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五單手撐住房檐借力空翻,堪堪躲過秋素淩厲的第一箭。
“将!”
這是璇玑營的暗號,誰喊“将”誰就是斷後的,讓其他人速速撤離不得耽擱。
十五絕對不能讓初一留下。營裏的事,李大人,兄弟們……都指望他從中接洽安置。
郭彥丹撲倒在地,四周不見初一蹤影,他必然已經隐蔽起來。
十五心中有數,他還有十一枚火丸,十七柄飛刀,應該可以拖住。此時最要緊的便是将人引開好讓初一有機會遁逃。
轉身沒入來時就勘察好的小巷,猛沖兩步一蹬牆面蹿上房頂,伏下。
然而氣都沒喘上一口,就聽身後不遠方有嗤笑聲:“璇玑營,不過如此。”
這秋素好輕功!
破空之聲再起,十五接連翻滾數圈卻被最後一箭釘住衣角。就是這一瞬的停滞,他眼中看到的是三支閃着寒光的箭頭向他射來……
“叮叮叮!”
就在這生死時刻,三箭全被斜裏飛來的暗器打偏。
“秋素你個老不死的,當年說好了退隐,現下又跑出來蹦跶?”
五叔?!
“他是皮癢了,欠拾掇。”
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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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擡頭去看,只見三個房頂上分別站着三個老頭兒,一個白須飄飄身着白緞子長衫的必然就是秋素了。
二叔冷笑:“我老頭子骨頭還沒好利索就能打掉你的箭,可見你這些年荒廢了不少。”
五叔哂笑:“他這慫包最怕的是老初一,可惜那家夥上了年紀腿腳慢。勞煩神弓大俠稍等,老初一說他聽聞您在雲城出沒,怎的也要來再聚江湖~”
十五眼見秋素被兩位前輩拖住,立刻悄悄的拔掉了勾住衣衫的箭頭。
街市上有火把光影,他得再看看郭彥丹死沒死透。
一個女人坐在馬車裏,抱着郭彥丹枕在她膝上的頭嘤嘤哭啼,心疼的看一眼他後背上那一片殷紅血漬。
“公子,你可千萬挺住了,咱們回家……”
女子話還沒說話就軟綿綿的倒在一旁。
十五瞄一眼初一刺傷郭彥丹的位置,果然偏了。八成是當時情況緊急失了準頭,要不就是這姓郭的心眼兒長得偏。
難道雜碎都是歪心眼子的?
郭家人已經得到郭彥丹遭遇刺客受傷的消息。
此時郭府大門外聚集了黑壓壓一群人。族中之人對這位陰狠狡詐的下一任家主不管心裏怎麽想的,面兒上總得做足了功夫才是。
去接人的車馬隊終于歸來,郭父立刻吩咐道:“快,仔細些把二公子擡出來!”
可惜,車廂中除了一個暈倒的郭彥丹最喜愛的侍妾,就只有他的屍體。
“兒啊~~~”
“哎呀,二公子!”
十五隐在牆角看着這一幕唇邊浮起一絲冷笑,不再耽擱,悄然遁走。
這次雖是出了人命,但雲城目前的代管知事早就因為上次的事與郭氏一族劃清界限。雖然之前因為郭家的賬冊做得仔細并未查出什麽不妥,但前任知事汪慎的巨額銀錢來路不明,心裏有數的都知道,上頭早晚得懲治郭家人。
是以,即便今夜死了人,府衙卻并未有多大動靜。任由郭氏派來的人費盡口舌,一律被當值的師爺擋了,只說一切必将秉公處理,請郭老爺放心。
說是這麽說,也不過派出去值夜的兩隊衙役應個景兒,懶懶散散的在街巷中晃蕩:“捉刺客啊!捉刺客!”
這麽喊還捉什麽刺客?!真有刺客也聽見動靜逃跑了!
郭家的人氣得捶胸頓足,卻是再無它法。
而此事在雲城百姓中一夕傳開,非但沒人驚慌,反而都說:“所謂人作惡,天在看。不知那位路過的大俠除了咱雲城一害,快哉快哉!”這是後話了。
當夜,十五順利的翻出城牆,在之前與初一約定的小樹林碰頭。
他到的時候,二叔和五叔也是前腳才到。一時間璇玑營老一輩的和小一輩的四位刺客相聚,皆是激動萬分。
五叔拉着十五道:“剛才聽小初一說營裏出了內鬼,還好我許久未曾出南域去聯絡暗哨。到奉州時便留了個心眼兒,幾番查探後發現有兩家暗哨不對頭。”
初一呼出一口氣:“幸虧五叔機警,非但沒讓暗哨察覺,還碰巧遇見了落跑的十三和二十。”
“那他們倆人呢?”十五左右張望了一下,“在下一站接應麽?”
