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有你啊
周朗夜說到這裏,白輝什麽都懂了。
他整個人空白了幾秒,太多想法湧入大腦,一時間反倒什麽都想不明白了。
他只是擔心周朗夜,擔心得無以複加。他知道周朗夜是多麽缜密深思的一個人,盡管在他身邊待了快三年,對于周朗夜要做的這件“大事”,白輝從未窺其全貌。如今能讓男人做出這樣的安排,甚至說出“如果接到沈卓電話”這樣的話,顯示是預設過最壞的一種可能了。
白輝回過神來,立刻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篤定地說,“我不走。”
周朗夜笑了笑,放緩聲音,“聽話,後天我送你去機場。”
“我留下來陪你。”白輝直視着他,又重複了一次,“我不走。”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周朗夜心中感慨。就算這三年裏他對白輝隐瞞了太多的事,沒有說過一次“我愛你”,可是當他走到最艱險的這一步棋時,白輝仍然選擇站在他身邊。
只是這一次,他不願再讓白輝誤會送他出國是嫌他累贅,于是對白輝說,“你知道麽,我母親在自殺前兩年,本來已經準備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在溫哥華的一次聚會上遇見了一位與她年紀相當的華人工程師,對方踏實穩重,他們彼此投緣,我母親坦誠了自己的過去,而那位唐先生表示并不在意。”
“于是我母親正式向周澤提出分開,盡管他們已經既無夫妻之名也無夫妻之實地持續了好些年,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周澤口頭上同意,還假作大方地給予了祝福。然而半年後,就在我母親準備訂婚的一周前,男方突然死于一場車禍。”
“事故現場很蹊跷,剎車痕跡和制動方向都存疑,但是警方草草結案,一點沒有追查下去的意思。唐先生死狀慘烈,被撞後又遭反複碾壓,連原本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我母親自此大受打擊,失眠消沉,以至精神出現嚴重問題,最後吞槍自盡。”
大概是不想吓到白輝,周朗夜敘事的口吻極其平靜,短短幾句話,帶過了兩個人的死亡。
白輝聽得背脊發涼,周朗夜說完以後,他愣了半晌,才說,“朗夜哥,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他一直以為周朗夜在諸多大事上避而不談,是因為對自己有所提防。如今再細想,白輝才明白周朗夜的回避或許只是為了護他周全,不願讓他牽涉其中。
周朗夜捏着他的臉,淡笑,“我有你啊。”
就算人心如長夜、幽暗難明,周朗夜每見白輝一次,就覺得自己還不是一個除了仇恨身無長物的人。
所以到了孤注一擲的這一刻,他還是決意把白輝摘出去,自己攬下所有危險,給他一個海闊天空。
“出去玩一趟,就當散散心。你留在這裏反而讓我牽腸挂肚,無法專注做事。”——他再勸一次,神情已頗為懇切。
白輝遲疑了很久,最後似是不得已地應了一聲,“好吧。”
繼而被周朗夜一把摟緊,一個深吻壓在了白輝唇上。
臨別在即,周朗夜也曾想過生死之事。以周澤冷酷狠戾的程度,一旦自己失手,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他也還年輕,三十不到的年紀,也期望一嘗夙願以後做回自己。而白輝就像是周朗夜這場表裏不一的人生裏所獲得的最純淨美好的一個濾鏡,不管周朗夜手上沾着什麽不堪的污痕,都可以在白輝這裏滌蕩得幹幹淨淨。
他慢慢地吮吸他的雙唇,一只手往他的校服下探去,聽着懷中人發出輕微的嗚咽。
最後周朗夜把白輝打橫抱了起來,低啞地說,“我們晚點吃飯。”然後不容白輝反抗,将他抱進了樓上的卧室。
他把白輝放在床上,自己則半跪于地。他從來沒有這樣深情而溫柔地為白輝做過,直到白輝抓着他的頭發,聲音發顫地說,“不要了...我受不了了......”
