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當偷襲的警鐘敲響時,十五還在甜甜的睡夢中。
翻身爬起,搭在他腰上的手臂一緊,榮敏迷迷糊糊的嘟囔:“再睡一會,別走。”
十五随手在他臉上重重一掐,“快起來,有人襲營!”
榮敏激靈一下坐了起來,“咱們不是在巴雅城裏了麽?難道城破了?”
“唔,也對啊。琉國半夜攻城?”
“笨蛋!”某王爺伸了個懶腰,“葛冬,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外頭怎麽回事?”掃一眼坐在旁邊穿衣的十五,湊過去親了親:“不怕,有我呢。”
十五哂笑:“王爺乖,好好的躲在營裏,我去看看。”
榮敏就當沒聽見,也爬起來穿衣挂甲,“我都來了,怎的也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從今往後,你在那兒我就在那兒,我往東走你也不許往西。”
十五正站在一旁低着頭系着胸甲的皮扣,聞言停下手按住他的肩膀:“不,一個人還好,兩個人出去我會分心,目标也大。我知你有功夫,箭術了得,但……”但我一人陷入困局至少還有辦法跑,和你一起,那就寧可死了也不願分開。
榮敏仰頭看着他停頓了一下,說:“好,那你小心些。葛冬!死到哪兒去了?”
琉國果然是來半夜攻城。
寅時剛過一刻,黑壓壓的夜色被火把照亮,蹬上城牆一側觀望,城外火光遍地,粗看去至少有萬人。
這只是冰山一角。按言軍師的話說,琉國的蘇阆最擅長的是疑兵和伏擊,往往出其不意讓人防不勝防。築北王吃過這種虧已經不是一次,無奈那蘇阆戰術實在了得,千變萬化。
夜間攻城本就是偷襲,自然沒有兩軍叫陣之說,等十五溜上城牆觀望時已見對方豎起雲梯飛樓。己方弓箭兵已然嚴陣以待,各箭樓上也架起重型弩箭。
巴雅城內衆将士忙而不亂,有輕騎來回穿梭在街巷中高聲呼喝,下令市民閉戶不得外出,嚴禁慌亂奔逃。
忽然有人扯了扯十五的衣袖,“走,幹活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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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時借着火把閃爍的光只見初一身形一閃遁入黑暗中。
十五悄然退下城牆,在角樓的陰影處見到了初一和初八,更有璇玑營潛伏在北征軍中的另外五人,以及埋伏在太子親兵營的十一。
十五見十一也來了,頓時就知今夜有可乘之機,肅容道:“太子也上陣了?”
十一一撇嘴,“你道他是敢去迎戰琉國中軍麽?”
初一打了個手勢示意衆人上前,壓低聲音說:“有北疆軍探子回報,琉國此番來襲兵分三路,除了攻城的中軍,還有左翼右翼兩路。迎戰左翼軍的是孟天廣的前鋒營,太子挂帥由北征軍分派的一萬人與自己的五百親兵迎擊右路。築北王帥北疆軍迎戰中路,聿将軍坐鎮城中。”
說着展開一張薄紙,上頭有粗畫的巴雅城及周邊地形圖。
十五點起一根火繩,衆人借着豆大的火苗聚首觀望。
初一點了點其中一片丘陵,“琉國右翼軍就在這裏,目标是進攻巴雅城西門。如不出所料,太子将在西麓坡與敵軍相遇。”
這個地方就在十五昨日巡邏的山脈以南,翻過山就是西麓鎮。
見初一看着他,十五點頭,“我來帶路。”
初一掃視衆人,堅定的說:“機會難得,衆位不可臨陣退縮。”
所有人皆是朝向京城方向一抱拳,齊聲低呵:“為國為民,死而後已!”
