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不許讓我走
藍山後仰跌落,看着岩壁遠去,同伴的驚呼在他耳側模糊。
他感到失重,又聽見有人在耳側冷冷說:
“你知道嗎,所有愛好徒手攀岩的人,最終都将死于徒手攀岩(1)。”
藍山記得那是在電影院,放的片子也叫“徒手攀岩”,柏舟一坐在他身邊,冷靜地複述完片中臺詞,告誡道:“你該放棄徒手攀岩。”
藍山扭過頭去,對上柏舟一漆黑的瞳眸,眼底如靜湖般不見底。
走馬燈轉場,藍山仍在下落,眼前畫面倏然一變。
柏舟一站在他面前,剛剛還平靜的眸,此刻情義全無。他冰冷地對着藍山說:“我是同性戀,我沒想隐瞞。”
“你瘋了!”藍山看見自己憤怒上前,揪住他衣領,“國隊代表選拔馬上開始,你這時漏短,是生怕別人不舉報你私生活不端?”
柏舟一說:“和你沒關系。”
藍山看見自己愈發生氣,吼道:“你爸被你氣進醫院,你媽整天以淚洗面,還聯系不上你,只能讓我來勸,但你現在——”
藍山氣極了,柏舟一卻還是神色淡淡,看得藍山陌生,仿佛眼前人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又仿佛根本不認識他。
藍山深吸一口氣,放低聲音:“舟一,你沒必要把自己搞到衆叛親離這步,下周末,你有假吧,我陪你回去,你去看看你爸,和他道歉……”
“我不道歉。”柏舟一打斷,他終于有了幾分情緒,藍山看不懂,只覺他愈發冷漠,“我喜歡上一個人,他是男性,我喜歡男人,這是本性。我沒有錯,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藍山還想再勸,柏舟一已不再看他,只說:“你走吧。”
後背撞擊地面,脊椎斷裂聲清脆。
一切雜音消散,藍山躺在浪滅岩下,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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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媽媽出去了哦,一會兒回來……”
藍山聽見有人遙遠地喊,聲音熟悉。
他感覺刺目的光照在自己臉上,把臉頰照得滾燙。
太熱了。
藍山掙紮着,他努力想睜眼,同時努力轉動身體,欲逃離熱源。
他用盡全身力量翻了個身——
啪。
藍山狠狠摔在了地上。
疼痛戰勝困意,藍山終于睜開眼。
眼前一片敞亮,白紗窗簾被風吹動,呼啦起伏,陽光從簾底漏出來,照在陽臺。
藍山仰頭看那臺子,他剛剛大概是從那摔下來的。
倒是不疼,就是……
藍山比劃一下,納悶,這臺子怎麽這麽高?都到他眉眼處了。
難道天堂的東西都要做成大號的?還是為自己這個攀岩愛好者量身定做了攀爬型臺壁。
藍山盯着那臺子,還沒想明白,就聽外面有人喊。
“舟一——舟一——”
柏舟一,他怎麽會在這,他也出事了?
藍山心下一驚,腦子還沒想法,身體先動了起來。
他從同樣大一號的房門跑出去,吃力打開大一號的大門鎖,在昏暗的走道中直行,推開對房未鎖的門,沖向聲音來源。
“柏舟——”藍山的呼喊戛然而止。
一個小孩盤坐在房內,身前整齊擺着五十個球。
那球小孩巴掌大,幽幽泛着藍光,照得小孩也面露幽光,襯出此景無比荒謬。
三四歲的小孩把最後一個球放入空缺,姍姍回頭,安靜地看向不速之客。
那雙眼,弧度圓潤,那臉頰,嬰兒肥圓,但那淡定的神色和微微皺起的眉,讓藍山一下辨認出他的身份。
柏舟一——三歲版。
藍山不由得後退一步,喃喃:“不會吧。”
“天堂不僅什麽是大號的,還配送小版的柏舟一……太幽默了,真的太幽默了。”
盡管不可置信,但藍山還是心口不一地低頭,掃過自己圓鼓鼓的肚子,蘿蔔般短的小腿……
就連聲音都變得稚嫩……
藍山又後退一步,三歲的柏舟一歪着頭看他,像在看一個不太聰明的玩具。
“不是吧。”三歲半藍山的奶音裏幾乎帶上哭腔,“小升初、中考、高考……”
“還要再來一次啊!!”