五叔擺了擺手道:“遇見他們時聽說初二隐在奉州城內,老兄弟還受了重傷,于是我便叫他們一路晝伏夜行趕去慶南王府,自己去尋這老家夥。”
旁邊的二叔咳嗽着,“原本這兩個小子是陪我同行的,但到湛州時我染了風寒……咳咳!”
十五趕忙拍撫着老人的後背,初一則搭手切脈。
“這裏不宜久留,咱們且先上路。我和初一有馬匹留在不遠處的農莊,咱們兩人一乘,先回王府再說。”
十五原打算在第二日雇一艘船,這樣兩位前輩就不用忍受騎馬颠簸之苦。但五叔堅決不同意:“我和初二是沿着你們倆一路滅掉的暗哨摸過來的,我們能來,別人也能。一旦上了船,萬一被人發現,縱使想跑都沒路可走。”
沒有退路,是刺客大忌。
十五只得于第二日扮做牲口販子,在出雲城後第一大鎮買了兩匹馬給二位前輩騎用。
“小子現在出手很闊綽啊!”二叔雖然身上有傷,精神頭卻是相當不錯的。竟然比在璇玑營時開朗許多……
途中休息時,十五問起在與秋素對決時他們提到的老初一:“前輩身在何方?”
五叔苦笑:“入土了。他倒是安生,早早就交了差。可惜啊~”
二叔到是頗看得開:“咱們這一代就剩你我這兩個苦命的還得扛到現在。不過小初一很好,是個有擔當的,老家夥要是還活着,看到他的接班人也會很欣慰。”
初一聞言只是垂頭不語。
璇玑營雖然不分主次,但有幾個番號還是略有不同的。比如初一,一旦主事大人不在,就是他負責調派人員,安排差事。比如十五,頂尖的刺客才有資格用這個名字……
“您們除掉那個秋素了麽?”
二叔搖頭:“只是吓跑而已。我和初五不過是虛晃一槍,好在秋素不知道老初一已經死了,他真正怕的人是他。”
十五支楞着耳朵還以為二叔會順口說說這個他們年輕時的恩怨傳奇,結果老頭兒很不給面子的掐斷了話頭。
這四人雖是人多容易引起注目,但五叔對南域地界實在是摸透了一草一木。帶着他們走小路,繞丘陵,路程長了些卻是安全無憂。
如此四日終于回到王府。
大總管看見人回來了,掄起一雙老腿嗖嗖的跑向後院禀告王爺,愣是把十五等人曬在門口大眼瞪小眼。
伺候在門上的小厮笑逐顏開:“十五哥,您總算回來了,您這要是再不回來,王爺都快把王府拆了。”
“啊?拆?”
旁邊一個侍衛揮手趕開那小厮:“這位是伍伯的弟弟麽?趕緊後頭休息休息吧,我叫人給你們準備些飯菜?”
真的餓了……
十五摸了摸肚子。這些天一直沒吃到合口的東西,他早就被慶南王養刁了胃口。
“那勞煩兄弟讓後廚給炒幾個小菜,最好有筍絲肉和紅燒獅子頭。”
侍衛拍着胸脯保證:“行!你們趕緊後頭去擦洗擦洗,瞧這一臉的灰塵。”
十五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大喇喇的領着三人向他的小院子走去,“初八也在,想必十三和二十他們正和他在一處。我那小院子清靜,呃……就是東屋裏有個酸劍客。”
二叔一雙眼睛沒閑着,按照刺客的習慣,一路走一路觀察這慶南王府。哪裏可以逃跑,哪裏可以偷聽,哪裏可以翻牆,哪裏可以偷吃的……
猛然想起大可不必如此,這裏既然能收留他們就已然是璇玑營另一處落腳根據地。老頭展開舒心的笑容說:“你在這兒混得不錯,竟然還可以自己點菜吃?”
十五傻呵呵的笑,“是,王爺對我很好……”
“總算回來了!”
人就是不禁念叨,說誰誰就到。
離得老遠老初二就看到一名錦衣青年大步流星的往這邊走,還有二十來步時甚至跑了起來,而後……竟然一把抱住十五,重重的親了兩口!!
