地漠視那些卑躬屈膝的官員,整齊的排列在轎旁等待着。

石岩邁出大門石階,回身稍一拱手:“各位請回。”

“大人慢行!”

“大人走好!”

“恭送大人!”

不想再聽那一再重複着毫無新意的辭令,石岩步下石階,彎身正要入轎,忽聽一聲呼喚。

轉過頭去,見青铮匆匆地跑了過來,站定了還是氣喘籲籲。

“怎麽了?”看他頸傷未愈居然又到處跑跳,石岩語氣中不禁帶了責備。

“大人,我有東西送給你哦!”青铮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紙包,塞到石岩手中。

“……”石岩暗掂了掌中小紙包,又聞到一股熟悉的茶香,擡頭凝住青铮:“明前蓮心?”

“呵呵……大人果然厲害,一聞就知道了!”

“什麽意思?”要像那些官員那般讨好于他麽?

“大人你聽我說……”青铮降低了聲音,神秘地湊到石岩耳邊說道,“這茶我是絕對不會收回來的,大人如果不想收受我的賄賂,下次再來辦案的時候記得要請我喝茶哦!”

“你……”石岩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怎麽會以為這個小捕快會落入俗流讨好高官呢?如果懂,怕之前就不會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了。

青铮又露出一排刺眼的森森白牙:“呵呵……大人保重!”

“對了。”石岩忽然想起什麽,“有一事要問你……”

“什麽事?”哇!憲司大人居然有事情問他啊!

青铮滿臉是期待。

“其實……”那張嚴肅的臉忽然顯得有點歉意,“我想問,你的姓名。”

“啊?!”

“你說的時候我一下沒記住。”

不是吧?!他、他、他,伺候了這位憲司大人那麽久,被這位憲司大人罵了那麽多次……居然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雖然知道大人日理萬機,還得煩惱着破案的事情……但情理上理解,心理上……

嗚……沮喪……單一個沮喪不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

見石岩還在等待,青铮鼓足了中氣,用全昌化縣都聽到的聲音大吼。

“我叫青铮!!青天白日的青!!铮铮鐵骨的铮!!!”

吵死了!!想震聾石大人的耳朵嗎?!死铮……偶踹!偶再踹踹!!

(四周飛來數踹)啊!————疼……偶,偶反省……偶這麽久才寫出一篇……有原因的,偶要修改前面五章文啊!情有可原吧?啊,對了,偶再重申一次噢!如果之前有大人轉了前面五章到別處,就要麻煩編輯修改一下,重新粘粘~~抱歉啦,因為偶不是學法專業戶,硬是不自量力地要寫,所以錯漏百出……偶反省,偶修改……可能還是有錯處,但已經盡量了……所以……所以……呵呵……大人們就湊合着看吧!……

情節上沒有多大修改,所以不用重新看也可以的,大多是專業的地方稍微修改了一下,不過因為每一章都有一點,所以可能比較麻煩,在這裏要跟各位大人說抱歉……某live有的時候比較執著……有的時候卻又懶散……

廢話又重複了,呵呵……

偶其實也想大吼一聲:“室井先生!!偶霹靂崇拜你奧!!!偶好愛你噢~~~~~~”

(室井先生:踹!!)

還有!!哪位大人有《跳躍》的電影版?!秋季、夏季版?!什麽都好啦,有米有啊,偶重金收購啊(希望不要太重……)……

嚴君弄郎

無聊,很無聊……

蹲在縣衙門口數着有幾只烏鴉飛過的青铮,臉上明顯地寫着“我很無聊!”的表情。

那件劫镖案結束已經有十數日之久了,本來就極為平淡的昌化縣再度恢複了無聊的安靜,百姓繼續安居樂業,縣衙繼續水靜河飛。

每日打掃人去樓空的寅賓館時,他總能感覺到那殘留在館內屬于那個嚴厲之人的淡淡氣息。不知道他,是否還記住他的姓名?

或許忘記了吧?

青铮沮喪地胡思亂想,手撿着腳邊的小石頭一個個丢出去。

不是或許,可能是根本就沒記住……反正,他只是一個縣衙的小捕快,而石岩卻是官拜提點刑獄的大官兒,哪裏會有時間去想起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越想越喪氣,毫無生氣的模樣瞧來甚是可憐。

路過的攤販或者買菜的大嬸看到他那般模樣,都不禁猜測,這平素充滿活力的孩子大概是被哪家漂亮的小姐給抛棄了吧?不然,怎會這般頹廢?

