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唐朝篇 無常
那一夜,我沒有回客棧。
我和李淩在燈會上逛了一夜,猜遍了燈會上的燈謎,吃遍了燈會上的小吃。
最後,清晨的時候,李淩送我來到客棧前。
“我要走了,”他道,“我給你護身符一定要戴好,讓它替我守着你。”
我點了點頭。
他輕輕把我擁入懷中,在我耳邊輕聲念着:“阿蘅,阿蘅……”
我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額頭上落下了一吻。
然後那個懷抱離開了我。我聽見馬蹄聲,但依舊沒有睜眼。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卻早不見他的身影了。
“姐兒,我們找了你好久!”秀眉和大哥從客棧外回來了。
“他走了。”我強忍着哭腔,道。
大哥一愣:“李公子?走了?去哪了?”
我搖了搖頭,只是哭,說不出話來。
秀眉嘆了口氣,走過來抱住了我,然後看向了大哥。
秀眉和大哥知道什麽是分別之苦。
幾天後,我們又回了洛陽。大哥又要去範陽了,只是這一次,他似乎有着更多的留戀,但他還是動身去了。
我十分思念李淩,秀眉十分思念大哥。
我思念李淩時,會拿出李淩給我的護身符看,有時一看就是一個早上。有時在夜晚我思念難忍,便會拿出李淩送我的玉笛,吹着我們經常合奏的曲子,只是合奏變成了獨奏。
“願為西北風,長逝入君懷。”我常常看着天,喃喃道。
秀眉也思念大哥,不過她思念的方式和我的就大不相同了。她會給大哥做衣服,做完一套便又做一套。
除此之外,她還會吐。
一開始我以為她是思念成疾,後來才發現,她是有孕了。
父親得知了以後勃然大怒。他是不反對大哥和秀眉的,但是他嫌棄秀眉只是個丫鬟,因此秀眉只能做個妾室。大哥還未成婚卻已有庶出之子,這說出去難免不好聽。
更何況,這個妾室,還是自己妹妹的丫鬟,這聽起來就更難聽了。
秀眉因此郁郁寡歡,不過大哥卻不是這樣。從大哥的來信裏,我知道,大哥是不在意這許多的。大哥還說了許多安慰秀眉的話,只是秀眉不認字,只好由我代勞,把那些酸腐的話都念給秀眉聽。
秀眉聽了,喜笑顏開。
而我卻沒那麽開心了。
“阿淩,你在哪?為何連個信件也沒有?”我想。
九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李淩沒有回來。
但是秀眉和大哥的孩子卻出世了。
這是個女兒,很可愛的女兒。
秀眉生了孩子之後身體虛弱,因此孩子多是我來帶。我常常在搖籃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坐在搖籃邊也不幹別的,就是給小侄女講講故事、說說話。
“你說,他怎麽還不回來啊?”我對着搖籃裏的嬰兒道。
小侄女“哼唧”了一聲。
“唉,你也不知道啊。”
“呃,嗯。”
“那你說,他怎麽連個信件都沒有?”
“啊。”
“……”
就這樣,我時常和我的小侄女“交流”。
“阿荃又來信了。”秀眉說着,給我遞來了大哥的信件。
我像往常一樣拆開來看,先看了前面一部分,是說給女兒取名的。大哥的意思是,讓秀眉給女兒起名。
我把大哥的意思同秀眉說了。秀眉卻是一愣,道:“我大字不識一個,怎麽好給女兒起名字呢?你來起吧。”
我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我早想了一個,不知你喜不喜歡。”
“什麽名字?”
“錦書。”我道。
秀眉聽了,想了一會,道:“錦書好,就這個了。”
“小錦書,你有名字啦。”我笑着對搖籃裏的嬰兒道。
“信的後面說了什麽?”秀眉問。
我聽了,便看向後面。可看着看着,我的一顆心便沉了下來。
“怎麽了?”秀眉看我臉色不對,忙問了一句。
“沒什麽,”我強裝鎮定,笑答道,“後面是給父親的。”
“那……”
“那我去給父親送去。”我一邊說着,一邊拿着信跑了出去。一出門,我就藏了最後一頁,大哥給我的信。
我把信給了父親。父親看了後,也有些驚慌。
“若大哥說的是真的,他可就危險了。”我道。
父親沉吟一回:“安祿山意欲謀反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可這一次,是你哥哥說的。”
我低了頭:“而且哥哥就在範陽。”
“給他寫信,讓他趕緊找個由頭回來。”父親道。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即離開去動筆。
“怎麽?還有事嗎?”父親問。
我想了想,卻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道:“我擔心哥哥。”
父親嘆了口氣:“唉,我也擔心你哥哥。不過你放心,你大哥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我點了點頭,退出了屋門。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我拿出了大哥給我的信,手不自覺地顫抖。
大哥說,他在安祿山的營帳裏看見了李淩。
李淩和安祿山似乎十分親密。大哥見是李淩,有些奇怪,留了個心眼,卻無意間聽說了他們預謀起兵的消息。
“不,他不會的。”我十分堅定地想着,燒掉了大哥給我的信。
他不會的。
可是時間過得是這樣快,安祿山起兵的消息傳來了。
我們再也沒能收到大哥的來信。
“父親。”我被父親叫來大堂。
父親給我了一個盒子,沉甸甸的。我接過打開來看,只見裏面盡是銀兩。
我不解:“父親?”
