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民國篇 道士
我平生最恨道士。
這個是有原因的,我幾乎可以說是被道士折騰的,生前死後都不得安寧。
眼前這個道士,更是讓我不安起來。
他便是明源觀的道士――長鈞。
這小道士看起來也就剛剛二十,尚且青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上面還有着四五個補丁。不過這道士可不像尋常道士那般文弱,他的眼睛很是有神。
蘇家知道了沐慕的消息後,便遣人找到了那個道觀。幾天後,沐慕便同這長鈞道長一起來到蘇家了。據沐慕說,她離家出走第二天便在樹林子裏遇見了土匪,土匪要搶她回寨,她自然抵死不從。正巧這長鈞在附近不遠的地方挖野菜,聽見了沐慕的呼救聲,便趕了過去。
長鈞還是有本事的,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剎那間,土匪盡皆倒地。長鈞便拉着沐慕的手,逃出了土匪的地界,到了明源觀。沐慕一時無處可去,又受了傷,便在明源觀住下了。
我趴在樓梯扶手邊,細細打量着這長鈞道士,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長鈞道士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我這裏。
我被他眼裏的精光看的發毛,只想發脾氣。可顧念着身後屋裏的蘇炟,我硬生生忍了下來,轉身穿牆而過,進了蘇炟的房間。
蘇炟面色依舊蒼白。他歪着頭看着我,微笑問道:“怎麽心神不寧的?”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何,就是被樓下那道士看的,有些不安。”
蘇炟想了想,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安慰我道:“不必擔心,不過是一個小道士,哪裏是你的對手?”
我笑了,忙點點頭,道:“這話極是!小小一個落魄道士,能奈我何?只怕他們祖師爺來了,也未必能降伏我!”
蘇炟也笑了,眼裏含笑地看着我,道:“是,孫悟空是齊天大聖,你就是勝天大聖。”
我假做嗔怒:“你又打趣我!”
他沒有說話,只是裹緊了衣服,瞧着我,微笑。我也傻傻地看着他,笑着。
可他卻忽然又咳嗽起來,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
我忙揪心起來,飄近了一些,問道:“你可還好?”
蘇炟一邊咳着,一邊沖我擺了擺手,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無妨。”說罷,又是一陣猛咳。
我看他的臉色已經咳的發紅,整個人都在發抖,哪裏會信他說的“無妨”二字?我忙去找了他治哮喘的藥,手一揮,便把藥送到了他跟前。
他顫抖着手,接過了藥,又從床頭拿過了水杯。可他一直在咳,手又無力,根本沒辦法把水送進口裏。
忽然,只聽玻璃杯摔碎的聲音。
我看見他手一垂,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小狐貍!”我叫了一聲,忙過去看他,只見他已昏迷,氣息也越來越弱了。
我一下子便慌了。
樓下正聊的熱火朝天,雲知和雲新又不敢接近這屋子,衆人哪裏會聽見樓上的這一點異動?
“來人啊!二爺暈倒了!”我放出聲來,對樓下喊道,聲音凄厲。
樓下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我聽見了長鈞的聲音:“是誰在喊?”
蘇燃可沒工夫搭理這道士,她和蘇煜顧不得別的,一步兩個臺階,一齊向樓上跑來。
雲新猶豫了一下,對雲知道:“姐,你在這裏招待客人,我去叫醫生。”
雲知應了一句。
我怎麽喚蘇炟,他都不醒。他的氣息越發微弱了,我也越發慌了。
怎麽上一秒還有說有笑,忽然間就成這樣了呢?
“來人啊!快來人啊!”我不停地喊道。
“小狐貍,你別吓我!你才二十三,你還不到時候啊!”我對蘇炟哭道。
蘇燃和蘇煜終于到樓上了。
“阿炟!”他們叫了一聲,便奔向了蘇炟的床前。
蘇煜手忙腳亂地給蘇炟的口鼻帶上了那個罩子,蘇燃也忙去開那些通着電的儀器。
整個屋子亂成一團,而蘇炟依舊沒有醒。
過了一會,醫生也到了。
蘇燃和蘇煜忙給醫生讓位,兩人緊張地站在一起,眼睛在蘇炟身上從沒有移開。
我無力地癱在蘇炟的床前,看着蘇炟的面龐,只期盼着他能早日醒來,不要像上次一樣,昏睡那麽久。
早日醒來,早日醒來……
醫生檢查了一番,神色複雜地轉頭看向蘇燃和蘇煜,道:“令弟的情況十分嚴峻,我已束手無策。家裏的醫療條件已不足以支撐他了,建議立馬送到租界裏的大醫院。那裏有全上海最好的醫療團隊,憑蘇家的經濟實力,可以負擔得起,說不定可以一試。”
蘇燃卻擔心地問:“他如今這個身體狀況,還禁得起移動嗎?”
