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果我是豬,那你是什麽
周朗夜看到這裏,閉了閉眼,合掌把日記本關上,扔進一旁的副駕座位。
其實早在扳倒顧遠航之時,他已從對方口中獲知童昕當年的所作所為,但那時他對顧遠航的說辭未能盡信,也懷疑對方是否為了推卸責任而牽連白家下水。如今有了這本日記,顧婵十九歲那年發生的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周朗夜不禁暗想,那麽白禮睿呢,又在這裏面扮演了什麽角色?
他忍着一陣反胃,拿起盒中的信件,順着模糊的郵戳順序看去,拆開了排在最後面的兩封信,大致浏覽一遍,又原樣放回。
車內的空調發出低頻的運轉聲,四周很靜,周朗夜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沒有出聲。他想,顧婵大概是在人生的前十九年把一切好運都用完了,餘下的只有無盡的惡意觊觎與衆叛親離。
先是顧家父母車禍身亡,由他們創辦的長江實業遭遇金融危機一蹶不振;而後顧婵被周澤看上,周澤想盡辦法要将其據為己有,偏偏兄長顧遠航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情願犧牲顧婵用以換取周氏的扶持。而顧婵的好友童昕又暗戀白禮睿多時,一心要将顧婵踢出這場三人角力,最終童昕與顧遠航聯手設局,以白禮睿的名義安排顧婵赴約,最終卻把她送到了周澤手裏。
顧遠航拿了錢,童昕嫁了人,周澤滿足了一己私欲,唯有顧婵在毫無防備之下跌入一處深淵,終其一生也未能擺脫。此後她曾向白禮睿求助,或是因為白禮睿生性軟弱,又或是背後已有童昕阻攔教唆,白禮睿非但沒有施救,反而将此事告知周澤以撇清幹系。
一群畜生。
周朗夜的臉頰動了動,仿佛暗自咬緊了牙。
他在停車場裏坐了将近一小時,才發動汽車開回家。進門時屋裏亮着燈,客廳裏傳來念臺詞的聲音。
暑假将至,白輝快要進組了。
周朗夜還在玄關換鞋,白輝已經迎出來,說,“學長吃飯了嗎,我等着你一起的。”
周朗夜擡眼看向對面牆上的鐘,已經快到九點了。白輝站得離他很近,嗅到他身上還未散去的煙味,又問,“今晚的應酬很累嗎?”
周朗夜幾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把人拉過來揉到自己懷裏,“不累,但還沒吃飯,另外下次不要等我了。”
白輝覺得他有心事,掂量了一下,終是按捺住了沒有問出口。
周朗夜和他一同吃過晚飯,又把餐桌上的碗碟拿回廚房,放入洗碗機中。白輝情緒很好,一直在分享學校裏發生的各種趣事,周朗夜也很捧場地聽着,沒有露出一點不耐煩。
後來他的手機響了,這是尾號1817那個號碼才有的鈴聲,周朗夜知道是沈卓的來電,拿起手機往外走,說,“我接個電話。”
他在推開通往露臺的玻璃門時摁下了接聽鍵,沈卓的聲音随即響起,“方便說話嗎?”