為了避免被人發覺,這九個璇玑營的刺客棄馬徒步趕向西麓坡。
十五對那邊的地形最熟,一路奔在最前邊。
那些浴血奮戰的将士是為了保衛疆土,戰死沙場自有後人祭奠,但他們卻是要趁亂偷襲太子。兵将犧牲會有人為他們題做挽歌,他們死了就只能無聲無息的化為塵土。
所有璇玑營的人都知道自己這尴尬的身份,都知道無論做了什麽也不會被外人稱頌。即便如此,一代又一代,卻奉獻了自己的生命和鮮血,無怨無悔。
有夜色的掩護,有樹蔭山影的遮擋,當璇玑營衆人潛至西麓坡時,雙方已經混戰在一處。
己方所用陣法為“常陣”,有精銳騎兵組成的“前陣”抵禦琉國鐵甲重騎。十五他們到時前陣已呈頹勢,正看到負責接應的“策前陣”武将率隊上前應援。
在後方設的“拒後陣”像一個圓弧般守衛着我軍背腹,以防對方偷襲。拒後陣正中間就是主将所在。眯起眼細看,果然看到太子的軍旗高聳。
初一示意衆人現行隐藏行跡,坐等最佳時機。
今日太子所用陣型是我軍最常用的,也是被靳子炎最瞧不起的一種陣法。攻擊性差,大将在陣腹,後頭還有三分兵力保護。
築北王曾說:“要知琉國重騎兇悍無比,如此這般分散兵力就是羊入虎口。”
靳子炎常年與琉國征戰,自然知曉對方的厲害。但太子是來混軍功的,以為仗着人多守住巴雅城西門就行了。殊不知這一萬人分了三千保護他,剩下的七千又自以為是的左右各分一千準備兩翼包抄,中路只剩五千人,如何抵擋的了?
典型的紙上談兵!陣型布的漂亮有個屁用?
十五還記得上一次他們随築北王征剿琉國偷襲興圖鎮的輕騎,他所在的西路軍以五百人之數被琉國一百騎兵殺得人仰馬翻。
如果不是後來洪泰率前鋒營騎兵來援,保不齊他們這一路就要被人家殺得全軍覆沒。
果然,前去應援的策前陣騎兵也沒抵擋得住琉國鐵騎。
那些彪悍的琉國騎兵一個個人高馬大,揮舞着鋒利的馬刀宛如斬瓜切菜,一路風卷殘雲。我方的精銳騎兵和策前陣都無法抵擋,更何況守在陣中的步兵?
弓箭手射出的利劍在夜色中被琉國的盾牌格擋了大半,只得到叮叮當當的聲響。突破前陣騎兵的鐵騎一旦與中路步兵混戰弓兵則更是無從下手。
十五看到守着主帥的拒後陣發生了變化,至少分出兩千人增援。好機會!
看向初一,卻見初一一使眼神示意他向不遠處的山腰觀察。
凝視片刻赫然發現那片黑黢黢的樹林中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黑影。不錯眼珠的盯了許久,終于發現那些黑影中有幾個晃動了一下……
琉國伏兵?
初一勾起嘴角冷笑,擡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等。
滿都拉圖騎在馬上,靜靜的俯視着西麓坡的戰局。
當拒後陣的步兵開始增援中路時,他笑了。
“将軍,咱們只需沖散這個敵将的近衛軍即可。大将軍說這是他們國家內讧,要借着戰場除掉其中一個叛徒而已。”
“知道了。”
那個出言提示的将領似乎還有些擔心。
滿都拉圖将軍是蘇阆大将軍麾下最狡詐的一名悍将,連大将軍都說他打仗太過陰狠。這次攻城戰其實就是個幌子,好像是泱國裏有人與他們大王達成了什麽協議。總之,大将軍叮囑他絕不能讓滿都拉圖肆意妄為,達到目的就撤,千萬不可再像從前那般恣意殺戮。
滿都拉圖心裏對這個安排很不滿意。
既然要打就直面迎敵,看誰的刀更鋒利,看誰的兵更勇猛!大王身邊總有幾個文臣搞那些陰謀,什麽挑撥離間,什麽借刀殺人,什麽可不費兵卒達到目的?胡來!
政治,他不懂,打仗,他很行。
尤其是現在西麓坡上的這種無知主将,是他最喜歡的。無知者無畏?滿都拉圖舔了舔嘴唇,正好用他們的血來喂養他的刀,正好,他最喜歡蹂躏這種自以為是的雛兒。
“來了。”十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黑影湧動的山腰。
九名璇玑營刺客頓時穩住氣息,默默的凝視着那一隊伏擊騎兵。沒有呼嘯,沒有高喝,馬蹄奔騰聲中反應過來的主将近衛步兵像被收割的麥子,一茬又一茬的倒下。
原本還整齊列隊的拒後陣終于亂了,在重甲戰馬的沖殺中,有的士兵甚至連長槍都沒舉起來就被砍倒在地。
初一突然說:“夏迷上了。”言罷就要躍出。
緊接着十五發現了異常,一把捉住他,“不好,秋素也在!”