醫生一臉嚴肅:“去醫院還有一線生機,在家裏只有一個結局。”
誰都明白醫生的意思了。
蘇燃紅了眼眶,看向蘇炟,咬了咬牙,道:“阿煜,叫車,送醫院!”
蘇煜忙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我看着蘇炟那英俊的面容,心中不禁苦澀起來。
又是一番折騰,蘇炟就這樣被擡上了車,蘇煜和醫生也跟着去了。
我跟着出了門,剛要跟着去,卻忽然感覺眼前金光一閃,一下子被打進了門。
“害完人,就想跑?”我聽見那道士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你在和誰說話?”沐慕問。
雲知猶豫着道:“道長,你這是,怎麽了?”
我如今沒工夫和那道士鬥法,我只想去陪着我的小狐貍!這道士,好生煩人!
于是我一回身,用盡全身內力,一掌打了過去。
這一掌挨上,不死也得重傷。
我又回了頭,就要出門,卻又聽見身後道士聲音:“你以為你這點小伎倆,能傷到我?”
我一時不自覺地愣住了。
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他,沒事?
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慢慢回了頭,只見那道士正一臉正氣地站在那裏,看着我。
“你這為禍世間的惡鬼,今日,貧道就要将你就地正法!”他說着,又揚手要打。
沐慕一臉疑惑地看着長鈞,雲知卻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我握緊了拳頭,可我卻無計可施!
我傷不了他!
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打下,我卻聽見樓上蘇燃的聲音響起:“道長住手!”
長鈞的手便懸停在了半空中,但那金光還在。
“蘇施主,早就知道家中有鬼了?”長鈞問。
蘇燃本來正在樓上替蘇炟收拾東西,聽見樓下吵鬧聲,又聽見長鈞叫“惡鬼”,立馬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這才出來喝止長鈞。
只見蘇燃點了點頭:“知道,又如何?”
長鈞覺得可笑又可悲,他看着我,對蘇燃道:“既然知道,卻不許貧道驅鬼?那蘇施主可知道,令弟的病情,和這惡鬼脫不了幹系!”
“休要血口噴人!”我一急,就在陰影處現了身。
沐慕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昏了過去。雲知則倚着牆,不敢動。
長鈞見沐慕昏了過去,忙要去拉她起來,可又放不下我這邊,便只好作罷。
“楊姑娘,你……”蘇燃有些猶豫。
我沒心思理會這些人。我看向那道士,厲聲道:“我從未害過蘇炟,相反,我救了他許多次!你現在最好撤掉那煩人的金光,放我出去見蘇炟,不然,我要你好看!”
長鈞輕蔑地笑着:“你若能打贏我,早就自己闖出去了,何必威脅恐吓我?”
“你!”
“還有,楊姑娘?是姓楊吧?”他的臉冷了下來,“你說你沒害過蘇炟,那可真是笑話了。”
“道長,”蘇燃顫抖着聲音,“究竟是怎麽回事?”
長鈞冷笑,問:“蘇施主可曾看過《聊齋志異》?”