“方便。”周朗夜走到了露臺上。
“現在在哪兒?”沈卓又問。
“在家。”周朗夜平聲回答。
“你還能照常回家,是不是說明顧阿姨當年的事情和白家沒有太大關系?”沈卓問得委婉又直接。
周朗夜沉默少傾,說,“和白輝沒有關系。”
這一次輪到沈卓沉默了。
“我真沒想到,你要把他摘出去。”沈卓沒有掩飾自己的詫異,“不像你的風格。”
周朗夜不置可否,隔着玻璃門看見白輝從廚房的方向走了出來。
“你打電話有什麽事?”他問沈卓。
“我本來想勸你,要妥善地、聰明地用好韓琳這步棋。”沈卓說着,頓了頓,再開口時好像已經替周朗夜把餘下的話說了,“但你既然說和白輝沒關系,我再讓你“下棋”,只會顯得我太不懂事了吧。”
周朗夜是欣賞沈卓這位好友的。在他為數不多值得信賴的人裏,沈卓要算其中之一。
沈卓不惜放棄加拿大的高管工作,先于周朗夜回國,為他暗中鋪路,助他謀劃一切,實因沈卓自己也與周家有一樁陳年舊恨。沈父十幾年前在平州經商,因為周澤的惡意競争導致破産自盡,剩下沈母帶着一雙兒女背負着沉重債務艱難度日。
顧婵在無意間聽聞沈家的遭遇,背着周澤幫扶他們度過難關,又資助沈卓的姐姐念完大學,而後再資助沈卓赴加留學。
顧婵行善時沒有想過什麽回不回報,但沈卓是個講情義的人,父親的死他從來沒有放下,再到顧婵死後,他與周朗夜終于決定回到平州與周家做個了斷。
周朗夜看着慢慢走近的白輝,對沈卓說,“沒有韓琳也可以的,訂不訂婚都不影響我們之後的安排。”
沈卓在電話那頭短促地笑了一聲,然後略帶無奈地說,“Charlie,你這個動心的時間,真是選得不合時宜啊。”
因為室內室外有些溫差,通往露臺的玻璃門上蒙了一層稀薄的水霧。
白輝與周朗夜隔門相對,周朗夜仍然講着電話,看着白輝以一根手指在玻璃上慢慢劃過,給他在門上畫了一個心型。然後白輝沖他笑了笑,沒有打擾他,獨自上樓去了。
周朗夜無法形容這種感覺,他知道很多事情已經箭在弦上了,牽一發而動全身。不論是沈卓還是他,都很清楚與周澤博弈失敗的後果,可他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拒絕韓家的聯姻。
很不明智,的确不像周朗夜這個人會做的事,他心想。
那顆朦胧霧氣之中的心,開始漸漸滑落水漬,有種泫然欲泣的無力感。
周朗夜倏忽想起前一晚他在露臺這裏親吻白輝,白輝流下的那滴眼淚。
“就這樣吧沈卓,我想我大概還沒那麽無恥,就算沒有白輝,韓琳也不該為我的私心白白賠上她的婚姻。”
說着,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不管事情往什麽方向發展,都不要把白輝牽連進來。”
沈卓或許是為他的反常感到意外的,但也不再試圖規勸周朗夜,只是說,“一旦吳萱知道你背後沒有了韓家的勢力撐腰,可能會更加肆無忌憚,你自己要當心。”
——目前潛伏在周朗夜身邊最大的隐患,還不是他和周澤之間微妙的父子關系,而是周澤的正室吳萱為了保住自己兒子周維琛的既得利益,不知道會在暗中給周朗夜使什麽絆子。
周朗夜說了“好”,然後和沈卓各自收線。
盡管是在初夏的晚上,周朗夜卻無端覺得渾身發冷。他返回室內,走到二樓的卧室門口,白輝正蹲在一個大號行李箱跟前收拾下周進組要帶的東西。
周朗夜靠門站着,兩手插在兜裏,看着白輝把一個不久前周朗夜随手給他小豬公仔塞到了箱子的夾層裏。
周朗夜蹙了蹙眉,想起當時自己與白輝同在一個酒會現場,其中一張長桌上擺着為在場兒童準備的贈禮,周朗夜拿起一只粉紅豬玩偶,以此逗白輝,“怎麽越看越像你生氣的樣子。”
白輝立刻鼓起腮,很當真地說,“我怎麽會像一只豬!?”
周朗夜把小豬公仔抛給他,露出壞笑,“越看越像,簡直如出一轍。”
後來周朗夜還有別的應酬提前走了,他沒想到白輝會把這只公仔帶回來,現在還準備帶進劇組。
“大概收拾收拾得了,剩下的就讓助理小高來幫你。”
白輝渾然不知身後有人,吓了一跳,回過頭見周朗夜倚門站着,意态疏懶的樣子,又愣了愣,蹲在地上慢慢地說,“你看見我的小豬公仔了......”——有點懊惱的口吻。
周朗夜心裏壓抑難言的情緒好像因為這種幼稚對話,忽然消解了很多,他點頭,“嗯,看見了。”
然後走過去,順手拿起床上的一件外套,卷折了一下放在箱子裏。
“如果我是豬。”白輝笑着仰頭望他,眼神很亮,“那你是什麽?”
周朗夜蹲下身,和白輝之間隔着一個敞開的行李箱。
他的唇角勾了勾,說,“另一只豬吧。”
——都很傻,想要相信愛情。以為會得到救贖。
作者有話說:
于仇恨之中,他選擇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