好險,如果沒有這隊琉國騎兵當先鋒,埋伏在一旁山林間的秋素恐怕就足以射殺他們好幾個人。而且,看樣子秋素射出箭矢的地方不僅僅是他一個,從數量上來看,至少有十來名神射手埋伏在左右。
初一暗自心驚,幸虧有十五發現及時。揮手示意衆人繼續隐蔽,自己貼到十五身邊,“再觀察一陣,沒機會就速速撤離。這邊戰況不妙,恐怕已經有輕騎回去禀報,增援來了咱們再走就難了。”
十五不甘心。
這個機會真是太好了,過了今日恐怕太子就變了縮頭烏龜。天天躲在營地,身邊那麽多莊子裏的人,想下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就在他們遲疑不定時,秋素藏身的樹林對面突然射出數支利劍,破空之聲連十五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好力氣!”初一低聲贊嘆。
這突然而來的利箭速度快,準頭好,幾乎每一箭都能聽到一聲慘叫。這人必然是用大鐵弓,得多大的膂力才拉得開啊!
“好機會,上。”
有了這個不知名弓箭手的掩護,璇玑營的刺客們終于得以混入亂戰中的後陣,有條不紊的接近他們這次的“活兒”。
太子被侍衛嚴密的保護着,外圍一圈手持長槍的士兵。有人高喊:“護着主子速速回城!”
後方的士兵讓開一條小路,有數名親随貼身保護着太子後退。
忽然一小隊琉國重騎馳來,為首之人高舉馬刀一揮,三名槍兵慘叫着撲倒在地,更有數人被戰馬或踩踏或撞擊得東倒西歪。
侍衛紛紛拔刀而上,太子怒喝:“斬了他,孤有重賞!”
身邊的親随拉住他腳下不停,“殿下請速速回避!”
突然一名槍兵被撞擊得橫飛過來,栽倒在太子的坐騎旁邊,馬兒受驚,高擡前蹄。
有侍衛趕緊上前拉住戰馬的缰繩,只見那槍兵染血的皮甲上裂開一條猙獰的大口子,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救、救命……”
一名親随擡腳要踢開這擋路的,不想小腹吃痛,低頭看,只見那名士兵渾然不再是剛才那樣,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冒着寒光。
“刺……”不等他喊出第二個字,脖子一涼,軟倒在地。
可惜這一會兒的功夫,太子已經被人護着又退開兩丈。不能着急,還有機會!初一使了個眼神,十五由地上躍起,高喊:“保護太子殿下!”
立刻有附近的琉國騎兵掉轉馬頭,目露兇光。
而此時的初一和十五已經遁入人群不見蹤影。
夏迷本還在斷後,突然聽到有人高喊保護太子,立刻警覺。
亂軍之中回頭看,只見太子殿下已經被數十親兵護着駕馬回撤,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就是這麽一瞬,忽覺有利器向他襲來,提氣向一旁躍起,射出召喚秋素的火箭。夜空中綻放一朵火紅的煙花,然而他的增援卻永遠也不會來。
腳一沾地,立刻又有暗器襲來,夏迷就地一滾。難道,璇玑營的人也來了?
手中扣住一雙飛刀,按照暗器射來的方向反擊。
“夏師傅!好走!”
什麽?!夏迷呼吸一窒,腳下不停,連番騰躍中有數枚鐵橄榄擦身而過。待得終于再次站定時,他放棄了。
肩膀下垂,眼睛掃過一圈,這些徒子徒孫好生陰險!竟用暗器将他驅趕至戰場一角,喊殺聲就在耳邊,火光就在不遠的身後,夏迷最後看到的是三名璇玑營刺客的臉。
一把匕首從側面刺入他的咽喉……
十五左手一震,甩掉匕首上血珠,“走!”
繞過戰場時,回頭看到一名武将剛剛腰斬了一個槍兵,忽明忽暗的火把映着一張熟悉的側臉。滿都拉圖?十五摸出一枚火丸……
按照太子撤走的山路追去,十五和兩名璇玑營的刺客一路提氣狂奔。當看到第一具太子親随的屍體時,三人對視一眼紛紛遁入路旁樹林。
借陰影左躲右閃,幾十丈的路上隔三差五就有一具屍體。終于追上時,就聽初一厲聲呵斥:“初八!你別亂來!”
十五環顧左右,發現并無旁人,這才走出來,“他要幹嘛?”
太子瞪着雙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十一挽着幾匹馬的缰繩無奈的笑着說:“初八要閹了太子,說是拿回去給三十兒下酒。”
“胡鬧!”
初一扭着初八的胳膊,皺眉道:“東西收上來了麽?”
十五從背後解下一個布卷,裏頭全是琉國的兵器以及箭矢,遞給其他人,“快,把咱們的東西換下來。”
有三名刺客應了接過東西去僞造太子一行人被琉國射殺的假象。
初八猛的一掙,掏出匕首撲到太子身上。十五擡腿一個飛腳将他踹到一旁:“別鬧了。你閹了他到時候怎麽交代?說琉國人喜歡用雞雞下酒麽?不許給李大人找事兒!”
