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巴雅山已經開滿了漫山遍野的春花,樹林一片新綠,脆嫩的樹葉給峥嵘的山峰帶來一片生機。騎馬走在山道中巡邏時,經常能遇到飛奔而過的野兔。

十五駐馬山巅,默默凝視着不遠方的一個小村——西麓鎮。

這個就是琉國從他們手裏搶奪走的村鎮之一。築北王曾經提過好多次西麓鎮的油菜花田,在這北疆難得的平坦地帶,每到盛夏,那燦爛金黃的油菜花海美得讓人無法忘懷。

西麓鎮正好是翻過巴雅山臨界琉國邊境,沒有興圖鎮那樣的天險作為屏障,以農業為主的西麓簡直就是送到狼嘴邊的肥肉。

一個疤瘌眼的士兵駕馬而來,順着十五的視線往山下看了看,“回去吧,前幾天剛打完一場,琉國一時半刻也不會再來騷擾了。”

十五回頭一笑,被北疆凜冽的寒風刮了一冬的臉又黑又幹,看着竟比從前瘦了許多似的,那臉上還長了不少北疆人常見的雀子。

“初一,你說……下一次咱們能得手麽?”

疤瘌眼的士兵撇了撇嘴,“你上次也看到了,夏迷幾乎不離‘包子’左右,想下手太難,而且李大人的意思是最好能在四月之後動手,除非有特別情況,不得輕舉妄動。”

十五小心的撓了撓假眉毛,這回的膠水調的不好,總是很癢。嘆氣,“咱們已經出來很久了啊~”

兩人任由坐騎小跑着也不催促,就這麽颠颠搭搭的在山路中不緊不慢的溜達。

初一忽然笑着說:“前天到了第一批軍饷,把王爺樂壞了,恨不得抱着銀子睡覺。”

十五也笑了,“我上山三日就來了銀子,難道我是破財的,非得等我走了才來?那,跟着銀車來的,有沒有……王爺的信兒?”

初一搖頭,“沒有。你趕緊回去歇歇吧,我去哨營跟他們打個招呼,已經有人過去接你的班兒。估摸是耽擱住了,過會兒就能上來。”

十五應了,在岔路與初一分手。馬鞭一揚,坐騎甩開四蹄飛馳而去。

回到親兵營遇到幾個要好的兄弟,其中曾被他吓暈過去的大寶子只要一見他必然上來捶打一番才罷休。

笑鬧夠了,有兄弟招呼他,“知道你今日下山,給你預備了熱水。山上風大,又是天天騎馬來回巡邏,怕是已經成了泥猴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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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作勢聞了聞自己腋下,“哎喲,不行了,臭得能熏暈一頭牛。”

大寶子輕輕拍打口鼻:“好~臭~啊~~~”

十五一個飛腳把人踹開,回屋取了幹淨的換洗衣服一頭鑽進浴房。可真是得好好搓搓這一身的泥!

用盆中的水搓洗得幹幹淨淨,跳進盛滿熱水的大木桶泡澡。長長舒出一口氣,閉着眼睛歪在桶邊。怪不得武将十個有八個是羅圈腿,這麽天天騎在馬背上颠着,骨頭都快散架了。

兵營的浴桶極大,人多時擠一擠能容下十來個。

十五在熱水中伸展腿腳,慢慢的活動着腳腕子。眉毛又癢起來,這才想起忘記摘下易容的物件兒。

把能揭的都揭了,緩緩沉入水中,當熱水漫過頭頂時,世界一瞬間變得寧靜無比。

十五在水中閉氣,他想多享受一番這份寧靜。可惜天不遂人願,又有人跳進浴桶,熱水一波一波的拍在他身上,讓他在水中搖搖晃晃。

呼啦一下鑽出水面,摸一把臉,五雷轟頂!

榮敏笑眯眯的泡在水中,雖然還是一如記憶中那般英俊,卻難掩滿面的風塵仆仆。

假的吧?定是我總想着他,所以犯了癔症。

對面的人緩緩的貼過來,伸出手指抹掉他鼻尖的水珠。再靠近,微微有些幹澀的嘴唇覆蓋上他的,輕碰,咬住扯了扯,一條舌頭擠進來,勾勾卷卷……

十五終于确定這不是他的癔症。

猛的抱住榮敏,熱烈的響應,把那些親密的動作加倍還回去。

水汽蒸騰中,熱水被他們倆攪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這是真的!十五感受到熟悉的擁抱,熟悉的味道。突然用力推開榮敏,喘着粗氣,“說幾句話給我聽,如果我現在不是做夢,就一定能聽到你的聲音。”