“唉……”

又是一聲哀怨的嘆息,衙門旁兩頭石獅看來也要被怨氣沖得跌倒地上了。

“嘀咯、嘀咯、嘀咯……”

馬蹄聲由遠至近。

青铮本不欲理會,卻聽駿馬嘶叫一聲之後停在他面前。不得已,只有擡頭,看到一名馬遞躍下馬來,從背包中掏出一紙文書。

“你們大人呢?”

“啊,啊……正在午睡……”明顯尚未恢複神志。

那馬遞聞言皺了眉頭:“快去通報,提點刑獄司府有緊急公函送到。”

“咦?憲司大人?是石大人嗎?”

馬遞不耐煩地說道:“一路只有一位憲司啦!快去快去,問這麽多幹什麽?”

“哦!知道了!”青铮确定是石岩那裏來的公函,馬上像收到心上人的情書般瞬間恢複了精神,沒啥功力的輕功突然提升了好幾重,飛也似地奔去知縣房間。

張知縣誠惶誠恐地接過公函,頓時軟了手腳,“壞了壞了……”。

主薄正覺奇怪,拿過來一看。

只見涵上書有:“茲因昌化縣知縣疏忽職守,輕視案情,特令即日暫撤職務,待查後再作定奪。”

“大人……這、這可如何是好……”

“我怎麽知道啊……”張知縣哭喪着臉看着手中公函,希望它突然消失不見了。

馬遞又從懷中掏出令一紙公函遞過去給張知縣。

“還有啊……啊?!不是吧?!”

仔細看完之後,完全不敢置信地瞪着紙上的字。

“這、這是石大人親自下令的?”

馬遞略一點頭:“文書是石大人親手交與屬下,吩咐送到昌化縣縣衙。”

“真的是昌化縣?”張知縣最後掙紮的問道。

那馬遞徹底的毀滅了他的希望,肯定且堅定的回答:“不錯。是兩浙路下杭州昌化縣。”

“可、可我們這昌化縣,只有一個叫青铮的捕快啊!!”

聽着他凄厲的哀號,一旁的主簿不禁奇怪:“大人,怎麽回事?是不是阿铮又惹禍了?”

“惹禍?!豈是一個惹禍可以概括?!簡直就是災難!!”張知縣将文書遞給主薄,“你看看這寫的是什麽……”

主薄連忙接過一看,只見紙上鐵畫銀鈎書有文令:“茲令昌化縣捕快青铮速到提點刑獄府協辦一案。”下面所蓋印鑒正是提點刑獄司之章。

“啊?!”看到命令的主簿跟張知縣是一樣的反應,“讓阿铮去?!他不把上面的人都得罪光才怪啊!”

“為什麽石大人偏要他去啊?咱們縣不是還有很多不錯的人嗎?蔡捕頭啊,鐵錘啊,就算是掃地的賴頭也比他強啊!他這一去,恐怕咱們昌化縣以後就要被列入黑名單了……”張知縣拉着那馬遞,哀求道:“可不可以請您回報石大人,便說那青铮病得動不了了,可否指派別的捕快協辦?”

馬遞無奈地搖頭道:“大人應知石大人性子,命令一出,非死不改。況且是石大人親點此人……”

“下官知道了……”張知縣百般無奈,但也只有應允了下來。轉過頭去,看到一直在一旁聽他們對話的青铮,此刻像個傻瓜一般咧着牙齒笑得合不攏嘴。

“唉,完了完了……就別想官複原職了……”

他冤啊……

臨安城提點刑獄司府邸,因其轄管兩浙路下所屬州府的刑獄複核之事,以及審查各州府判決的案件和囚帳,每日在這裏進出傳送文書的步遞、馬遞不計其數,加上來自大理寺、刑部的下行公函的急腳遞,府內石階從早到晚皆是車水馬龍,比起鬧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府前一對怒目圓睜的鎮煞石獅威武不凡,大門兩旁站立兩名高大力役,手按佩刀守衛府邸,不允閑雜人等随意入內。

平素的那些小攤販、游蕩子哪裏敢在此附近逗留,即使不得已路過,也是行色匆匆,連擡頭看看那衙前匾額也是不敢。但偏偏這世道,總有例外的存在。

“哇!好氣派啊!”

