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入學前的最後一周,搬去奶奶家陪段明風住,我倒不擔心爺爺奶奶對他不好,只怕他住得不習慣,這一年,他住過王守中家,住過我家,現在又搬來爺爺家,這裏都是他的血親,卻又都是素未謀面的生人。

段明風住的房間是我小時候住過的,由于我只住一星期,且任務是陪段明風,所以奶奶并沒有另外收拾出一間屋子給我住,我和段明風睡一個屋,他認生,到了這裏以後恢複到沉默寡言的模樣,整日悶不吭聲的待在房間做習題,所有人包括家裏的保姆司機都誇他謙和有禮,只有我知道他性格不是這樣的。

我入學前的最後一天要回家收拾行李,收拾完想了想還是去爺爺家再陪他一晚,飯後夕陽西下,蟬鳴陣陣,我搬了張矮塌到院子裏吃西瓜,姑媽回房間去了,四下無人。我躺在塌上,枕着胳膊,翹着腿,段明風頻頻回望走廊門,我拉他:“這位同志您偵查什麽呢?沒有敵人您就安心躺下。”他這才腼腆的笑笑,屁股一轉方向,撲在我的肚子上。

傍晚微風不燥,草地上吹過來帶着特有的泥土氣味,我百無聊賴的摩挲他光滑的臉蛋,捏了捏:“明風,你是不是不喜歡住這兒?”

段明風像粘人的小狗一樣把臉蹭到我手心,不吭聲。

“我幼兒園和小學的時候住這裏,每天玩得雞飛狗跳的,”我安撫他:“現在你是這裏最小的小朋友,大家都會疼你的,就算調皮搗蛋也不要緊,這兒多好啊…”

段明風小聲哼哼:“不好。”

我被他噎住,幹笑了聲繼續說:“你媽也在這兒呢,有她在,這裏誰也不敢欺負你。真的,你外公最疼你媽了,她以前跟我炫耀擦洋火燒你外公的胡子,你外公嘴上燙出泡來也沒舍得揍她,差不多也是你這麽大的年紀。”

段明風嗡聲嗡氣道:“那我也去燒燒看。”

我一驚:“那倒也不必。”

段明風:“哼!”

我被他孩子氣的表情逗笑,使勁兒揉了揉他的頭發:“別這麽排斥他們,你大度點兒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行不行?你媽媽一直都很惦記你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去湖南看你,給了你一條圍巾,是她托我帶去的。”

段明風揚起頭,吶吶道:“圍巾…”

“嗯,還在嗎?”

段明風恍若未聞,失神的看着塌邊:“圍巾…是不是棕色格子的?”

我已經忘了那條圍巾長什麽樣,段明風有些激動,爬起來壓到我胸口上:“我每年冬天都戴的,原來是她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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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段明風他很在意姑媽,哪有小崽子不想念親媽的,只是段明風把自己關在殼裏,用冷漠和疏離畏懼着所有人,非得別人先愛他,他才敢敞開心扉。夜色暗了下去,他眼睛卻明亮,星河皓月,在虛無缥缈的黑暗裏明滅又清晰。

那天深夜我被他吵醒,他哭了滿臉的眼淚,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看他?我吓了一跳,明明睡前把他哄得好好的,但他竟然還是害怕,他堅持說這裏不是他的家,我怎麽說都說不通。

他的反常和固執是我始料未及的,住在我家時明明很快就适應了,我不明白為什麽姑媽在這兒他還會說“這裏不是我家”。我有些煩躁的抱住他,大言不慚的說每周都會回來看他,他反複确認,我閉着眼敷衍的點了頭。

但我食言了,我只是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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