初八蹲在地上撓頭,最終憤憤的取來一支箭矢捅進太子的胸口。插進去,拔出來,再插,再拔,撲哧撲哧……
十五和初一齊聲怒罵:“別玩了!”
是役,琉國于天明時鳴金收兵,死傷八百,泱國唯有太子挂帥的右翼軍傷亡慘重。據說太子于戰場上英勇無比,手刃敵兵過百,卻中了琉國的埋伏,在陣中被亂箭射死。
大将軍聿啓山率軍攻打琉國邊境重鎮,三征無功而返。
據說在陣前,琉國悍将滿都拉圖咆哮着要親手宰了一名泱國小兵。據說就是因為這名小兵讓這位彪悍的戰将兩次在陣中被受驚的坐騎馱着亂跑……
據說太子身重七箭,收到戰報後,本就連日身體不适的皇帝急怒攻心,七竅流血而亡。
據太醫院流傳出的小道消息稱,皇帝之前就種了慢性毒藥,一次嘔血後昏迷不醒。至太子陣亡的消息傳回,沉睡數日的皇帝突然怒目圓睜,大喝一聲:“李贊!”後,七竅飚血。
二皇子李仲揚聽了這些傳聞只是一笑,渾身缟素的他靜靜的站在金銮殿上。
“小皇叔,父皇到臨死還惦記着你呢。”
空蕩蕩的宮殿裏,李贊笑而不答,只說:“從此只望吾皇善待添翼所中璇玑營舊人,臣,告退。”
李仲揚看着李贊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金燦燦的龍椅。
小皇叔,你想這麽便宜的躲到一邊享清閑麽?這個爛攤子你不幫我還有誰來幫?唉……弟弟們還小啊,就容朕再勞煩小皇叔些時日吧。
北疆。
那一夜攻城戰後,璇玑營衆人無聲無息的潛回自己所屬的營地。一場惡戰之後,大家都是又困又乏,大将軍和築北王開恩,允許所有兵将休整一日,晚上更有慶功宴。
當然,因為太子陣亡,這個宴會不是大張旗鼓,只不過人人碗裏多了些葷腥便罷了。
營中為了照顧傷員,将房舍重新分配,十五趁亂溜去榮敏的院落,一進屋就撲到他身上一疊連聲的問:“那個和秋素對射的人是你吧?”
榮敏驕傲的挺胸擡頭,“當然!榮氏箭術怎是這些江湖雜碎可比?”
十五拉着他的手,“來來,掰腕子!”
榮敏:“幹什麽?”
十五冷笑:“平時看着跟只瘟雞似的,你有那麽大力氣?鐵弓哎,人人都拉得開的麽?”
榮敏幹咳一聲,怒斥,“是鐵弩!”
十五眯眼看他,不語。
榮敏收起一部分氣焰,“是……有侍衛幫我拉開鐵弩,我來射……準頭不錯吧?”
十五哈哈大笑,抱着他的頭重重親了一口,“很準很準。”
某王爺終于松了一口氣,湊上去又親又咬,“你們璇玑營的人跑得真快,要不是我猜到你要在戰場上下手,怎的也幫不上忙了。”
刺客甲推搡着:“別過來,身上髒得很。”
榮敏纏過去:“正好一起洗,我也出了一身臭汗。”
“……好。”
“這回你的活兒幹完了,咱們也可以試試好玩的。”
“什麽好玩的。”
“是蔡先生招來的一名江湖奇人傳授的……”醬醬又釀釀,叽叽咕咕。
“啪!”
臉上一枚大紅手印的慶南王沮喪的泡在浴桶裏。蔡廷這個老雜毛,回去就砍死他!
本來至少還能抱着十五睡,現在孤枕難眠了吧?什麽龍陽十八式,扯淡!
但是當天晚上,孤獨的枕頭就不孤獨了,十五拎着自己的枕頭大半夜的潛進來,往旁邊一躺,“營房裏臭得很。”
榮敏趕緊抱住他的腰:“我這裏不臭,等咱們回南域,全王府都熏最好的香料。”
可惜,心愛的人就在身側,老實了沒一會兒的慶南王就開始毛手毛腳。
悉悉索索的聲音後,有十五小聲的斥責,“放開!”片刻後還有讓人臉紅心跳的喘息。
後來榮敏得寸進尺:“寶貝兒,讓我試一次吧~”
“啪!”
世界,又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