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農閑時期的南域是很快樂很惬意的。
辛苦了一年的農人們終于得以休憩,今秋各項稅銀都無增項,慶南王府又在征召工匠挖掘運河。一時間有勤快些肯賣力氣的,還能去做工賺取散銀補貼家用。
榮敏帶着府中衆人換做普通衣衫巡視茶鄉稻田,見家家戶戶都是谷倉充盈,在老鄉家吃頓飯也是有魚有菜,很是滿意。
自己的子民能過得好,能吃飽穿暖,便是身為藩王最舒心的事。一路上有十五陪在身側,說說笑笑,間或偷個香,更是把榮敏喜歡得幾乎飛上了天。
為了能延續這份愉悅,榮敏甚至半途突然來了興致非要出海游玩。
這于他來說不過是制造機會與十五多親近些,但對于一衆伺候的人可添了大亂。王府慣常用的出海大船并不在附近,王爺脾氣急,想起什麽就是什麽,完全是個等不得的主兒。一時間調派不來,真是急得葛冬團團轉。
可讓這王爺頭號心腹小厮奇的是,主子要的東西沒能立馬給預備上,這麽大的罪過王爺卻滿不在乎,絲毫不似往日般大發脾氣,反而笑着說:“無妨,且租幾條漁人的小船就是。”
葛冬應了,轉頭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兒。
沒做夢吧?
可不是沒做夢麽?想那些漁船且不說破舊,又窄又小連個好生坐下的地方都沒有!但眼巴前別無他法,又是王爺親口說的,也只能硬着頭皮帶人去租來幾條比較像樣的。
到了船上,看王爺喜氣洋洋的與十五擠在一處,葛冬終于明白了……
漁船窄小,又是留了大塊的空倉裝海貨用,一條船不過能坐下四五人。是以,王爺只帶了十五,初一還有葛冬同乘。
初一拽着葛冬坐到篷外,故意将身後的篷子留給一雙別扭的家夥。偶爾能聽到一些異響,葛冬想回頭卻被初一掐住脖子,一指:“小哥,你看,大雁!”
因為慶南王的各種突發奇想,衆人在外多耽擱了三天。
蔡先生和老總管坐鎮王府沒有跟來,算日子未見人歸,急了。雖然有侍衛趕回來傳遞了王爺親筆,說是多玩幾日,但終究現在還算不得太平日子。
蔡先生想了想,便先去與璇玑營兩位前輩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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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初二一笑:“這不是有初一和十五跟着呢麽?放心,即便人全死了,他們倆也能保王爺平安無事。”
蔡廷深知璇玑營的能耐,此事便放下不提。轉眼看到屋內桌上擺着一些畫兒,好奇去看,卻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這是……?”烏龜?野兔?鯉魚?四不像吧……難道是麒麟?一代大儒不忍再看。想他們這些年老的武夫,掙紮了一輩子,晚年學習些水墨丹青修身養性也是好的。
“這是我們老哥兒倆研究的暗器圖。”
蔡廷面上一紅,原來是他無知了……抖擻精神,一撩袍子坐在桌邊,“本人年輕時也曾閱讀些奇門機括的閑散書籍,二位不嫌棄的話可願意一起切磋研讨一番?”
半個時辰後。
蔡廷勉強還維持着端正的坐姿和淡定的神色。真是小看了這兩個武夫……
璇玑營以前給刺客們配的飛刀都是用采買産自琉國上好的鐵礦熔煉鍛造而成,現今璇玑營已取締,南域遠離北疆,何處去尋那麽好的礦石?而且那些礦也非私人可以買賣,沒有官家的許可,個人買進就是私販重罪。
所以這兩個老頭兒揣摩研究的便是如何利用現有的資源鍛造另一種暗器。
蔡廷拿起桌上擺着的飛刀。刀型微彎,三棱有血槽,果然是上佳利器。
“這種飛刀便是你們也只能攜帶二三十把,為何不做些小的?”