父親嘆了口氣:“我已經雇好了馬車,這些錢是我辛苦攢下的,夠你和秀眉生活十幾年了。”
“父親,你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擡頭看向我,把一封信送到了我手裏:“你自己看。”
我打開那信,臉色登時變了:“大哥他,大哥……”話還沒說話,眼淚已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哥沒了。
我還沒從悲傷中脫離出來,父親又說了一句話:“城可能守不住了。”
“什麽?”我一愣。
“上面今日傳來消息,叛賊的軍隊正往洛陽來,敵衆我寡,洛陽城可能會失守。趁着大軍還沒到,你和秀眉帶着錦書趕緊走,離開這裏,去個安穩的地方。”父親道。
“那父親你怎麽辦?”我紅着眼問。
父親看着我,一字一頓地道:“既為唐吏,便為大唐盡忠。”
那日清晨,我讓秀眉帶着錦書坐上了馬車,自己騎了馬,出了城。
我把大哥的事告訴了秀眉,秀眉唯有以淚洗面。她看着懷裏熟睡的嬰兒,哭道:“這孩子還沒見過她爹。”
我看着這母女倆,倍感心酸。可如今卻不是傷痛的時候,保命要緊。
出了洛陽城十裏地的時候,我調轉馬頭,并吩咐車夫朝南走,別回頭。
“姐兒,你這是做什麽?”秀眉一驚,問我。
我苦笑一下:“父親還在城裏,我怎麽可能丢下他不管?”
“姐兒,別回去,回去可能就出不來了!”秀眉勸我。
我回頭望向洛陽城的方向,烽火尚未燃起。
“我要回去,那是我的家啊。”我道。
“姐兒……”
“你和錦書快走吧,越往南走,越好。”我說着,苦笑一下。
車夫揮了下鞭子,馬蹄聲響起,還有秀眉的呼聲。
我看着馬車遠去的影子,心中酸澀不已。
好好的大唐,怎麽就垮了呢?
明明幾個月前還是一派盛世繁華之景,怎麽忽然間,硝煙再起了呢?
還有李淩,你究竟在哪啊?
我策馬飛奔回家。父親見了我,大吃一驚,随即又搖了搖頭,嘆道:“你不該回來。”
“可女兒已經回來了。”
父親看着我,良久,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
三日後,叛軍攻城。
雙方僵持數日,可最終,守軍還是落了下風。
父親本來只是個軍器監的小吏,不必上戰場的。可已到生死關頭,他不得不也站上了那城樓,同叛軍作戰。
然而結局是什麽已不言而喻。
那一日,洛陽城破,父親身受重傷。
但他仍撐着最後一口氣,回到了家裏。我本就在門口吹着笛子等他,見他來了,還滿身是傷,我放下笛子眼眶不禁紅了。
父親見了我,難得地笑了下,然後倒在了庭院裏。
“你快跑吧,咱們是楊國忠的親戚,叛軍不會放過我們。”父親撐着最後一口氣,對我道。
“父親……”
“我對不起你娘啊,沒能把你們兩個照顧好……”這是父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他的瞳孔便漸漸散了。
“父親!”我悲傷地哭嚎,緊緊抱着父親的屍身,不願撒手。
李淩送我的玉笛就那樣被我随手扔在一邊,我已無心去管了。
耳邊亂哄哄的一片,哭喊聲、吵鬧聲,還有房梁燒焦的聲音……整個洛陽城都蒙上了一層慘淡的灰。
我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知道是叛軍來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李淩也會在裏面。
我沒想到,我等了一年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
後來,我知道了李淩接近我,是為了打探洛陽城內有關軍備的消息。
李淩騙了我。
最後,他在叛軍面前,親手将劍刺入我的胸膛。
而我化作厲鬼,陰魂千年不散。
我把李淩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間,把當年那些可笑的話語也牢牢記在心間。
把我對他的恨,也牢牢地刻在了心裏。
我恨他,因此,千年不滅。
……
明源觀。
“原來如此。”
長鈞用那帛畫看了我的記憶後,說道。
我只覺得神思混亂,看向長鈞,咬牙問道:“你做了什麽?”
長鈞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沒什麽,從最深刻之處突破,看到了你所有的記憶罷了。”
“你!”我作勢要打,可奈何腦子裏一團亂麻,一點法術都使不出來。
“我信你了。”長鈞道。
“你信什麽?”
“我看到了你所有的記憶,自然也看到了和蘇炟有關的。殘魂,這還真是少見,”長鈞說着,頗有些無奈,對我行了一禮,“小道無知,耽誤了畫中鬼救人,還望莫怪。”
“那你現在作何打算?”我問。
長鈞一笑:“自然是先救人,再捉鬼。”
我想了一想,點頭同意。
先救人。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還有十章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