只見一個挎着破舊背包,手裏提着一串大餅的男子站在提刑府外仰着腦袋,發出巨大且誇張的贊嘆聲。守門力役見他雖然身穿紅色捕快裝束,但臉上卻無絲毫公事嚴謹,兩腿褲腿大概是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卷了起來,胸口的衣襟也随已放開,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

“石大人!我來了!!”那男子跨開大步,大大咧咧地要進去。

力役連忙喝住他:“站住!你是何人?這提刑府不是你随便進出的。”

“啊?不能進?”男子對守衛的兇惡似乎不以為然,“是石大人叫我來找他的啊!”

“石大人?”守衛互相對望了一眼,想到那個冷峻嚴酷的男人,同時認定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料想此人定是蒙混。“快走快走!不要在這裏搗亂了!”

那男子可不樂意了:“我才不是搗亂!确實是石大人派人送來公函,吩咐我來這裏協助辦案的!”

“就你?”

兩人再度打量了一下他,雖然臉上帶了些許風塵,但一雙清澈若泉的眸子依然明晰,不過仍是稚氣未脫,明顯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捕快,那位苛刻的憲司大人怎麽可能找個這樣的人來幫忙啊……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啊?快走吧,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我才不走!明明是大人叫我來的,憑什麽不讓我進去?!”

其中一名門衛眼睛一瞪:“既然你說是有公函,那拿出來看看。”

“呃……”男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頭,“那個……我在河邊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掉到水裏……”從簡便的行李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上面的字跡被水化開變得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原來的內容。

門衛看了更加不相信他的說話:“這算什麽啊?拿張爛紙就想進去,你當提刑府是客棧啊?”

“快走快走!”

男子被推搡着離開,氣惱地瞪了他們一眼:“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不了不走大門!!”

“不必再說了。”

只見提刑府內議事廳門大開,一名臉色略帶憔悴的紫袍男子從裏面大踏步走出來,身後跟了幾個州府官員,像尋到了蜜糖的螞蟻般死纏不休。

“石大人!您看這事……”

身穿紅袍官服的肥胖官員手裏拿着一卷案綜緊追在石岩身後,臉上的肥肉爬滿了汗水。

“劉大人,”石岩停下腳步,轉過身去,一雙虎目透着威嚴的神色,“不必多言了。身為常州知州,應知我朝不允辄用妓樂宴會賓客。”

那官員被石岩這麽一說,心裏更是慌張:“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是因為母親八十大壽,所以才大排宴席,更請了歌妓助樂,并非故意……”

石岩見他還在狡辯,臉上冷凝之色更重:“劉大人,你每月餐錢為幾?”

“大、大人……這……”

“知州每月餐錢五十一貫四百文,廚料米六鬥、廚料面一石五鬥。本官可有說錯?”

“大人說得不錯……”

“那劉大人你告訴本官,當日宴客花費使了多少銀兩?”

官員聽此問,頓時吓得汗流浃背:“下、下官忘、忘記了……”他并非不知,卻是根本不敢作答,怕說少了惹個欺瞞之罪,說多了更是雪上加霜。

石岩毫不留情地喝責道:“劉大人還想隐瞞到何時?還是料定我不會派人追查此事?”看着那官員想篩糠那般渾身發抖,虎目流過失望的神色,“宴請八百賓客,召近百妓女陪酒逾濫,合共花費四百五十貫七百六十文,廚料米面不計其數!!經查此宴花費動用的是公使錢。身為知州,挪用款待過往官員、犒勞軍校之銀以作己用,此等奢僭自肆,挪用公銀,不修州務之舉,可是為官應有之道?!劉大人,你是否還覺得還需為此辯解?”

“石大人,下官并沒有奢侈宴客,只是為母做壽,稍……”

“劉大人,我朝《職制敕》有規,各州縣官員非遇聖節及赴本州公筵若假日,而用妓樂宴會者,杖八十。你身為知州,理應清楚。若再不加收斂,本官只有休函一封承交禦使臺鑒。”

話已至此,石岩不意再作糾纏,數夜未能深眠的他只覺得身體已經搖搖欲墜,跟這些頑滑的州府官員打交道,更讓他有心力交瘁之感。

可偏偏此時,一把高昂之聲從門廊不遠處傳來:“石大人果然是嚴明公正!本官深感佩服啊!哈哈……”