榮敏雙手捧住十五的臉,“想我了麽?我非常想你,非常非常……”

“想!”十五再次抱緊榮敏,暫時壓下心中所有的疑問,只想這樣與他挨在一起。

榮敏想過很多種十五會有的反應。比如瞪大眼睛,比如抽動嘴角跟他說這裏危險趕緊滾蛋,比如踹他一腳,但惟獨沒想到十五會這般熱情。

原來,不是只有他被相思之苦折磨。原來,他的十五也像他一樣把彼此放在心尖上。

榮敏低頭在十五肩膀印下一串貪婪的吻,用力之大,幾乎像是要咬下一塊皮肉才甘心。緊緊的抱住這家夥,緊緊的抱住這個日日思念的人。

側過頭,含住他的耳垂,重重的咬了兩下,放開。順着他的腮幫子一直親,重新找到唇,又是新的一輪。

十五感覺在第二次的親吻中,榮敏明顯比第一次要暴躁。力量很重,他的手甚至還狠狠的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後拉。

喉結被反複啃咬,他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去推榮敏,結果被他更用力的抱緊。

兩人赤裸的胸膛貼在一起,能感覺到對方擂鼓般的心跳。

“榮敏,你等一下!”

第一次被直呼其名的南域王爺猛的擡起頭,結果重重的撞在了十五的下巴上……

“嘣!”

“嗷嗷嗷!”

“啊啊啊!”

一個捂着腦門兒,一個托着下巴。

榮敏龇牙咧嘴的揉着頭頂,一邊吸着氣一邊笑:“再叫一聲我聽聽。”

十五張大嘴左右活動了一下下颚,“榮敏,榮敏!”

“在呢在呢!”

倆人面對面的傻笑起來。

榮敏往後挪了挪,倚着桶壁,伸手拉過十五示意他坐在腿上,雙臂一合将人圈住,笑:“這下再跑不了了。”

十五覺得很幸福,也伸出一條胳臂兜住榮敏的脖子,微微垂頭壓低聲音:“你怎的自己來了?府裏蔡先生照應着?都安排妥當了麽?”

榮敏擡手摸了摸他家刺客消瘦的臉頰,“放心吧,蔡廷找了個形似我的人,三天五日的出去晃一圈。左右林太守是自己人,他那麽多把柄在我手上,縱使知道我出了南域也不敢往上報。家裏有那麽多璇玑營的,真是連個蚊蚋都飛不進去。”

十五深吸了一口氣,異常嚴肅的盯着榮敏,“我很想念你。”

榮敏的心都醉了,只覺得這浴桶中不是熱水竟是燙燙的酒浸着他一般。他知道十五心裏把他擺在最上頭,知道如果不安置妥了,這家夥必然要鬧。

本應呢喃着說出的情話變成彙報,“我自年少時繼承慶南王封號,遠離京城,除了遞送聖旨的官吏,再沒人知道我的長相。如今這些年過去,就是迎面碰上那人也認不出我的,你放心……別讓我走。”

十五點點頭:“見不着的時候是想,見着了我也舍不得你走。只是你來這邊的身份都安排好了麽?押運官?通政使?”

榮敏扭頭親了親挽在他肩上的十五的手臂,“我就是一個押送軍饷的小兵,和你一樣。”說着攤開手掌,“看,二叔說太子身邊有璇玑營的叛徒,怕我露餡。囑咐既然要扮做小兵,就要幹小兵的活兒。這一路我駕馬車,生火造飯,樣樣都親力親為……”

十五看到那雙曾經細嫩的手掌有幾條劃傷的細口子,深淺不一,還有已經幹癟的水泡,被熱水一浸,白白的一層皮。

低下頭親了又親,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又酸又甜。

榮敏滿足的把頭埋進十五的懷裏,用臉頰磨蹭着,終于,又在一起了。

初一輕輕的勾上門縫。無聲的站在浴房門外五步遠,用各種理由擋住了每一個想進去的士兵。

算算時間,只怕熱水已經變冷,又怕這兩位大仙情到濃時忘乎所以,忍着心頭翻騰的苦澀在門外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入。

然而沒有他想象的場面,十五和慶南王頭碰着頭肩挨着肩,就這麽睡着了。放輕腳步走近,水中兩人十指相扣,緊緊的攥在一起。

随榮敏押運而來的第二批軍饷車隊中還帶來許多南域的特産。

各色鹹魚,海味幹貨,果子幹,果子醬,蜜餞等等,林林總總竟然足足裝了五車。十五幫着卸到庫房時抿嘴偷笑,都是他愛吃的。

“哈哈哈,這些都是本王愛吃的,榮敏那王八蛋還算懂事。拖了我這麽久的銀兩,再不給點利息打打牙祭我就帶兵殺到南域去端了他的慶南王府!”

