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段明風是家門的醜聞,姑父願意把燙手山芋接過去堪稱俠義,還頗有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英勇。可我爺爺仍然不滿,他說如果姑父真的想息事寧人就不會讓孩子姓段,以後脊梁骨都要被戳穿,說完嘬了口白酒,又長嘆一口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人這輩子最難的就是咽一口咽不下去的氣。”

兩年後,王守中意外的登門,他離開南京回湖南老家任職,再回這座傷心城時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原本壯實的身材也消瘦得如風中殘燭,洗舊了的豬肝色襯衫空空蕩蕩,他本就面相土氣,如今面頰凹陷了下去,輪廓線就成了坎坷的多邊形,像顆皺巴的九制話梅,想來日子過得酸澀。

他此番前來一改往日的中庸和平,堅持和我姑媽離婚,理由是孩子大了沒法跟人解釋他姓段,離婚後他會找一個姓段的女人結婚,以後就可以跟人說孩子随媽姓,也不知道他是為自己妥協了,還是為孩子心軟了。

姑媽是精神病患者,且婚前隐瞞病情,婚後久治不愈感情破裂,經調解無效依法判決準予離婚。

王守中來我家辦理離婚的事,沒有将表弟帶來,我姑媽像是忘了生過一個崽,竟也不問。

全家人異常默契的絕口不提段明風,只有我閑得蛋疼問王守中:“姑姑生的小弟弟呢?明風弟弟。”我當時覺得自己真是神童,衆人皆醉我獨醒,兩年多了,我還能記得住他的名字。

我爸擡手一指書房:“作業寫完了嗎?大人的事別多嘴。”

我很不高興,奶奶開了一瓶橙汁飲料給我喝,拍拍我的背:“乖乖,自己去玩。”

我媽抱怨:“別總給他喝飲料,喝多了等會兒飯又不吃。”

奶奶掀了掀眼皮:“周末才過來,喝一點要什麽緊。”

我雖然才九歲,但身為男性,在婆媳矛盾一觸即發的檔口分外敏感,趕忙抱着飲料溜了。

姑媽在院子裏蕩秋千,兩個保姆站在後面,三個身強力壯的保安守着鐵栅欄院門,簡稱“在家坐牢”,她卻渾然不覺,在耀眼的陽光下惬意的做着趙家二小姐,我偷偷站到她後面,用手抓她長長的卷發,一下晃到我手裏,又晃開,像海邊的浪花,來來去去,濕了手,抓不住。

姑媽故意把頭後仰,秋千蕩的弧度變大,逗貓似的逗我,我說:“姑姑,你總搶我的秋千,我都沒得玩了。”

她笑得天真爛漫:“趙易岚,你去找他們陪你玩,他們特別會打架,你跟着學個一招半式,學校裏小姑娘們就會覺得你很酷,很酷的男人才能娶到老婆。”

我看了看那三個保安,湊到姑媽耳朵邊上小聲說:“你又想跑出去啊?我上次被爸爸揍,這次不會上當了。”

姑媽臉色一變,轉瞬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笑顏,聳聳肩:“你是他生的,怕什麽?反正也不會真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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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是經驗之談,做了這麽多荒唐事,我爺爺奶奶氣消了,照樣把她當掌上明珠寵着,我突然靈光乍現,好奇的問她:“明風弟弟不是姑父親生的,姑父會打死他嗎?”

我又被爸爸打了,這次真打疼了。

姑媽被我一句話刺激到失控,她幹淨漂亮的衣服和頭發在掙紮中變得髒污淩亂,保安像抓鴿子似的把她胳膊扭到後面,可她又不是鳥,抓住了翅膀才不會飛,她只是一只柔弱的母雞,連跑都跑不快。

姑媽努力伸長了脖子,淚眼婆娑的面孔正對着鐵栅欄院門,我都替她着急,人類的脖子長度有限,不像長頸鹿能把脖子伸出圍欄,保安随意一扯,她就只能大步往後退。她眼淚汩汩的往外湧,水龍頭漏水似的,索性一屁股賴在地上不肯回屋,兩個保姆拉她起來,被她又抓又撓。

“讓我去看看他,我就看一眼!讓我去看看他…”

保姆和保安不為所動,她經常想跑出門,這戲碼鬧多了就成了狼來了,誰會認真聽女瘋子說了什麽,只要她肉體還活着就行。

姑媽嗓子喊劈了王守中也沒來看她一眼,她鬧累了,像吊線木偶一樣垂下了頭顱和四肢,我聽見她啞着嗓子嘀咕:“不是親生的,會被打死…讓我看看他。”

原來她想看看段明風,原來她還記得生了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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