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冤鬼篇 冤情

光緒初年,外國人在東南沿海地區橫行霸道,官府懼怕洋人,事事都順着洋人……慘劇就這樣發生了。

當時的譚大善人,祖上中過舉人,得了一份家業,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他家財萬貫不說,人品也被人稱道。他和別的地主不同,對佃農十分的友好,逢年過節還會主動救濟那些佃農,土地的租金也比別家要低。因此,當時的人們稱他一句“譚大善人”。

譚大善人萬事皆好,可只有一件事不如意,那就是他家人丁單薄。已到不惑之年,他膝下卻只有一個女兒,名叫譚薇兒。他也曾有過一個兒子,卻沒想到兒子出生一月後便夭折了,這讓他心痛不已。他便加倍地寵愛這個女兒,把她當兒子教養。

譚薇兒不負他的期望,也長成了一個大家閨秀,才貌雙全。

怎麽處理家業不是什麽難事,譚家幾代單傳,譚大善人沒有什麽堂親,這家業自然是要交給譚薇兒的。但譚大善人又怕自己的女兒撐不起來,于是他便想着招個上門女婿。想了想去,他把人選鎖定在了一個姓沐的年輕人身上。

這姓沐的年輕人名叫沐遠,說來也是譚家的表親,是譚大善人早逝夫人的表外甥。太平天國時,沐家家道中落,只剩一對孤兒寡母,便來投奔譚家。譚家待他們也不薄,因此這沐遠倒也像個公子哥一樣地長大了。

沐遠和譚薇兒也算是青梅竹馬,而且沐遠也的确有幾分能耐,因此雙方對這樁婚事倒都沒有什麽異議。

譚大善人為了女兒的婚事可算是費盡心思,他特地為女兒建了個園子,給女兒做新婚賀禮。

譚薇兒見了這園子十分喜歡,便主動要求,将婚禮場地設在那園子裏。這雖不合規矩,但譚大善人也應允了。

一切都是那麽順利,直到出嫁那天。

那天,譚薇兒坐上花轎,歡歡喜喜地被擡去那園子,卻沒有想到,變故發生了。

當天,正好有四五個外國人到鄉下來跑馬打獵,踩壞了不少莊稼不說,還剛好撞見譚家的喜事。

其中,一個名叫馬修的三十多歲的英國商人,騎着馬停在路邊,看着這熱熱鬧鬧的喜事。

一陣風吹過,掀起了花轎的簾子,彼時的譚薇兒因為嫌熱,剛把頭上的蓋頭摘下來。于是,她的模樣,便深深地刻在了馬修的心裏。

她也瞧見了花轎外的他,仿佛前世注定的一般,她也忘不了這個異國男人了。

馬修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一陣風,而愛上一個異國的女子。那個紅妝明豔的少女,成了夜中他不可缺少的夢。夢裏,他和譚薇兒總是糾纏在一起。

雖然他已有一個妻子還有三個兒子,但他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意,想同那紅裝少女表白心意。

雖然這在哪一國都不合規矩,但馬修并不怕。他心中這樣想:“反正中國人不能拿他怎麽辦。”

馬修打聽到了譚家的情況,并且在沐遠出去收租子不在家的一天晚上,偷偷翻了譚家的園子,摸到了譚薇兒的房間。

彼時的譚薇兒正在洗澡,她聽見有聲音,一回頭便見窗外有個模糊的人影。她吓了一跳,剛要叫人,卻沒想到窗那邊的馬修先開口了:“譚小姐,我是馬修,來自英國。”

外國人?

聽這不标準又結結巴巴的漢語,還真是個外國人!

譚薇兒十分疑惑,但也更加害怕了。外國人一向橫行霸道,誰知道這個會做出什麽事來?