老初五比較有耐心,“普通飛刀慣常會在柄尾綁一根綢帶,只為擲出時能平穩。但這種太過顯眼,達不到無形刺殺的目的。是以,璇玑營的飛刀皆無刀衣。這般暗器必然要在前後重量上做足功夫,否則擲出去或偏或斜無法傷人。”
蔡廷略微沉吟,道:“天下暗器又非只飛刀一項,不可試試其它的麽?”
老初二一抖紙張:“本就是在研究別樣暗器,這不是被你添亂給打斷了麽?還那麽多‘為何’,為何這個為何那個,半個時辰沒幹別的,淨應答你了!”
說着眼神一變,突然竄起掐住蔡廷的脖子:“說!是不是慶南王派你來竊聽我們璇玑營機密的?奸細!”
初五趕緊攔着:“哎哎,不得對蔡先生無禮。”
蔡廷被掐得直翻白眼,想不到這又瘦又小的老頭兒竟有如此手勁。
被松開後急喘着,一邊拍撫胸口一邊說:“前輩誤會了……”
初二瞪眼,“誰是你前輩!你這樣的就該綁起來捉到柴房去抽上一百鞭子,看你還不招?!”
蔡廷驚吓萬分,趕緊站起身拱手一揖:“本人絕無探聽之意,不過是一時好奇。二位且忙着,在下不再叨擾先行一步。”落荒而逃。
等人走遠,初五吧嗒了一口煙袋,“多少年沒一起唱紅白臉了?”
初二也掏出煙絲荷包,抖松了一團煙絲壓進煙袋鍋,湊到初五跟前猛吸兩口點上,一咧嘴,露出缺了數顆牙齒的微笑:“就缺了老初一在旁邊扮黑面神,有他在只怕這蔡廷要吓得尿褲子了。”
“蔡先生人還是不錯的……”初五緩緩吐出一口煙。他在王府當了十多年花匠,蔡先生從未慢待了他,每逢年節更有各色禮品贈送。難得的讀書人不清高做作的,好人~當慶南王一行人終于歸來時,二叔他們琢磨的新暗器也已經定型。
臨到王府之前,榮敏把十五叫進馬車。
拉過他的手,低聲道:“你那屋裏現在住了四個人,不如晚上來我院裏睡吧。西廂房空着兩間,總比和別人擠着強。”
“屋裏是擠了些,有空房當然好,但屬下還要盯着沈聿楓。不如讓十三和二十去您院子裏住吧,他們倆功夫不錯,夜裏也能照看着,總比侍衛強。”
榮敏已經适應了和十五的說話方式。那就是絕對不能着急,話得說透了,不然這厮會用各種裝傻氣死人。
淡定的拍了拍他的手:“我的目的是想跟你離得近,最好能睡在一張床上。什麽十三又二十的,本王不認識他們。”
十五點頭:“不怕不怕,回去屬下給您引薦一番就認識了。”
榮敏咬了咬牙,“這麽說你是不願意來跟我住了?”
“屬下要看着沈聿楓……”眼看慶南王神色一變,眼底冒起一股怨氣,十五驚道:“王爺,您不會是想回去就把沈少俠砍死吧?”
榮敏靜靜的微笑了:“是啊,你真了解我。沒有這個緣由,我看你還怎麽拒絕?”
沈聿楓打了個噴嚏。
輕嘆一聲慢慢踱出房間,惆悵的凝視着小院中的竹子。
師兄走了,對面屋裏又住進兩個璇玑營的刺客,現在他連院子都不敢輕易去,很怕踩到什麽機關陷阱。
慢說是他,就是那些平日裏端茶送水的小厮們,自從有兩人好奇的想偷聽結果踩到了莫名其妙的機關被倒吊在廊下大半天後,再也沒人敢在這個院子中多走一步。來來回回,都是規規矩矩的沿着石子小路走。
沈聿楓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去敲開西屋房門:“喂,我想在院子裏練練劍。哪裏可以用?哪裏有陷阱?”