衆人轉頭一看,只見一名高颀男子徐徐步來,看他與石岩年齡相仿,但皮膚白皙、臉容俊朗,神态中更多了三分傲慢。

“辛大人!?”官員們一見此人,馬上鞠躬行禮,其态度極為恭敬。

連石岩也拱手拜禮,道:“不知辛漕司前來,有失遠迎。”

那辛漕司卻沒有回禮,只是呵呵一笑,道:“石大人,此番前來不為其他,便是那劉知州挪用公銀妓樂宴客之事,還望能酌情處理。”

“酌情處理?”石岩眉峰一緊,“本官不明。”

“挪用公銀一事實屬誤會,宴席所用花費雖為公使庫錢,但都是那劉知州每旬積下來的旬設。本官每旬皆有下撥錢糧給各州府以作設宴慰勞衆官之用,他大概是太過節省,每次都積存了自己的那份,所以才有挪用之說。”

劉知州連忙附和:“石大人,我确實是清白的。此番用銀也在賬冊上列得一清二楚,大人大可遣人來查。”

辛漕司聞言狠狠瞪了那知州一眼,責他講多錯多,反倒給了石岩一個借口。

石岩眼神一轉,不給二人反駁之機,道:“既然如此,我定會遣人查明,定不會錯判好人。”

“石大人還是不明白嗎?”辛漕司向那官員擺一擺手,示意他們稍微離開,然後說道:“那劉知州實乃戶部侍郎陸大人之侄,當日宴客陸大人雖然沒有出席,但也有做禮祝壽。若是查辦了他,恐怕陸大人那邊就不好交待了。石大人,勸你還是顧全大局的好。”

這明是說理,暗有威脅的話,令石岩本就略有微疼的頭更感煩痛。

他稍提精神,不卑不亢地回答辛漕司:“辛大人,本官身為提點刑獄,決不能坐視違律之行,否則便是愧對聖恩!!”

“你——”辛漕司被他一輪搶言,頓時惱羞成怒,“石大人!!本官看你未免過于自大!”

“辛大人息怒!”

“辛大人,別氣壞了身子啊!”

“辛大人保重啊!”

一群官吏馬上圍了上來,勸解二人。像一大堆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般,石岩只覺更加頭昏腦脹。

但那辛漕司仍不肯放過他:“石大人,你可要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才是。朝中為官者,處事就需靈活圓滑,像你這般頑固不化,恐怕只會處處樹敵。否則在皇上面前被參,可不要說本官不曾提醒過你!”

石岩合上疲憊的眼睛,凝了心神,瞬即張開之際,如同靈蛇吐信般射出淩厲神色。

“若本官哪日包庇枉法,不必誰人上參,我定會先參己一本!!”

“石岩!!你——”

兩人之間頓時劍拔弩張,吓得一衆官員不敢出聲勸阻,皆怕勸了一個卻得罪另一個。

“喂喂喂!!你兇什麽兇啊!!”

清亮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衆人不禁擡頭看向聲音來處。

卻見那院牆之上,竟是一個捕快打扮的男子毫無禮儀地丫着雙腿蹲在牆頭,嘴裏刁着半個大餅,似乎是剛剛爬上去的模樣。瞧他三下五除二咽掉口中的剩餅,然後一躍而下,風般跑到對峙的兩人中間,攔在辛漕司面前護着石岩。

一雙清澈無暇的眸子瞪得大大,戒備地盯着辛漕司:“你兇什麽啊?!警告你,再敢辱沒石大人,我可饒不了你!!”看他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樣,好似在宣稱若這辛漕司再敢兇石岩,就要撲上去咬人了……

“青铮?你來了?”稍微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石岩這才發現到眼前站着的人竟然就是昌化縣的小捕快。

“就是我啊!”青铮轉過頭去咧嘴一笑:“大人,你記得我的名字了啊!”

“青铮?”辛漕司打量了眼前這個小捕快,見他雖然眉清目秀,卻無幹練精明之神,适才莽撞之舉更是讓人皺眉,早前似有耳聞這石岩對一名縣衙小捕快青睐有加,難道便是此人?