柏舟一看着眼前亂喊的藍山,把頭擺正,面無表情地确定,這就是個愚蠢的玩具。
藍山好一會兒才止住哭喪。他環視周圍,隐約認出這裏是十六年前的柏舟一家,他正觀察着,忽然聽見身後響起輕快的腳步。
“藍藍來了。”藍山感覺身體一輕,柏舟一的腦袋一點點仰起,在視野裏變遠。
他被掉了個頭,對向舉起他的女人。那人眉眼彎彎,鼻梁挺拔,像是把地上那肉團子時間軸往後拉了十幾年,五官長開再柔化,捏出一張标準的美人臉。
女人笑道:“來找我們家舟一玩啊。”
當然不能說她像柏舟一,哪有說老子像兒子的,亂輩分了。
女人叫潘詩,是柏舟一的母親,藍山媽的閨蜜,後來靠一對玉镯,又成了藍山的幹娘。
面前笑意盈盈的潘詩,與病房裏頭發蓬亂的女人對比鮮明,藍山一下恍惚,愣愣被她抱起來,抱熊貓似的卡在肘邊。
潘詩對着發愣的藍山一陣捏圓掐臉,把人當面團似的玩了一番,才低頭去找自己家的團子。
柏舟一早在她對藍山上下其手時就察覺到危險,抓起自己最喜歡的那個玩具球,一聲不吭地跑了。
“小崽子。”潘詩笑一聲,繞過球陣,兩三步過去,彎腰把柏舟一也抱起來。
“唔……”柏舟一正努力地移動着,忽地被潘詩一把撈回來。他估算下自己和自己媽的力量差,放棄了掙紮,只在騰空那一瞬間抱緊手中的玩具。他被潘詩抱起來,和早已“被捕”的藍山在空中會和。
潘詩把藍山和柏舟一挨一起,臉頰肉貼着。
藍山一臉懵逼地被擠沒了左眼,柏舟一一臉冷漠地擠閉了右眼。
看着這加起來年齡都不超二位數的兩崽子,潘詩笑開了花。
“哎呀,多可愛啊,兩小無猜的小團子。”
藍山被她拎着,這位未來的攀岩之星在離地一米的地方缺氧——被勒的。
他翻着白眼哇哇亂叫,含糊的音調逗得潘詩哈哈大笑,吵得柏舟一堵上耳朵。
“望窩下去!”藍山蹬腿抗議,“我難厚得要死掉了。”
大概是看出了藍山的窒息,潘詩又逗兩句,把兩小孩放下了。
柏舟一和藍山摔做一團,難兄難弟又難舍難分。
“你們先玩,我做飯去了。”潘詩笑眯眯彎腰,“要友好相處哦。”
潘詩離開了,藍山驚魂未定地拍着胸脯,童年的回憶早忘得差不多了,隐約記得自己小時候很讨這幹媽喜歡,沒想到是這麽個讨法。
藍山緩過神來,扭頭看見柏舟一臉色被揉出來的紅痕,同情地拍拍他:“兄弟,你辛苦了。”
柏舟一冷漠地把他手拍掉,又挪回球堆邊上,把手上的球放回空缺位置。
藍山跟過去,看見地上那做法一樣的球陣,每個小球上都印着一個數字。
柏舟一把它們按序排好,1-50,秩序井然。
藍山對這些球有些印象,這是柏舟一最喜歡的玩具,別的小孩拿着玩具刀劍打打殺殺,他就坐在一邊排列組合。
有時還強迫藍山退出打殺陣容,陪他一起枯燥地擺球。
柏舟一似乎從小就對規則和秩序很感興趣,卻又在長大後做那麽離經叛道的事。
藍山搞不懂長大後的柏舟一,但對眼前的小團子還是有幾分把握。
這個樣貌,這個不茍言笑的态度,此刻他和柏舟一應該還不是很熟,處于他喋喋不休,柏舟一冷面相對的狀态。
小崽子。
藍山輕輕磨牙,他倒是忘了這人從小就冷漠,相處十幾年以為養熟了,誰知最後居然因為性向翻臉,一朝回到解放前。
處在解放前的三歲半藍山憤怒地揉亂頭發,哼一聲,很沒骨氣地決定先和小柏舟一套套近乎。
“舟一。”他坐到柏舟一身邊,明知故問,“這是什麽啊?”
柏舟一不說話,嘴巴抿緊些。
不高興了。
藍山又湊近,努力扮演一個好奇的三歲半小孩:“它們會發光欸,是魔法嗎?”