周朗夜才從地上起身,将白輝的兩手壓過頭頂,再一次地與他深吻厮磨,啃咬着他的唇珠,把他的雙唇變得鮮紅潋滟。白輝微仰着頭,意識和感官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周朗夜掌握了他的一切,他只能發出一些縱情的低喘與呻吟。
他們的身體緊緊貼着,一寸也不想分離。彼此灼熱的體溫好像無數流淌的熱焰,在皮膚下湧動,随時随地都能叫人迷失融化。
周朗夜進入時,一再地親吻白輝讓他放松,過去他從未在床上如此多次的吻過對方。他們忘情地投入在這場毫無保留的性/愛中,沒有人說話,沒有承諾也沒有告別,紊亂的呼吸心跳和不間斷的濕吻代表了一切。三年來,這份愛始終缥缈無形,從未有過實體,這一刻卻好像可以摹狀,有了缤紛的色彩和灼人的熱度。
最終白輝還是忍不住哭了,內心壓抑的欲望和對于周朗夜種種癡嗔不舍,讓他用力地咬住男人肩上的一塊肌肉,在不能抑制的抽泣中,他很快嘗到了鹹澀的血腥味。
周朗夜沒有制止他,就任由他咬着。白輝有一對尖利的犬齒,笑起來時那對虎牙可愛迷人,現在它們都深陷于周朗夜的皮肉之中,為他留下了一道數日未能愈合的傷口。
白輝離港的那天,初夏多雨的平州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晴天。
周朗夜送他去機場,頭等艙的通道沒有乘客排隊,白輝戴着墨鏡口罩,托運完行李箱以後,他在登記樓的入口處停了一下。
他隔着墨鏡看向男人,在他們周圍有擁抱吻別的情侶,也有關切叮囑的親人,但他們只能平靜地站着,看着彼此,別的什麽也不能做。
周朗夜穿着襯衣西褲,面色沉靜,他幫白輝提着旅行袋,見白輝凝着不動,就說,“落地了給我發個信息。”
白輝點頭,伸手去接自己的東西,然後說,“你要小心。”
周朗夜把旅行袋交給白輝,微涼的指尖在白輝掌心輕撫了一下。
這就是他們的告別了。
白輝轉身進入閘口,沒有再回頭。
周朗夜在返回公司的路上,接到助理陶芝的信息,“恭喜周總,今天發布了新一屆的董事會名單,您成為總公司的五位董事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位董事。”
周朗夜的視線,從手機轉回到延伸的高速路上。這個消息早在一周前他就已獲悉,目前周氏的董事會裏有他,也有同父異母的兄長周維琛,以及另外三位年長的公司元老。
而周澤作為總公司的CEO,為了避免其他董事擔心周家一門獨大,影響投票及決策,已經自動從董事會退席。
長達數年的謀劃,終于要到圖窮匕見的一天了。
周朗夜下車時,看了一眼挂在後視鏡上的佛陀吊墜。這是他與白輝在海市發生車禍以後,白輝去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裏替他請來的。此後就一直挂在周朗夜的私人座駕裏,護着他出入平安。
其實周朗夜這個人,某種意義上也是兩手空空,無所倚仗。遇見白輝,為白輝所愛,大概是他生平最僥幸的一件事。
三天後的董事會召開半年度會議,周朗夜在進入會議室前,給白輝發了一條信息,只有短短四個字,“玩得開心。”
然後他關掉手機,打開辦公室的門,與等候在外的陶芝說,“你先準備幾個文件,暫時不用跟我進去。”
——不相幹的人,他都不願過多牽連。
會議前半場是各城市分公司的業績彙總,會議室裏進進出出走動了幾波人。周朗夜好整以暇地坐着,聽得多而說得少。後半場就剩了董事會的幾位大佬和機要秘書,輪到周朗夜發言時,他慢慢靠入椅背,先是沉默了幾秒,等到場內的衆人都面露疑惑地看向他了,他才說,“各位,我剛升任董事,來不及準備像樣的見面禮。就把今天的提議送給各位,以示周某的心意吧。”
說着,周朗夜的視線掃視一圈,再開口的話就讓場面徹底凝固了。
“我父親周澤為了防止惡意收購,曾經拟定兩個條款,在座應該都很清楚。其一,董事會五席,不允許同時更換,每年最多只能換任一位董事。其二,更改規則必須全體董事投票,如果投票沒有通過,提出改變規則的人就會被踢出董事會。”
周朗夜說到這裏,一位何姓董事似乎察覺了什麽,試圖打斷他,“小周總,凡事要三思......”