築北王得瑟夠了還興高采烈的賞賜屋中的嫡系武将,直說多拿些特産回去給老婆孩子嘗嘗。

有了銀子就代表他的兵有了裝備,有了裝備就可以去打琉國人。築北王得意洋洋的盤腿坐在皮毯子上抓了一大把水果幹塞進嘴大嚼,完全沒注意到那個所謂的“王八蛋榮敏”就站在一旁,并且雙目精光亂射。

這也難怪,一南一北兩位藩王,通過信,互相在年節有禮品贈送,聽過彼此的傳聞,就是沒見過本尊。

這是給我家十五吃的!混賬!啊啊啊!我要砍死他再鞭屍一百遍!

十五拽了拽榮敏的袖子,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尾指。南域藩王頓時熄滅了氣焰,全身心的感受着那根頑皮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搔癢。

忽然耳中傳入一線聲音:“我是在你掌心寫字呢笨蛋!”

榮敏愣了愣,也咬着牙掀起嘴唇,“有罵我笨蛋的功夫直接說不就完了麽?”

初一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前仰後合。

十五趕緊借着這個機會瞪了一眼榮敏,“我知道這些東西你是給我預備的,咱們不能明吃可以暗偷。”

榮敏豎起大拇指。

王府給南域來的人單辟出一個小跨院,院門口自有南域士兵把守。

榮敏随着衆人一進了院門立刻就收起低眉順眼的神色,臉一抹,還是那個嚣張的慶南王。拖着號稱幫忙安置幹活兒的十五直接鑽進已經拾掇好的寝室,屋裏有小厮沏好茶水,桌上還擺着零食攢盒。

小厮也是熟人。葛冬一身南域士兵的打扮,笑着跟十五行禮,“哎喲我的爺,有了您,王爺這才能睡一場好覺。”絮絮叨叨,什麽王爺自他走後睡不香啊,吃不進啊,長籲短嘆啊……

榮敏非但不阻止葛冬,反而一臉得意的聽他唠叨完,這才揮手讓人退下。

“如何?”

十五木着臉,“不如何。”

榮敏挑起眉毛,“我問過蔡先生,他說相思病就是應該這樣的。”說完一臉期待的看着他。

十五想了想道:“唔,我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哎,你別急!我們有差事,如果跟你一樣作妖只怕活兒幹不好,命都搭進去。就……再也不能回南域找你了。”

某王爺耳朵一動,抓到了一個詞“回南域”。也就是說十五已經将南域當作自己的家了麽?這比什麽甜言蜜語都有用。

心裏一高興就忍不住抱着他家刺客一個勁兒的往人家身上磨蹭:“晚上跟我一起睡吧?好不好,好麽?好吧~”

“別鬧!”

“沒鬧,跟你說正經的呢。”

“正經的也不行,這陣子琉國逼得緊,他們又擅長偷……唔唔……”

一陣混亂後,榮敏的聲音變得低啞:“你摸摸。”

十五:……

榮敏:“你看你看!”

十五:“……有什麽好看的?我也有,而且比你的大。”

榮敏:“不信!”

片刻後,十五的聲音透着股得意,“怎樣?哎哎!別捏啊,疼……翻臉了啊!”

榮敏:“你翻啊你翻啊~啊!!快松手,斷了斷了!”

初一無言的躺在房頂吹冷風,旁邊還躺着初八。倆人都漲紅了臉,直挺挺的僵着,聽着屋裏兩個人比大小的對話,誰的粗誰的長,誰的蘑菇大……

後來,争執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初一和初八不由自主的立起耳朵,在春風中辨別出低低的喘息。

“榮敏,你沒我時間長!你輸了!哈哈哈~”

“那是因為你沒我手法好,就會瞎使勁兒。為了拯救我的小兄弟于魔掌,必須盡早撤兵。”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聽十五突然驚叫一聲:“別舔,很髒的。”

榮敏的聲音裏帶着笑:“噓,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歡。”

皇宮。

李贊在燭光下靜靜的握着一卷書出神,一個人影走近拿起桌案上的小剪子,剪了剪跳動的燭花。

“贊兒在想什麽?”

李贊慢慢擡起頭,微微一笑:“折子批完了麽?”