蘇燃點頭。
長鈞接着道:“裏面雖多是無稽之談,但也有那麽些個真實的。比如,鬼和人在一起相處,總會侵害到人的陽氣的,這是不可避免的。令弟身體本就虛弱,陽氣不足;而這位楊施主,乃是千年厲鬼,陰氣極盛,估計連閻王的陰氣都比不過她。一盛一衰,令弟的陽氣不能敵,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我不由愣住了。
我以前從未和人如此親密過,自然也不知道這樣的理論。可如今細想想,似乎真是這樣。和我相識的這幾個月,蘇炟的身體一直在向壞的方向發展,而且速度很快。他一開始還能自己穿衣服,可後來他手腳無力,連打個領帶都是勉強;他一開始還不常常犯哮喘,後來幾乎每隔兩三天就來一次;他一開始也是如常人一般經常清醒着,後來卻是時常昏迷……
是了,是怪我。我和他走的越近,他的身便越差。
這一切,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他興許可以多過幾年安穩日子。
都怪我,都怪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一團亂麻。
“怎麽,如今你明白了嗎?”長鈞的聲音響起。
我紅着眼,擡頭看向他,咬牙道:“明白了。但是,還輪不到你這個道士多管閑事!我要去見他!”說着,我又向他揮了一掌過去。
只見我的掌力,到他面前時便自己化開了,化作一縷青煙。
我震驚地看着眼前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冥頑不靈。”長鈞低低地罵了一句,雙手一起,我已身在一個陣法之中,四面皆是金光鑄成的牆。
“蘇施主,不介意我在您家裏擺個陣吧?”長鈞問。
我看向蘇燃,喊道:“蘇家姐姐!我真的很想去看看蘇炟,遠遠地看一眼就好!我必須要守着他,不然地府小鬼随時會帶走他!”
蘇燃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長鈞,又看了看我,長嘆了一口氣,紅着眼眶,道:“楊姑娘,你,最好還是別見阿炟了。”
“不!他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他!”我急切地喊道。
蘇燃卻轉過身去,不再看我,道:“阿炟的前二十三年并沒有你,他依舊生活得很好。他今後沒有你,會生活得更好。如今有長鈞道長在,何必再懼怕地府小鬼?”
說罷,蘇燃便進了蘇炟的房間,繼續強忍着鼻酸,幫蘇炟收拾着東西。
真不愧是商人!
我近乎絕望了。
“我只是想見一見他……”金光迫近,我蹲了下來,帶着哭腔,道,“他情況不好,卻真的不幸離開人世了,我還可以跟着他的魂魄。可若不能一直守着他,他魂魄離體,我便再也找不到他,也護不了他了……”
長鈞嘆了口氣,又說出了那我已經聽煩了的話:“人鬼殊途。”說着,他手上一使力,金光便沖我壓了下來。
我閉了眼。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敵不過這金光,我也不知道被這金光陣困住會有什麽後果……我真的沒辦法了。
就在我放棄的時候,我感受到面前冷風一陣!
姚墟!
我睜開眼,只見一襲白衣的姚墟持劍立在我跟前。他把劍向天一指,金光自破!
“跟我走!”姚墟說着,一把拉起了我,帶着我向屋外飛去。
“你怎麽來了?”在風中,我問姚墟。
姚墟冷着個臉:“你的陰氣太亂了,又幹擾到我了。我若不來,怕是會被你擾到在陽光下魂飛魄散才能解脫。”
“多謝了。”我道。
“你也是枉擔了虛名,連個只有十幾年修為的小道士都打不過,枉你稱霸陰間幾百年。”他冷冷道。
“多謝了。”我如今無心和他争論這些,一把掙脫了他。
“你去哪?”姚墟問。
我頭也不回:“去找蘇炟!我要守着他,那小道士雖能克我,但他打不過陰間小鬼,若是小鬼們找上門來,蘇炟就完了!”
“你還真是想的周到!”姚墟說着,又低低地咒罵了一句,道,“我同你去!”
“多謝了!”我高聲喊道。
蘇家。
長鈞小心翼翼地和雲知一起扶起了沐慕,把沐慕放在了沙發上。
長鈞剛才扶沐慕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一下子,他自己的臉也紅透了。
蘇燃一臉愁容地看着長鈞,問:“道長,這可怎麽辦?”
長鈞回過神來,想了想,道:“我們一起去醫院。這女鬼,定不會輕言放棄。”
“好,我這就去安排。”蘇燃說着,便去叫雲新。
“慢着,”長鈞叫住了蘇燃,又問,“令弟可有一幅畫?”
“什麽畫?我弟弟有時會畫畫的,有很多畫。”蘇燃道。
長鈞道:“是一張帛畫,上面畫的杜鵑啼血。”
“帛畫?是有這麽一副,不過弟弟說是贗品,”蘇燃一臉疑惑,“道長要它做什麽?”
長鈞道:“對付畫中鬼,怎麽能忘了她栖身的畫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道士真的不是普通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