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會改的

自從喜歡上周朗夜開始,白輝就有種模糊的預感,周朗夜會是那種來去自如的人,自己或将等待很久,才能聽到一點回應。

先動心的那個總是陷落得更快,也更容易盲目地聽憑內心的沖動。白輝不知道自己單戀的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固執又傻氣,但他沒有退縮過,也總能從一些相處的細節中感受出周朗夜的變化,變得更溫柔或是更有耐心,因而受到鼓舞。

可是親耳聽到周朗夜說出“以後不要對別人這麽好”一類的話,那種無聲而劇烈的痛感還是洶湧起來,在白輝心上狠狠剜了一下。他無法佯作無事,這一瞬間只想逃離。

他推開周朗夜支在身邊的一只手,試圖走開,卻被周朗夜拉住。

白輝沒有控制好自己,掙脫的同時突然掉了一滴淚,垂直地落在周朗夜手背上。

兩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白輝擡手抹了把臉,在周朗夜出聲前打斷他,說,“我沒事。”

周朗夜可能沒想到他會哭,一下也有點無措,“白輝,我剛才的意思是......”

然而白輝再次将他打斷,裝作無謂道,“我知道,學長不喜歡沒有分寸感的關系。我應該叫外賣或者通知秦阿姨早些上班,而不是請假在家給你煮粥。等我再成熟一點,我會拿捏得更好,就像你一樣。”

他眉心擰着,說到後來語速愈快,神情裏有種難以掩飾的委屈。

周朗夜已經開始後悔,一時還沒想好怎麽哄人,白輝抹掉他的手,快步出了廚房。

周朗夜獨自站了片刻,眼前全是白輝倔強而無助的樣子。他轉身給自己盛出一碗粥,吹散熱氣,嘗了一口,又把碗放下,還是決定去道歉。

白輝已經裝好書包準備出門,周朗夜在走廊上把他截住。

“我的燒還沒退……”周朗夜的口氣聽來有種別扭地服軟,“你不是請了一天假麽,就在家陪我吧。”

白輝眼尾微澀,退了半步和他拉開距離,“秦阿姨下午就來了,你吃了粥再睡會吧。”說着,擡眸看向周朗夜,“我現在出門還能趕上學校最後一節課。”——是一種明明想要生氣,卻無法對周朗夜發作的口吻。

兩個人之間僵持片刻。白輝拽着包帶,沒有讓步的意思。

“今天早上一醒過來,想起昨晚對你做的事就很後悔……”周朗夜嘆道,對于自己的動搖感到無能為力,但還是繼續說下去,“覺得自己不該抱你睡覺,不該對你産生欲望,更不該在這個時候接受你的感情。”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別過頭去,短促地咳了一聲,又說,“白輝,人和人遇上,可能要講求一個時機。你在16歲生日派對上見到我,還有這次我回國以後重逢,都不是很好的時候。我剛才說那些話,與其說是提醒你,不如說是提醒我自己......”

周朗夜又一次別開頭,皺眉忍着咳嗽的沖動。白輝看出他的不适,心裏那一點憤懑也消了,伸手拍着他的背,說,“學長,我不去學校了,我們換個時間再聊吧。”

周朗夜搖了搖頭,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低啞,“我母親是吞槍自殺的,現場很慘烈。我做了兩個療程的心理治療,才慢慢從她自殺的陰影裏擺脫出來。

——顧婵逝去已近一年,這是周朗夜第一次向別人提起母親的死。

“四年前我回到溫哥華以後,也想過就在外面無拘無束地過下去。但是我母親這件事,沒辦法就這麽算了。周家在這裏樹大根深,憑我單槍匹馬和他們鬥,未必有勝算。”他看着白輝,神情是偏淡的,眼底卻淌過不易覺察的溫柔,“如果最後失手了,你跟在我身邊,也許會牽連到你。”

白輝聽過一些傳聞,也曾設想過周朗夜回國的各種可能性,知道他與生父和整個家族的關系不如表面敦睦。但是聽他道出其中淵源,還是非常吃驚。

他腦中還在消化這些信息,嘴裏已經說出,“我不怕的,你不用擔心我。”

周朗夜眯起一個懶倦的笑,不想說破白輝的天真,只是問他,“還去上學嗎?要去我就給你叫司機。”

白輝把手裏的書包放下,說,“不去了。”