二叔驚悚了,看看身邊的老初五,結果這厮一臉淡定,習以為常。
“回來就好!快讓我看看,受傷沒有?你們走了第二天賀雲天就追過去,說是怎不提前告訴他,同去也可幫襯上一把。我也後悔呢,怎的就忘了這厮?”
十五萬萬沒想到慶南王會當着衆人的面親他,一時間臉紅得堪比熟透的番柿。
“王爺,你看!大雁!”
榮敏:“……又來這一招!”知道他是害羞了,但總歸不甘心。
自十五走了,他的心時時刻刻都懸着,很怕這家夥再出點什麽事兒。因為他太明白這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那會兒僅僅是遵從李贊的命令保護他,就肯連命都不要!此番前去雲城,又背負了兄弟的血仇……
一想到十五可能在刀光劍影中危機重重,榮敏就恨不得追去。但他也明白自己這一動只會給十五添麻煩,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狗皇帝正巴不得他犯點什麽錯呢!
就這麽握着十五的手直直的盯看,似乎怎麽看也看不夠。
忍不住擡手撫摸這家夥的眉毛眼角,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忍不住想痛快的再親一親,可是十五神色間明顯的疲憊讓榮敏按下所有沖動。
“去休息一會兒吧,泡個澡解解乏,我叫人給你們準備飯食。”
十五微微一笑,“王爺,屬下想吃好的……”
這還是他的寶貝刺客頭一次主動提要求!
榮敏喜得心花怒放,挽住十五的手就走,嘴裏一連聲的吩咐下去:“來人,告訴後廚,要蹄筋燒海參,豉汁蒸排骨,各色燒臘,還有……”
“還有筍絲肉和獅子頭!”十五生怕王爺給忘了,高聲叫道。
二叔徹底絕望了,璇玑營的頭號刺客竟然是個吃貨!這讓他情何以堪?
洗了澡,換過幹淨衣衫,一路的疲憊瞬間消去大半。
十五的動作是最快的,主要是他餓了,外屋飄進來陣陣飯菜香,簡直讓蹲在澡盆裏的刺客甲口水橫飛。
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初八,十三和二十也上桌陪着。雖然一時吃不到口裏,但聞聞味兒也行啊!
趁着這功夫,十五将他們在雲城怎麽刺殺郭彥丹,怎麽滅了幾處倒戈的暗哨,怎麽遇見二叔等人說與他們聽。
初八皺着眉毛:“下次一定要帶我同去。你身上有傷,這次初一就不應該叫你,我一個全乎人,有使不完的力氣卻蹲在王府裏長毛,沒道理!”
“帶你去這次就都得死在雲城!”
初一也是沐浴完畢換了新衫子,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幹淨儒雅的氣質。但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可就沒那麽“儒雅”了。
“你進營裏的時間短,與我配合起來必然吃力。別聽十五說得輕松,你可知裏頭多少變故?如果最後不是十五靈機一動在我們之前選好逃逸的街巷中故意暴露自己引起混亂,你以為郭彥丹這種本身功夫就相當不錯的人我能那麽容易就刺殺成功麽?”
十五小聲補充道:“其實你失手了,我又回去補了一刀才弄死。”
初一淡定的點頭:“原來如此。”轉頭又跟初八說:“如果是你,你能想到我會失手麽?你會回去補這一刀麽?”
初八傻眼了,“呃……我想不到你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初一正色道:“馬失前蹄也是正常。”
桌上三個刺客不約而同的斜目看初一的手……
兩位前輩稍候也來了,七個璇玑營的刺客一同埋頭大吃。
十三中途與初八搶一塊燒蹄膀失敗,初一試圖與十五搶筍絲肉,結果這回到王府就嚣張起來的家夥泰然的吩咐小厮:“再來一盤。”
二叔等小厮退下立刻掄起筷子敲了一下十五的頭:“王爺給一分臉你就使出三分顏色?沒規矩!”
初八咽下炖的滑溜溜軟糯糯的蹄筋,“王爺可喜歡十五哥了,慢說是要幾盤菜,就是要金山銀山也是樂不得的奉上。”
不提還好,一提二叔就想起剛才那驚世駭俗的“男男亂親圖”。雖然貴族商賈之間流行與男子相好,養幾個俊俏的公子,又或是彼此之間暧昧不清都是常見。但十五是刺客,那一位是藩王,地位相差甚多……
初八話一出口窺見初一的臉色就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立馬亡羊補牢:“二叔,十五哥也是為了營裏。這慶南王說只要十五哥肯與他親親,他就收留所有營裏的兄弟們。”
初一真恨不得掐死初八。不會說話就閉嘴,誰也沒把你當啞巴!這麽一說便活活糟蹋了慶南王對十五的一片真心,如果二叔和五叔端起長輩架子訓斥乃至責罰十五,他即使有李大人賜予的令牌也保護不得。
二叔果然沖着十五發火兒:“咱們是刺客,不是奴才!你的骨氣何在?璇玑營就教出來你這麽個懂得用歪門邪道取悅主子的廢材麽?!滾到院子裏去!璇玑營是不在了,但只要我活着一天,規矩還在!”
