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安,學長
白輝這一晚再次夢到周朗夜時,終于學會在潛意識裏提醒自己,不要繼續沉溺下去。
他在淩晨兩點醒轉過來,周朗夜就躺在身旁,單獨蓋了一床被子,睡得很沉。
卧室的窗簾是雙層的,厚重遮光。白輝睜着眼,注視着男人的側臉,直到視力完全适應黑暗的環境,能夠依稀辨出周朗夜左眼下方的那顆淚痣。
周朗夜整張臉都是俊逸無暇的,唯獨這顆痣墜落在一個不算恰如其分的地方,平添了一種哀傷欲淚的風情。仿佛這個男人不管如何冷峻或微笑,心裏總有一處永遠不會讓人觸及。
白輝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一下,周朗夜沒有醒。
他猶如一個食髓知味的吃糖小孩,又一次伸出手,男人敏捷地翻轉過來,将他一把攬進懷裏。
白輝吓住了,不知對方是夢是醒,愣愣不敢動。
周朗夜閉着眼,問他,“幾點了?”
白輝的視線正好可以看到床頭櫃上的電子鐘,小聲說,“兩點十七。”
周朗夜低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聲調慵懶,帶了一點鼻音,“年輕人的睡眠不該很好嗎?怎麽這個點就醒了。”
“我又夢到你了......”白輝被周朗夜抱得很緊、也很暖,黑暗中的擁抱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我最近總是夢見你,給我補課,帶我去看電影,開車到青屏山俯瞰夜景,各種各樣的事。三年前的那個暑假,好像怎麽也翻不過去。”
周朗夜本來沒想要和白輝夜半談心。可是這麽一個溫暖可愛的小東西躺在懷中講着自己的夢境,那裏面起起伏伏全是周朗夜,實在讓人難以招架。
于是周朗夜耐着性子安撫了他一句,“以後每天都能見到我了,夢就少做一點。”
白輝先應了一聲“好”,安靜躺了一會兒,聽着周朗夜的呼吸聲不像是入睡的樣子,忍不住又問,“你這次回來還會走嗎...?”
“不走了。”周朗夜簡短地答他。
然後是更久的沉默。直到白輝說,“你媽媽的事,我感到很難過。”既然慢慢地從擁抱中擠出一只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周朗夜的下巴,像是在用這種方式撫摸他,“我輾轉聽到消息已經是顧阿姨病故的兩個月後,本來想去溫哥華找你來着,家裏不同意。後來我把護照偷拿出來,準備自己買機票,沒想到我姐又告訴我,你快要回國了。”
周朗夜的心門一直關得很緊。
他是一個戴了很多張面具的人,身處不同的環境就會換上不同的樣子。
根基深厚的周家也不是一個能讓他随意進出的地方。對于十九歲的白輝而言,或許還不知世事險惡人情冷暖,但是周朗夜已經把人性這本書讀得很透徹了。
顧婵的死并非如外界所傳,逝于疾病。周朗夜也從未想過要把真相告訴誰。
可是身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陷入這段微妙的距離,白輝的不谙世事卻好像帶有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把那些屬于周朗夜的僞裝和戒備都掀掉了,只剩下白輝懷揣的一顆毫無保留又不怕受傷的心。
周朗夜在自己都還未意識到的情況下,說了一句,“她不是生病走的。”
白輝微怔了怔,周朗夜随即睜開了眼。
于是白輝知道,這句話是真的。
盡管他不夠世故老練,幸而足夠聰明。他沒有追問下去既然不是病故,又會是什麽,或許猜到了這個答案會讓周朗夜感到不堪。
他只是問周朗夜,“你是為了你媽媽才回來的嗎?”
周朗夜垂眸看着他,等同于一種默認。
白輝心裏擰痛,覺得周朗夜藏着太多秘密,活得并不輕松,又忍不住問,“我能不能幫你做點什麽?”
周朗夜的感動千載難逢,這一瞬間卻真的有點動容,他揉了揉白輝的背脊,不想讓這個小朋友背負太多沉重的情緒。
“你幫不上忙。”他說着,勾唇笑了笑,又道,“以後多陪陪我吧。”
白輝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下巴,軟而乖地說,“三年前沒有留住你,這次不會了。”
對于住進周朗夜家裏這件事,原本白輝還存有一些猶豫。他們從分別三年、相隔整個太平洋的漫長距離,突然變為同床共枕的關系,進展似乎太快。
可是經由一場深夜聊天,白輝打消了顧慮。他覺得周朗夜需要自己,盡管他不知道對方在籌謀什麽,可是他能感覺到周朗夜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不管多麽強悍的人,都需要一條沒有後顧之憂的退路。白輝覺得自己就是那條退路。
早起時他先醒來,比平常的起床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在他輕手輕腳滑下床時,周朗夜也醒了。
白輝沖他微笑,說,“早安,學長。”
周朗夜自從住進這裏,每日早出晚歸,出門時帶着真僞莫辨的铠甲,回來時散落一地勾心鬥角的殘骸,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孤獨。
這時面對白輝的笑容,一種前所未有強烈的想法卻從心底翻湧起來——他要把白輝留在身邊,把他養成一個永遠都能這樣貼心乖巧的情人。
他坐在床上,也說了聲,“早。”同時伸出手,示意白輝過來。
從床角到床頭,不過短短三五步的距離。
白輝天真地以為,自己走向的是一段許以彼此承諾的美好願景。卻不知他腳下的每一步,此後都張開着周朗夜結的網。
他走得越近,陷得越深。重重疊疊,全是迷障。
他執意所愛的這個男人,将為他打開一個全然未知的新世界。那裏面的白輝,站在璀璨閃光燈下,擁有世人羨豔的一切,背後卻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操縱着,直到失去他最珍貴的愛與初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