“譚小姐,我知道這是不禮貌的,但我還是想來見一見你。”馬修一邊說着,一邊推開了窗戶,跳了進來。

譚薇兒驚呼出聲,剛要叫人,卻被馬修上前一步捂住嘴巴。

“我聽說,你的丈夫,常常不在,”馬修結結巴巴地說,“或許我可以做你的丈夫。”

沐遠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的确經常幫着譚家跑腿,每次一去就是半個月。這着實讓新婚的譚薇兒有些難熬。

她想着,不知怎麽,忽然大膽起來,往日大家閨秀的形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只是心中的欲望。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是個外國人啊!金發藍眼,十分迷人。

雖然很多人都罵外國人“鬼佬”,但譚薇兒心裏清楚,他們巴結外國人還來不及,就像此刻的她一樣。

“如果拒絕了他,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事?”譚薇兒這樣安慰自己。

她其實是有些怕的,但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就這樣半推半就地從了。

于是,總共沒見過幾次面的兩人,在說了不到五句話後,就在浴盆裏開始了親密的接觸。馬修的衣服被打濕了,浴盆裏的水也溢出去不少,屋子裏都是喘息聲,和水花四濺的聲音……

從那以後,馬修就常常來找譚薇兒。譚薇兒買通了侍女,因此二人的奸情一直沒有被撞破。沐遠依舊常常不在家,他很放心,畢竟這是譚家的女兒,因此他從未曾疑心過。

直到,譚薇兒有孕了。

可問題是,她不知道這是誰的孩子。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似乎愛上那個洋人了。當她知道自己有孕後,第一反應,竟然是希望這是那個洋人的孩子。然後她才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馬修在譚薇兒有孕後便不常來了,因為沐遠知道妻子懷孕,便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陪着妻子。

沐遠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今天得來的一切全部仰仗沐家。

幾個月之後,譚薇兒生下了一個兒子。

孩子是黑發,和譚薇兒漂亮的頭發一樣。可是除了頭發,他長得一點不像個漢人。

這個時候,沐遠終于發現不對了。

接生婆看到孩子的模樣,也吓了一跳,接着,她便看見了沐遠憤怒的眼神。

“我若在外邊聽見半點流言蜚語,今天屋子裏所有的人,便都死無全屍!我說到做到!”沐遠惡狠狠地說着。

然後,他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一回頭,便揮手打了譚薇兒一巴掌:“說,這是哪個鬼佬的孩子!”

譚薇兒瑟瑟發抖,抱緊孩子:“馬,馬修……”

“馬修?全名呢?他姓什麽?”沐遠喝問。

譚薇兒搖了搖頭,她根本不知道。

“你想做潘金蓮,我卻不是那武大郎!枉你我相識多年,自以為知根知底,卻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沐遠罵道。

“對不起,對不起……”譚薇兒口中連道,她已虛弱地坐不起來,可還是緊緊抱着懷中的孩子。

沐遠氣的紅了臉,把目光移向了譚薇兒懷裏的孩子。他上前一步,不顧譚薇兒的叫喊,硬生生地把孩子搶了過去。

“不要!”譚薇兒驚恐地大喊一聲,只見沐遠把孩子高高舉起,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後轉身便走。

本來正在哭鬧的孩子,當場便沒了哭聲。

譚薇兒癡了,呆呆地坐在床上,身下的被褥漸漸紅了。

譚大善人聽說女兒生産的消息,剛從老宅趕了過來,正迎上怒氣沖沖的沐遠。

“遠兒,薇兒剛生産,你這是要去哪?”譚大善人見女婿這樣離開,有些生氣。

沐遠冷笑一聲,指了指房間:“你自己去看吧。”

房間裏忽然爆發出譚薇兒的哭聲。

譚大善人忙沖進去看,只見譚薇兒趴在地上,緊緊地抱着孩子。她的身後,全是血。

譚大善人看見了孩子的模樣,當場便明白了。他又氣又傷心,剛想說些什麽,卻見女兒頭一垂,沒了氣息。

事情到這裏還沒有結束。

幾日後,譚薇兒的葬禮上,馬修也來了。

沐遠稱病,不見客,因此喪事全靠譚大善人打理。譚大善人見到馬修,便明白是他一直在同自己的女兒偷情,當場氣不打一出來,給了馬修難堪。

馬修自然受不得這種委屈,更何況是一個中國鄉紳給他的委屈!他正巧喝完侍女遞的一杯酒,便把酒杯砸在了譚大善人的頭上。譚大善人氣急,二人就這樣争執起來,不,更準确地說,他是被馬修按在地上打。