周朗夜渾身也乏力,他不習慣說這麽多有關自己的事。現在人哄好了,心裏釋然下來,他惦記着那碗粥,于是轉身往裏走。

白輝跟着他,走了沒幾步,突然從後面把他抱住。

周朗夜對于這個擁抱好像并不意外。白輝抱他抱得很緊,起先也不說話,就悶悶地收攏着兩條手臂,靠在他背上。周朗夜由着他抱,心裏無端地閃過幾個念頭,不及細思又很快消失。

他承認自己對白輝有感覺,尤其在昨晚高燒以後,那種感覺異常強烈,要不是腦子還沒燒壞,他說不定會直接要了白輝。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一則他的心思不在感情上,白輝更像是他養在身邊的一個解壓神器——陪他深夜喝酒看電影,為他等門,安安靜靜待在他身邊,偶爾聒噪一下講講戲劇學院的生活,總之動靜皆宜。

再則就算周朗夜沒有背負什麽沉痛曲折的身世,也自認為不是一個好的戀愛對象。他沒有在健全家庭裏長大的機會,缺乏長情和責任心,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白輝在他這裏可以享受刺激,墜入意亂情迷,最後卻不能指望周朗夜給他承諾,或者一同細水長流。

周朗夜大概良知未泯,所以一直沒和白輝突破那層底線,還想給他的小朋友留條退路。

可是剛才白輝的那滴眼淚卻讓他有點恍惚。

他頭一次生出一種虧欠的感覺,覺得自己太渣。

所以他給白輝交了一次心,這可能是他成年以後第一次跟人交心。道出他母親離世的真相,隐晦地提及自己回國的目的,還表露出不願牽連白輝的意思,聽着有幾分情真,他自己都快信了。

“學長,我不知道顧阿姨是這麽走的,不該讓你提這個......”

白輝又變成了那個周朗夜所熟悉的白輝,剛才周朗夜和他說過“不要對別人太好”,他好像已經完全忘了,接着說了一些諸如“以後你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裏”,或是“下次你給顧阿姨掃墓時我陪你一起去吧”這類的話。

很奇怪,周朗夜也有信得過的朋友,比如沈卓,比如海外的同窗。他們都曾勸慰過他,喝酒聚會時寥寥兩三語。可是同樣的話經由白輝口中說出,就有了一種特別的魔力,好像真的可以安撫到周朗夜。

在顧婵自殺這件事上,周朗夜的感受一直很複雜。顧婵死前一年,精神狀态已經很不穩定,周朗夜曾經被她劃了兩刀,至今手臂上還留有縫合後的疤痕。顧婵大概是把對周澤的恨都轉移到了周朗夜身上,經常逼他給自己下跪。

周朗夜沒什麽可說的,他和顧婵也曾是感情深厚的母子,于是那一年裏他就無數次地給顧婵跪過。最長的一次,他在顧婵的卧室門口跪了将近兩小時直到顧婵睡去,起來的時候膝蓋像被砂紙來回磨過,腳下根本站不穩。

反複地承受來自母親的傷害和折磨,讓他在接受最後也是最壞的那個結果時,或許有了那麽一點點心理準備。某種意義上,顧婵終于從周澤的禁锢中解脫了,她把經年積月的仇恨都留給了周朗夜。

周朗夜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因為白輝産生這麽多聯想。他轉過身面對白輝,無意間嗅到一陣幽淡香氣。

繼而想起自己買過的那瓶Diptyque,就問,“你用了我送你的香水?”

白輝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

周朗夜又湊近一點,盡管嗅覺不夠靈敏,他還是覺得這個味道和白輝很配,“怎麽突然想起用這一瓶?”

”就随手拿到了……”白輝的眼神有些閃躲。

周朗夜靈犀一點,笑道,“是不是每次我惹你生氣了,你就用香水補償一下?”

——他從白輝的神情中判斷自己猜對了。

白輝不會對周朗夜撒謊,無奈承認,“學長你會讀心術吧。”

這種屬于白輝特有的原諒人的方式讓周朗夜心裏一軟,他啞着聲說,“以後我要少惹你生氣,好不好?”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發燙的額頭輕抵着他的一側臉,“既然沒辦法和你保持距離,那我就靠近一點。以後你受委屈了不要忍着,和我說,我會改的。”

周朗夜剛洗過澡,穿着幹淨的長袖T恤和休閑褲,身上散發出清淡皂香。這不是白輝經常從他身上聞到的氣息,但是這一瞬間,白輝覺得自己看到了周朗夜靈魂深處的另一面。

後來即使過了好些年,白輝和周朗夜之間也發生了很多事。白輝卻總是記得這一天周朗夜對他說的這番不算表白的表白。

他想,一直以來周朗夜的內心拉扯是真的,愛惜自己是真的,心意相通也是真的。

因為從這一天開始,周朗夜對他的确好了很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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