皇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欺身上前,剛要低頭,突然喉嚨深處湧起一股難耐的癢。猛烈的咳嗽中只覺喉頭一甜,啐出來,帕子上一片鮮紅。

李贊大驚,忙按着皇帝坐在一旁的榻上,揚聲吩咐奴才去招太醫,不想手腕卻被皇帝拉住,“不妨事,咳得厲害了而已。前幾日的建蘭湯還有麽?我喝着到覺得比別的強些。”

李贊蹲在榻邊擡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有。你就是逞強,風寒入了肺經,所以咳嗽總不見好。今天吐了血,整個皇宮都得跟着折騰。”

皇帝臉色看着比剛才強了很多,現下也不覺得什麽,滿不在乎的一笑,拉起李贊的手掌揉捏着:“有你一個着急我就很喜歡。”

大太監捧上一碗茶來伺候着漱過口,又遞上按照太醫院之前留下的方子煎的建蘭湯。

皇帝一飲而盡,揮手示意人都退下,拉着李贊抱進懷一同躺在榻上,似乎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一直盯着他瞧。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為什麽他這麽喜歡他?這麽想得到他?罷了,既然想不明白為什麽就無需去想,他是皇帝,他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贊兒,你喜歡我麽?”有沒有像我喜歡你這般喜歡我?

李贊溫順的貼在他懷中,“不喜歡。”

“什麽?”

李贊擡起的眼中有一絲駭人的寒光,“因為我從來不喜歡死人。”

抽身站起,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皇兄,“我喜歡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身體。我喜歡少年的青澀,青年的健壯,唯獨不喜歡老的,尤其還是身為我兄長的,你。”

皇帝大怒,猛然坐起揮手就要抽向這張俊美的臉。可是他的手只擡到一半就頓在半空,之後頹然垂下,“你……給我……毒……”

李贊冷笑:“怎麽?說不出話了麽?再過一個時辰你連看也看不到了。你不是喜歡我麽?你不是從小就喜歡偷看我麽?看吧,你的時候不多了,多看幾眼。記住了,是我李贊,殺了你,親手,殺了你。”

皇帝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口中發出嗬嗬的怪叫,忽然身體向後一弓,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他的嘴,讓那口血生生的憋在半路。

燭光下李贊的笑容美麗而詭異,“人的七竅是通着的,我一直想看看是怎麽個通法兒。”

“呃呃呃!!”

那只手猛然加大力道,皇帝只能狠狠的瞪着他,忽覺上額一酸,溫熱的血由鼻腔中汩汩流出。李贊松開手,神色一變,詐做驚慌失措:“來人啊~~皇上七竅流血!”

伺候在宮殿外的太監們頓時亂作一團,有連滾帶爬去找太醫的,有匆匆忙忙去通禀皇後的,李贊退開兩步,靜靜的微笑着看着一直瞪他的皇帝。

“一會兒太醫們肯定認為你是中了毒,宮中慣常用的解毒散才是送你上路的東西。皇兄,一路走好~”

我不會放過你的!

好似看得懂他的眼神一般,李贊灑然一笑:“你猜,你死了會不會有一大堆曾經冤死在你手裏的忠臣拖你下地獄?還記得我娘麽?還有我沒出世的弟弟或妹妹?他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初一和初八一直沒敢挪動地方。

誰能想到十五和慶南王的“比試”竟然從三局兩勝變成五局三勝?

初八實在是凍得受不住,将聲音壓成一線:“這、這麽多局,會不會撸、撸破了皮?”

初一終于緩過味兒來。定然是十五又犯壞心眼子耍他們!

剛要起身,忽見夜空中一顆流星劃過……

“喂,上頭的兩個聽夠了沒啊?我們都叫喚累啦,下來一起吃肉脯呀~”

“我的十五最聰明了,那兩個傻瓜怕是要凍死了吧?”

“別動,都鬧騰大半個晚上了,走開!”

“來來,趁着他們倆沒下來再親一個~”

初一和初八吸溜着鼻涕走進屋時,正看到十五猛地推開慶南王,王爺像個倒地葫蘆,骨碌骨碌的在皮褥子上滾過去,又滾回來……

十五眼中暖暖的笑比春光還燦爛。

巴雅山在夜色中聳立着,輕輕的馬蹄聲沒有驚醒任何人。

帶隊武将一馬當先,在那顆流星劃過天際時,敏銳的擡頭望。月色下,武将犀利的眼神一閃,擡起右手比了一個手勢,所有的騎兵都低喝駿馬,加快了行軍步伐。

在樹影的間隙中,借着月光能看到那武将坐騎光禿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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