可是打着打着,卻見馬修忽然停了下來,流起了鼻血,然後他的面容也變得痛苦起來。他在地上一陣抽搐,然後便沒了氣息。

“死人了!死人了!”到場的客人四散而逃,去報官了。

畢竟這可是洋人。若是個普通人,他們興許還能幫着瞞着,畢竟都是受過譚家恩惠的人。可這是個洋人,官府和洋人都不會袖手旁觀,賄賂也是行不通的,不如早些把自己摘出來,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譚大善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後被拉進了監獄。

仵作說,馬修是中毒而死。毒,就在那杯酒裏。

□□是在譚薇兒侍女的房間裏發現的。侍女說,是譚大善人讓她把馬修叫來,在酒裏下毒的,然後侍女還把譚薇兒和馬修的事告訴了縣令,不過在侍女的版本裏,譚薇兒是被馬修用強的。

自己的女兒被□□,還因為生下了個孽種難産而死。更何況譚大善人一向寵愛女兒,為她報複也是在所難免。因此,這樁案子,便這樣下了定論。

沐遠倒是一直忙前忙後的,給縣令和知情人塞了不少銀子,讓他們不要說出去,說是要顧及妻子的名聲。縣令甚為感動,于是在對外的說法中,馬修是觊觎譚薇兒的美色,但譚薇兒貞烈,自殺保清白。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說法不可信,但他們畢竟受了譚家的恩惠,這事又和洋人相關,便也不再提了。

就這樣,譚大善人和侍女被洋人要求處以死刑。在被送上斷頭臺的那一天,譚大善人滿口喊冤,卻無人理會。他不知道為什麽侍女會栽贓他,他回頭看向侍女,只見侍女一臉麻木。

“我恨譚家。”這是侍女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便看見侍女的頭滾落下來。

然後,他看見自己的頭滾落下來。

他的最後一句話,依舊是“冤枉”。

他死後,被扔在鄉下的一片荒地裏。沐遠也不敢去收,因為洋人發了話,不許任何人為他收屍。

譚大善人就這樣爛在荒地裏。十幾年後,這裏被開墾成了一片棉花地。

聽完了這個故事,我內心複雜,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蘇炟卻還保持着冷靜,他一向冷靜:“這個故事,和你要我的性命有什麽關系?”

不愧是蘇炟,沒有感情就是好,總是能抓住重點。

譚大善人笑着搖了搖頭:“還沒講完呢。”

原來,譚大善人死後,依舊到處喊冤,可是陰間也沒有人理他。于是,他一氣之下便拒絕投胎,還在這裏搞起了自己的地盤,以此威脅陰間,為他洗去冤屈,讓真正的兇手得到報應。

可陰差根本懶得理他,他們總是說:“真正的兇手不就是那個侍女嗎?她已死去多時啦!”

“可我的冤屈沒有洗清!我是被陷害的!”他喊着,可已沒有陰差來聽他的話了。

“終于,我找到了肯為我昭雪的大人物,”譚大善人說着,神秘一笑,“但他有個條件,他要殘魂死,要殘魂魂飛魄散。”

哦,原來如此。

“你要昭雪,我也可以幫你,”我道,“前提是,不要讓你的手下傷害蘇炟的性命。”

“你?”譚大善人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咂了咂嘴,“你和陰差一向不對付,又如何幫我呢?”

“我自有門道。”我十分自信。姚墟豈會坐視不理?

