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2)
,她有個什麽動靜,我們做鄰居的,總能看到。”
顧襄刷得一下流下眼淚。
她看向隐藏起來的紗門,喉嚨發澀。
高美慧見她忽然哭了,又慌又心疼:“別哭了,你是乖孩子。你不知道,你奶奶平常多誇你,簡直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她以前從不這樣。香香,你還小,有些事不懂,其實人老了啊,什麽時候走,都心裏有數。她準備做得早,這房子在一年多前就做了公證,你當我們為什麽不向她追債?因為她這房子,說到時候給我們一半的産權。我們不會要的,就拿回應得的那些就夠了。剩下的,她全都留給了你。”
顧襄淚眼朦胧。
高美慧把話講完:“她撐了一年,是在等你,現在還在熬,不知道在熬什麽。總之,你要打起精神,準備起來了,知道嗎?”
顧襄沒有點頭。
高美慧走後,她回到主卧,看着奶奶的睡顏,發呆許久。
高勁回來的時候,她一口東西都沒吃過,護工阿姨擔心地跟他說了幾句,高勁心髒揪起,把她掰到面前,跟她說話。
顧襄:“你知道奶奶一年前就身體不好了嗎?”
顧襄:“你知道那個為什麽會有那個紗門嗎?”
顧襄:“你知道奶奶已經做過房産公證了嗎?”
她連問三句,高勁沉默以對,顧襄抓住他的手臂,低頭說:“你都知道……只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高勁把人抱進懷中,他用力安撫,卻仍能感覺到她的情緒。
高勁說:“奶奶還有一個願望。”
顧襄從他懷裏擡頭。
Advertisement
高勁猶豫幾秒,開口道:“她之所以沒有早早賣掉房子還債,是因為房子賣了,你爸可能就找不回來了。她還想再見你爸。”
顧襄揪緊心口的衣服。
人海茫茫,他的父親已經跑了一年多,根本就沒法找到人。
高勁再次請丁警官幫忙,空下來的時候,他帶着顧襄到喪禮用品店,選購最後要用的東西。
顧襄找出奶奶的電話簿,試着聯絡顧家的親戚,家裏陸續有人來,連臨近九十歲的本家親戚,也長途跋涉,來見文鳳儀最後一面。
那天文鳳儀難得打起精神,她坐了起來,握住九十歲的老姐姐的手,淚流滿面。
這将是她們這一生,最後一次的見面,以後再也看不見對方桑老的容顏。
等顧襄能将文鳳儀輕而易舉地從床上抱到輪椅上的時候,父親還沒消息,她的生日卻到了。
豔陽高照,顧襄推着文鳳儀出來曬太陽,小善善在邊上玩耍,還要把手裏的小果凍給她吃。
顧襄搖頭不吃,她将人抱到腿上。
小善善說:“姐姐。”
“诶。”
他已經會說話了。
顧襄看向在大樹底下曬着太陽、面帶微笑的文鳳儀,心想,老人退化成了孩子,孩子在慢慢長大。
她仰頭看大樹,樹葉縫隙中,總有陽光漏下來。
8月9日晚,文鳳儀忽然開口:“你爸爸呢?”
顧襄一怔。
高勁在邊上站起來,朝顧襄看一眼。
“你爸爸呢?”
顧襄道:“他……還沒趕回來。”
“哦。”
文鳳儀努力地看向她,微笑道:“香香,你要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
“跟高勁好好的。”
“我永遠都會對香香好。”高勁說。
文鳳儀道:“你媽媽呢?”
顧襄啞聲:“她……也沒趕回來。”
“哦。”
文鳳儀慢慢合眼,“我對不起她……你要聽話。”
顧襄握住老人的手:“我聽話的。”
文鳳儀走了,喪事辦了三天,褚琴在最後一天從北京回來,給她上了三炷香。
顧襄已經調整好情緒,她事事親力親為,井井有條,體體面面的将奶奶送走,高勁以孫女婿的身份從旁安排喪禮進程。
在文鳳儀走後的第七天,顧襄整理房子,從她的床頭櫃抽屜底下,發現了一頁信紙。
顧襄展開信紙,上面字跡微微不穩,卻仍看出輪廓該有的娟秀。
“香香,你好,我是你的奶奶。
你回來的時候,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我是顧襄”,你還記不記得?
我聽了,心酸,又高興。
十年未見,你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
從你出生起,我就一直将你帶在身邊,你那是丁點大,乖巧地讓人心疼。你最喜歡你的爺爺,時常跑去醫院找他,我很吃醋,就總是逗你,爺爺和奶奶,你只能要一個,你選哪個?