初八擡了擡眉毛:“你那軟綿綿的‘豆腐劍’還練個屁?圖有劍招沒有氣力,真是要去切豆腐麽?”
忍!我忍!
沈聿楓擠出一絲笑容:“換手了。”
“哦……”初八環抱雙臂,懷疑的看了一會才說:“那你稍等。”轉頭去院裏花草中拔除了幾處機括,又想還是給他多留點地方,于是便将四周仔細清理了一圈。
這劍客也夠倒黴的了。
聽說本來還是個江湖中小有名氣的什麽什麽劍,後因偷竊被慶南王廢了右手,又碰到十五看守他……起先傲氣得很,根本不把十五哥的警告放在心上,後來三天兩頭的不是被吊在樹上就是摔進坑裏被網子纏住……
初八直起腰回頭一看,大喝:“不許動!”
沈聿楓掂了掂手裏的幾枚鐵橄榄,恥笑:“這麽破爛的暗器你也當寶貝麽?”
初八一縱,躍至劍客面前搶回二叔給他們新換的暗器,“确實破爛了些。現今我們寄人籬下,自然有什麽就使什麽。別說是這個,給一把石子也是一樣的。總比有些人拿着好家夥事兒卻耍不動的強。”
沈少俠冷笑。
這麽多時日的壓抑終于讓他找到一處發洩的地方怎會不好生利用?璇玑營不是無所不能麽?他們也有今天麽?瞧瞧他們的破爛暗器,給夕醉樓的幫衆都沒人要!
“喪,家,犬……”
十五大步流星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後頭追着慶南王。
小厮和侍衛們都被吩咐退下,蒲紹和葛冬也只能遠遠的跟着不敢上前。
拐過游廊,榮敏一把拽住十五的手腕:“你不願意來便算了,我也沒為難你不是?”
十五剛才只當不知道王爺追在後頭,心裏一股火氣正盛,也沒心思再跟他胡扯。現在被拉住了,只能停下腳步,心中盤算一個來回,直來直去的說道:“王爺,你所謂喜歡我就是要一直親來親去,摸來摸去,然後再将我騙到床上麽?”
“不是。”原來他家刺客在氣這個,看樣子他是冒進了。“我只不過想咱倆常常伴在一處,花前月下……”
“有蚊蚋。”
“秉燭夜談……”
“白天一樣可以談。”
“喝喝小酒親親嘴兒……”
“屬下不喜喝酒,親嘴兒什麽時候都可以親,也不一定非睡到一起去親。”
榮敏趕緊抓住機會:“好好,不住便不住。既然你說什麽時候都可以親,那現在……”
十五輕輕吮着榮敏的嘴唇,王爺的舌頭來回舔着他的嘴角,很癢。
垂下眼皮,可以模糊的看到那柔軟的舌尖。十五在心底偷笑,二叔說的在理。如果慶南王對他是真心實意,就不會勉強他去做不願意的事。
“得不到的才是香饽饽。”
這句話十五不置可否,得到與被得到于他來說完全取決于自己。如果喜歡對方,被得到也無所謂,不喜歡,就算他自盡也不會讓人得手。
現在他所擔心的并不是這些兒女情長。
反正他是喜歡王爺,早晚都會與王爺在一起,什麽吊胃口啊,香饽饽啊,他還真沒想過。他所在意的是,大局未定,李大人和兄弟們還都深陷危機……
十五更用力的抱緊了榮敏,感覺到對方有一瞬間的吃驚,之後是更加熱烈的回應。
李大人既然安排他們去刺殺郭彥丹,必然是要用郭彥慈這條線順藤摸瓜。具體怎麽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郭彥慈是劉太傅現今眼前最得意的門生,也就是說……大人這些年來暗中鋪設的一條條線終于要收攏了。
榮敏将十五按在牆上,大腿擠過來難耐的磨蹭着。
十五頓覺下腹一陣躁動。
用力推開,“王爺……”