柏舟一動作停頓,轉頭嚴肅審視藍山,似乎不明白這個吵鬧的皮孩為何今日搖身一變成迷信的智障。
“燈。”小柏舟一言簡意赅,冷漠至極。
但藍山還是大受鼓舞,他伸手,要去碰:“我可以看看嗎,好神奇……”
啪
他手上挨了一下。
藍山愣住,這一下不疼,但是很響,響得他有點丢面,藍山扭頭看柏舟一,他還未收回打下的手,撇着嘴,用力瞪着自己。
這個眼神很熟悉,柏舟一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是這樣,三白眼,冷冷盯着人。
但這個眼神對藍山很陌生,柏舟一很少對他生氣,柏舟一從不對藍山發火。
在藍山從書架頂摔落,砸壞柏舟一拼了半個月的樂高模型時,幼年柏舟一也不過板起臉說:“手拿來。”然後在藍山準備抵賴挨打時強硬地拽過,把創口貼放到他手裏,又拿碘伏給傷口消毒。
在五個小時都沒交會藍山最簡單的基礎算式時,少年柏舟一揉開皺起的眉心,刷刷在紙上寫下又一串公式,耐心說:“可能方法不對,換一個再試。”
就連在因為徒手攀岩的話題争吵時,青年柏舟一也會在發火前一刻止住情緒:“我現在有些生氣,給我兩天整理情緒,之後我們再談這件事。”
要說真的發火,用冷漠目光對向藍山.......僅有那一次。
坦白同性戀的那一次,也是決裂的那一次。
眼前,3歲柏舟一皺着眉瞪着自己,藍山卻滿心是19歲柏舟一的冷漠神情。
他倏然想起來,那句“你走吧”後面還有點別的。
“不能接受的話,就別再見了。”柏舟一很平靜,仿佛在說,“晚上一起吃個飯”。
他們确實再沒見過,也沒機會再見了。
藍山心中一痛,被小柏舟一的眼神刺到了
他應激似的跳起來,肉嘟嘟的小手插在并不存在的腰上,奶音怒斥道:“你是在和我生氣嗎!”
柏舟一不說話,他抿起嘴,圓眼翻成死魚,繼續瞪着藍山。
“為了一個玩具,你要和我生氣嗎?”藍山聲音更大。
“不是玩具!”柏舟一也生氣了,用奶音回擊,“我告訴你,昨天,叫數字球!你忘了!”
他說得順序颠倒,氣勢卻一點不弱。
“數字球就數字球!”藍山指着它,“現在我想玩數字球!可以嗎?”
柏舟一不說話,他歪頭,生氣地思考起來。
藍山耐心等了三秒,再次被小柏舟一目光中的嫌棄激怒,他蹲下去,粗魯地要去碰那個剛歸位的數字球。
啪
這一下不是打手了。
柏舟一坐起,毫不遲疑地拍上藍山臉,藍山猝不及防,後仰摔到地上。
藍山後背着地,地板的冰冷讓他聯想起一些脊椎斷裂的疼痛,他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舟一:“你打我!”
柏舟一察覺到他的怒火,警惕地把數字球擋在身後。
藍山很生氣了。
先是性取向,不知道哪裏來的男狐貍精,後是數字球都比不過了。
藍山鼻子一酸,失去理智,跳起來就去搶:“給我!”
柏舟一當然不能給他,他身後就是數字球,他抓住撲過來的藍山,翻個個,和他一起摔在地板上。
潘詩聽到尖叫和打鬥聲,匆匆從廚房趕出來。
藍山和柏舟一已經打做一團,柏舟一咬牙苦戰,藍山憤怒大叫。
“你居然打我!柏舟一從來不打我!你是個假的柏舟一!”
“……呀!!你還咬人!你是狗嗎!!松口!松口!!”
“不要揪我頭發……疼!”
“松手,松手小崽子!我跟你講,柏舟一要是知道你這樣對我!你那些數字球全得被扔垃圾桶,全部!”
三歲的柏舟一被他吼得腦殼疼,在扭打中努力組織語言。
“你……走……”
藍山被打到鼻子,又聽他這樣說,忽地鼻頭發酸。
他被摁在地上,還手都忘了。
藍山不打了,柏舟一也停戰,他抓着藍山,思考要不要放手,又擔心這人起來後會再給自己幾下,只得先摁着。他還在猶豫,卻見藍山忽地捂住臉,兇狠地委屈起來:
“你憑什麽讓我走……你不許讓我走……”
作者有話說:
藍山:我雖然是直男,但我竹馬必須得寵我
(1)出自紀錄片《徒手攀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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