你那回急哭了,珍珠不要錢的掉。我哪裏舍得再逗你,你才不到三歲。
你啓蒙後,愈發聰明,我給你買來九連環、連環畫、積木、七巧板,你什麽都會,人人見到你,都會誇你。
你念小學後,大多時間都在學校,我總是不習慣,在你剛嘗試一個人上學放學的時候,我曾在你身後,跟過你一個禮拜,你一定沒有發現。
後來還有一回,那應該是你念二年級的時候,我忽然想去接你放學,到了你學校,看你遠遠地已經走了,我跟在你身後,後來竟然見你進了新開通的地鐵。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麽,就跟在你後頭,同你一起買了票。那時的人啊,真是人山人海,你一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
我心疼壞了,顧不得跟你玩這游戲,趕緊去扶你起來,後來我強硬地又接送了你一個禮拜,還是你媽媽反對,說你要獨立,我才無奈收手。
香香,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沒有教好你爸爸,愧對你媽媽。你爸爸嗜賭成性,屢教不改,我一味包庇放縱,求你媽媽給他機會,後來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打過罵過,唯恐你媽媽發現這事,我竟然幫他隐瞞。
紙包不住火,你媽媽還是發現了,我叫她傷透了心,她把你帶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我只是怪我自己教子無方,自己還做錯事,你媽媽不能原諒我,我知道。
可是香香,我近日竟然還會想念你的爸爸,我在想,他在外面是否有飯吃,是否有屋住,他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是否很無用?
香香,我會讓自己盡量不要去想他。
近日身體愈發疲憊,我有感時日無多,早前我已經做過安排,現在想要告訴你。
你高阿姨一家是大好人,這套房子的産權,50%給他們,剩下一半,都給你。
如果你父親回來,假如他能自己生活,你就不要管他,假如他食不果腹,請你幫助他一下,好麽?
對不起,我又想到了他。
另外沒有債務了,你可以安心。
香香,我叫文鳳儀,生于1944年10月11日,就職于晴絲紡織廠,後任紡織廠黨支部書記,我與你爺爺,相識相愛于1963年。
香香,我的墓碑,和你的爺爺是在一起的。我的生辰已刻好。
你要記得,奶奶很愛你,這段日子,奶奶好高興,好高興。
香香,你要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健健康康。”
顧襄早已淚流滿面,模糊的視線中,那一個數字,漸漸直立,漸漸排序整齊。
生于1944年10月11日,相識相愛于1963年……
大腦中的宮殿在快速旋轉,組合,一組組的信息注入進去。
她看到了,她在地鐵摔倒,奶奶将她扶起。
她去醫院,這是建造記憶宮殿的第一步。
她一個人走在上學的路上,她看樹看花,呼吸着這座城市清新的空氣。
她在青東大學,滿頭大汗地做着的習題,家裏來了電話,說媽媽從北京回來了。她急急忙忙收拾東西,把不屬于她的那本書也收拾了進去,跑回家,媽媽說已經在北京安排好了一切,半個月後她就入學初中。
她被帶上了飛機,沒有機會再還那本書。
從此之後,她再也沒能回來。
她帶着她最珍重的記憶宮殿,她最珍視的整個童年,遠離兒時家鄉。
她的爺爺和奶奶,一直都藏在她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
顧襄不停顫抖,肩膀上扶來一雙手,她被人抱住。
“香香,怎麽了?”
他的聲音,是這一夏,最溫柔的聲音。
顧襄仿佛聽見了兒時奶奶常給她哼的歌,“秋風吹遍了每個村莊,他把這動人的故事傳揚,每一個村莊都含着眼淚……”
顧襄貼住高勁的胸膛,哽咽道:“我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
***
烈日炎炎後,金秋來臨,顧襄站到了《神奇大腦》的節目現場。
臺下,高勁站在角落。
她朝那裏望去,見到他含笑看着她。她坐到了特邀嘉賓的席位,節目錄制開始。
2018年秋,她将從這裏。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會放實體書,實體書上市信息可以關注我微博。當然啦,我會放一部分番外在微博或公衆號的,就不放晉江了,那些免費給大家看。我先要玩一陣再說。【微博和公衆號直接搜索“金丙”】
預收坑《春起》點進我專欄收藏哈,看情況盡快開坑。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真的是全靠你們,我才能堅持寫完的,否則數據涼涼的我早沒勁了,麽麽噠大家~
下個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