譚大善人笑着擺了擺手,道:“算了吧,任何陰差都比不過那位大人物的。”

“那位大人物是誰?”我問。

譚大善人眯着眼睛笑了:“你想不到的。你若真能幫我洗清冤屈,再說吧。”他說着又嘆了口氣:“為了個鬼佬喪命,真不值!”

“二哥,二哥,你在做什麽?”遠處傳來了雲新的聲音。

譚大善人回頭看了眼雲新,對蘇炟笑道:“來找你的。”

我知道不能久留了,便威脅譚大善人道:“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了,你不許再傷蘇炟一分一毫!你若承諾不傷他,我便幫你洗清冤屈,可蘇炟若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我便讓你和你的手下都魂飛魄散,投胎無門!”

譚大善人看我面色不善,猶疑了一下,還是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若你真能幫我,我便不動他。但有時間限制,在你們離開沐家之前,若能幫我達到目的,自然極好。可若你們沒有做到,就別怪我無情了。”

“好,我答應你。”我道。

就算沒做到也沒什麽,有我在,誰也別想傷了蘇炟!

譚大善人輕輕一笑,又化作青煙,飄入地下。

“二哥?”雲新來到了蘇炟身邊,試探地叫了一句。可以看出,雲新現在是有些害怕的。

蘇炟的氣質本就清冷,他又忽然這樣坐在了一片棉花地中間冷着臉,讓人感覺更加詭異陰森起來。也難怪雲新有些害怕了。

“二哥,你怎麽了?”雲新蹲了下來,戳了戳蘇炟。

“沒什麽,”蘇炟突然回頭看向雲新,微微一笑,把雲新吓了一激靈,“沉思罷了。”

雲新尴尬地笑了笑,把蘇炟扶起來,一回頭便看見遠處一臉焦急關切的蘇燃和看起來和善的沐老爺。

原來,蘇燃和沐老爺正逛着園子,忽然發現蘇炟沒跟上來。雲新告訴他們蘇炟想自己看看風景,沒有大事,可蘇燃還是不放心,就讓雲新去找蘇炟。可雲新找遍了園子都沒找到蘇炟,他吓壞了,趕緊去告訴了蘇燃。

蘇燃聽了便慌了,緊緊抓着雲新的手,口中不住地道:“難道是,難道是那夥人?”

沐老爺此時卻笑道:“蘇小姐不必擔心,我方才聽人說,蘇少爺出園子了。我們沿着路找找吧。”

蘇燃應允。然後他們一路找來,就看見蘇炟一個人坐在棉花地中央,面色認真凝重。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詭異的場景,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麽辦。雲新先開了口,試探地叫了蘇炟一聲。這才有了剛剛的事。

“二哥,你真的沒事?”雲新一邊說着,一邊扶着蘇炟來到了蘇燃面前。

“阿炟,你若不舒服可一定要說。”蘇燃關切道。

“只是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蘇炟恢複了往日的微笑。

沐老爺看着蘇炟,心中不禁沉思起來:“這公子哥真是邪門,還是不指望他了,換個人吧。”

“沐老爺,我弟弟身體不适,能否請沐老爺先派人送我弟弟坐車回去?你我再一同前去看地?”蘇燃對沐老爺道。

沐老爺笑了笑:“看地不急在一時,令弟身體要緊。不如我們一同回去,明日再來?”

蘇燃忙道:“那真是太好了,真是麻煩沐老爺了。”

沐老爺又叫來了馬車,一路無言。

回到沐家,進了蘇炟的房間,點上了燈後,他終于開口問我:“我們怎麽幫他?”

我想了想,道:“先查清真相,然後去找個信得過的陰差,”說着,我不免有些頹廢,“過了這麽多年,怎麽查啊?物證不知還在不在,人證肯定是不在了,就算能查清楚,又要怎樣還他清白呢?”

蘇炟也點頭:“的确棘手。”

我對他笑了笑,道:“你先休息吧,我先出去見個鬼。我給你設下結界,你可放心。我就在房頂,若有事你可大聲叫我。”

蘇炟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又有一個重要人物要出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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