說着就站起身解下系在腰間的軟皮鞭。
十五放下碗筷也站了起來,“二叔,我沒有用歪門邪道取悅慶南王,我是真心喜歡他的。”
“你還來跟我狡辯!”
“沒有狡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的人我也犯不着替他挨一頓鞭子!”說罷自己推開門走到院中,脫去外衫中衣背對衆人:“二叔請!”
老初二聽了他的話反而愣住了。
五叔敲了敲煙袋鍋,一拉他的袖子:“你啊,暴脾氣跟從前一樣,竟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十五和慶南王确實是兩情相悅,絕非你想的那般龌龊。”
手上一使巧勁兒,生生把老初二又按在凳子上,伏在他耳邊說:“十五兩次救了慶南王的命,這小王爺心裏早把他當祖宗一樣供着。對這孩子真真是花盡心思,一味的好。你不信的話且去輕輕的抽他幾鞭子,不片刻王爺就得過來。剛才你一發火伺候在旁邊的小厮就溜了,必然是去給王爺報信兒。”
老初二深知這麽多年的兄弟絕對不會扯謊騙他,剛才他也不過是恨十五不争氣。這麽有天賦的刺客,竟然委身他人身下?也是怕慶南王玩弄十五,平白的孩子受了騙。
“他們……有沒有?”
老初五噴笑:“兩個未經人事的,還不懂得呢!”
“咦?十五不懂是正常,慶南王也這麽……單純?”
初一是什麽耳力?當然聽得一清二楚,此時微微一笑:“二叔确實急了些,您不妨按五叔說的試試,此王爺非彼王爺,很有意思。”
有意思個屁!
老初二覺得腦袋裏亂哄哄的。李大人也喜好俊俏男子,但落在大人手裏的玩物們沒一個有好下場。十五是他親自從莊子上挑來,親自培養。要說璇玑營這一代的孩子裏,也就初一和十五是他最上心最喜愛的。
不過試試也無妨,正好親眼瞧瞧這慶南王有多寶貝十五!
只不過……如果初五和初一說的是真的,那王爺怒極會不會一刀砍了他?
就在二叔還猶猶豫豫時,榮敏已經趕過來了。
一進院門就看到十五光着上身站在院子裏,那個才被接回來的老頭兒手握皮鞭坐在飯桌旁!
慶南王心頭一把怒火狂燒,“來人!把這老不死的拖下去砍了!”
“王爺,二叔沒打我,他是給我驗傷呢。”
其實十五等了半天不見鞭子抽過來,又聽到身後有嘀嘀咕咕,就猜到必然是五叔在勸解。剛感慨估計今天這一頓鞭子是躲過去了,沒成想榮敏就來了。
“不用你給我說好話!”
老初二拎着鞭子走出來,盯了慶南王片刻,“你中意他?”
榮敏眼睛一眯:“哪兒來的老雜碎敢質問本王?!蒲紹,亂箭射死他!”說着便将十五一把抓過來掩在身後,手上不停,解開自己的外袍給他披着。
老初二目瞪口呆,璇玑營衆人也趕出來齊齊沖榮敏行禮,初一滿面微笑:“王爺,這是璇玑營長輩怕您欺負十五,稍作試探而已。”
老初五也勸道:“是是,王爺息怒。”
榮敏眼睛一轉,扭頭沖十五說:“看見了吧,璇玑營的人哪兒有我對你好?以後不理他們,安心跟着我吧~”
初二人老成精,一聽這話立刻明白自己中意的小徒弟還沒答應慶南王。
感慨,十五平日裏看着直率,想不到鬼心眼子還是有點兒的。這般吊着王爺的胃口很好,吃不到才是香饽饽~初一和五叔看到老初二眉眼一動就知他心中所想,三人眼神互相一串,同時靜靜的微笑了……
榮敏背對着他們看不到,十五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頭皮發麻,為何有種會被那三人打包賣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