周朗夜揮了揮手,示意對方住口,繼續說道,“我的提議很簡單,今天這場會議,我要更換周氏總公司除我以外的全部董事,當場投票決定。我的律師和在座各位的秘書或律師都可以監督投票流程。”
“與這項提議相關的條件,我附帶了三項。”
“第一,如果5:0通過我的提議,我将有權更換所有董事,但各位會保持現有的年薪、退休金以及股權分紅。”
“第二,如果投票結果為4:1,唯一反對的那位董事就會離開,且沒有任何利益保障。”
“第三,如果投票結果為3:2,則我持有的所有周氏股份,将全部分給兩位投出贊成票的董事。”
周朗夜點擊鼠标,把投影屏幕換作了簡單明了的文字釋義。他看到對桌的周維琛已經站起來,似乎想沖上來揍他,而他神色冷然,為自己的提議做了最後總結,“各位好好考慮,我們馬上投票表決。”
周維琛沒能揪住他的衣領,周朗夜先出手将對方制服了,反擰着周維琛的胳膊把他壓在會議桌上,對他說,“周維琛,我建議你好好聽取律師的建議,看看下一票應該怎麽投。不要成為那個最終離開董事會且分文不得的人。”
周朗夜有備而來,打的是背水一戰。
他聽見席間的耳語,其中有人說,“何董,您看看,如果投票結果是2:2,那麽最後那個董事肯定會投贊成,因為這樣一來,就符合周朗夜提出的第三個條件,贊成的人會分走周朗夜的全部股份。”
同時又有人說,“趙董,這個投票您沒法反對,如果投出2:1的情況,那麽第四個董事清楚如果自己反對,就又變成了2:2的平局,第五人肯定會投贊成,因為他會獲得股票分紅。”
繼而再有人說,“這樣一來,第四個投票的董事肯定會改投贊成,第五個也必然會贊成,這樣唯一反對的那個就會變成唯一離開的人。”
周朗夜給了一個無法破解的局。他經過漫長的蟄伏,獲取周澤的信任,入主董事會,以自己全部身家作賭,要為周氏徹底換血。
投票開始時,會議室內靜得落針可聞。
周朗夜最先投票,他為自己的提議投了贊成。接着是何姓董事,第二票贊成......最後是周維琛,在良久的權衡過後,第五票贊成通過。
在周澤控制下長達二十餘年的周氏突然一朝變天,從此成了周朗夜的囊中之物。
周朗夜離開會議室時,周氏總部的整棟大樓似乎都彌漫着山雨欲來的氣息。
周澤已經獲知發生的一切,大概正在從用地拍賣的外省趕回平州的途中。可是周朗夜大權在握,已經無所為懼了。
鴻聲商貿早已暗中收購了周氏旗下華訊影業的過半股權,周朗夜也與韓琳的父親韓仲平談定了一項為其政績加分的大手筆投資。他從那些職員們驚恐不安的眼神中徐徐走過,讓陶芝通知司機備車,準備趕去華訊影業與沈卓碰面。
這樣的時刻,到來得并不如預期的狂喜。周朗夜走出電梯時,甚至感到一陣失重般的空虛。
董事會集體撤換的消息應該傳播得很快,前廳裏穿梭來往的職員,紛紛以一種惶惑的神情向他低頭問好,無比客氣地叫他,“周總。”
周朗夜走向旋轉門,正午的太陽灑落在反光的門扇上,隔門站着一個人,陽光把他原本的黑發染作了燦爛的金色。
這一瞬間,周朗夜幾乎以為自己做夢了——那一抹清俊的身影,就站在轉動不停的門外,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褲,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白輝當然不是在得知消息以後才趕來這裏的。他昨晚就已悄然回到平州,不管結局如何,他從未想過要在這一刻背棄周朗夜。
周氏大樓裏上上下下近千人。唯獨站在周朗夜對面的這一位,在周朗夜決意獨自承受一切時,誓與他不舍不棄。
作者有話說:
小周總的董事會決議參考《The Art of Strategy》一書, 由耶魯和普林斯頓的兩位商學院教授 Avinash Dixit和Barry Nalebuff所著。
後面不是糖,是大刀。
但他們真的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