“哼!”青铮瞪了他一眼,沒有行禮之意,邈慢态度表于言外。

石岩連忙按住他肩膀,示意他別要沖動,又對那辛漕司說道:“辛大人莫要見怪,他剛剛從縣衙趕來協助一案,有失禮儀之處還望見諒。”

“算了。”辛漕司若有所思的看這二人,何曾見過這強硬之人居然替一名小捕快辯護求諒?!此番确實是稀奇了……

記起此番目的,辛漕司道:“石大人,再給你些時間考慮,無論如何要給一個圓滿的答複。”

石岩将青铮拉到身後,堅定簡單的回答道:“本官現在就答複辛大人,此事,本官定會秉公辦理。”

說罷,一拱手便拉了青铮,從容而去。

留了那群愣住的官員,以及頗為耐人尋味凝視着二人背影的辛漕司。

石岩拉了青铮,疾步來到後堂走廊才稍微慢下。

庭院寧寂,适才緊繃的神經輕松下來,頓時讓他感到一陣暈眩,身體控制不住晃了一下。

“大人,你還好吧?”

青铮見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一擺,連忙搶上前去扶住石岩。

低頭看見那張嚴肅的臉容此刻嘴唇發白,雙眼緊閉,強凝神志等待混眩的感覺過去。

“不礙事。”雖然神志已是混亂,但腦海中還是記得莫要讓那張開心的笑臉變得擔憂,石岩難得地說了個不太高明的謊言。

因為不高明,所以就連單純的青铮也騙不過。

“……得罪了!”

還未明白他話中意思,石岩突然感到雙腿離地,身體淩空,被一雙手臂牢牢抱起。

“青铮?你幹什麽?”想睜開眼睛确認,但即使眼簾打開也只見金星亂冒,四周一片混亂,根本無法看清身旁的事物,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被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

“大人……你真不懂得珍惜自己……”嘀咕聲在很近的地方傳來,那麽說抱着他的人該是青铮吧?

片刻輕微颠簸之後,是軟綿綿地床鋪觸覺,身體在接觸到休恬之地後本能的放松。

又過了一陣,舒服冰涼的濕巾覆到額前,漸漸驅走了不适。

“好些了嗎?”

清爽的聲音,和它的主人一般有着如風拂柳時的溫柔。

“嗯……”石岩閉了眼睛,但腦袋卻已清晰了許多,“青铮,你來了啊?”

“大人不是看到了嗎?”青铮似乎很高興,“我一收到大人的公函就馬上出發了!如果不是知縣大人死拉着我提醒這個,注意那個的,我還要早到半天哪!蔡捕頭他們更離譜,耳提面示地說什麽不要得罪大官,他們還真以為我會那麽莽撞嗎?真是的……”

“……我看你已經不負衆望了。”

“啊?”

不用睜開眼也可以想象得到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剛才你不饒他的人,就是兩浙路轉運使司辛臣,辛漕司。”

本以為會聽到他驚恐的聲音,怎料那青铮不以為意地問:“……那是什麽啊?”

“……除了捕快你就不知道其他官門職名了嗎?”

“不是啊,我知道提點刑獄司這個官職啊!!”

石岩頓時氣結。若他現在昏倒,絕對是被這個小捕快給氣的……

“治路有四監司,分別是漕、憲、帥、倉,各主地方之財政、刑獄、軍民、糧食。适才那位便是手握兩浙路上財政大權的辛漕司。”

“哦,那又怎樣啊……”

聽他語氣,似乎還是不甚明瞭其中厲害,石岩只有說得更加詳細:“随說我等平級,但事實上,四司中以轉運使司為重,蓋其可影響吏治之清濁,民生之富貧,國庫之盈虛,邊防之振弱。可說是四司之首。”

“啊啊啊?!”青铮終于明白了他剛才得罪的人到底有多大權力,可是後悔自己的魯莽已經來不及了,青铮頓時沮喪得無可複加,“大人……那個什麽漕司……會不會公報私仇啊?……”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懊喪臉孔,石岩禁不住安慰道:“辛漕司雖然時有偏袒之舉,但不至于為了小事而為難下屬。想也不會因為這幾句頂撞,就越級下令懲辦一個縣衙小捕快。”

“大人……”

他知道他是一個微不足道、大官懶得花時間整的小小捕快啦……

但也不用說的那麽明白嘛……

……石大人真的很不懂安慰人诶……

張知縣,偶同情你啊……(拍拍肩膀)不過把惹禍的小捕快送出去不是更好嗎?哈哈哈……衆位大人都覺得石大人應該把大狗牽走吧?

哦,對了,下一章(應該是吧?)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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