榮敏喘着粗氣:“我明白,不鬧了。走,陪你回院子去,給我引薦一下十三和二十。”
“是。”
十五默默的跟随在慶南王身後。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下定決心:這次的事兒過去,我就回京跟李大人請辭,即便豁出半條命也要退下來到南域找王爺。
因為他已經答應他了……在那條搖搖擺擺的小漁船上。
【你今後真的願意永遠陪着我麽?】
【屬下願意。】
榮敏自十五答應了他,心中就一直反複着這兩句話。
真是高興的過了頭就忘了蔡先生的囑咐。先生說,“十五這種人忠誠度極高,如今雖然接受了王爺的情意,但他仍舊隸屬于璇玑營,必然要将營內事務處理完畢才肯踏踏實實的跟随您。”
就是的麽,所謂大丈夫一諾千金,十五既然已經同意,他當然不可再步步緊逼。
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家夥,忍不住拉起他的手:“以後無需跟在後頭。”
十五看了看被抓住的手,掙開:“那等以後的吧。”等我回來以後。
“好!我等着。”
算不上濃情蜜意,兩人卻是心裏都舒暢得很,短短同行一段路也覺得很幸福。
就是這麽兩個冒着幸福的泡泡的人走進院子時,同時瞠目結舌。
沈聿楓被捆在一塊大木板上,四肢攤開像個“大”字。塞了布巾的嘴裏不停的“唔唔”亂吼,雙目通紅瞪着對面的人。
初八陰笑着掂了掂手中的鐵橄榄,“剛才失了準頭,砸到沈少俠的腦門兒真是太遺憾了,在下這次會小心的。”
十五和榮敏齊齊去看,只見沈聿楓的腦門兒上果然鼓起一枚紅棗大小的包……
十三咯咯笑着說:“少俠放心,這鐵橄榄還未開刃,初八又收着力氣,無妨無妨~”
二十抱着個小木匣子站在一旁不言聲,但只要初八擲完一批便立刻補上。
十五知道初八等人絕不會輕易作弄沈聿楓,八成這厮又是哪句話不對捅了馬蜂窩……
此時初八再出手,榮敏眼看着其中一枚鐵橄榄奔着褲裆去立刻興致勃勃起來。
不中,長嘆:“太可惜了……”
初八等人齊齊回身,拜下:“王爺。”
十五抓了一枚仔細端詳,“新家夥?”
沈聿楓:“嗚嗚嗚~”
初八:“是,咱們的飛刀不多了,二叔他們琢磨着先做些這種小玩意兒用着。”
沈聿楓:“嗷嗷嗷~”
十五擡手一揮,鐵橄榄“篤”的一聲嵌入沈少俠耳邊的木板。
沈聿楓:“……”
十五先回頭沖榮敏說:“王爺,可否招工匠進來?”
榮敏一笑:“随便招。”
得到在意料之內的答複,刺客甲很欣慰。向王爺一禮,這才走到沈聿楓面前,一邊慢條斯理的解開捆綁着的皮繩,一邊問:“少俠今天又說什麽了?”
十三嘴快,“他說咱們是喪家犬!”
入夜,沈聿楓咬着被子一角默默流淚。
太混蛋了!這些璇玑營的人太混蛋了!慶南王更是個大混蛋!師兄在的時候,他們還不敢這般欺辱,師兄走了,這些人簡直騎到他頭上來了!
可惜沈少俠沒自知,賀雲天在的時候是管着他不能随口胡言,所謂禍從口出,不知這位酸劍客什麽時候才能想明白?
正是自怨自艾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十五!
沈聿楓抱着被子往床裏縮。
十五坐到床尾,“沈少俠,有個事兒跟你合計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