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不許再生氣了

“哎呀我兒子,和個小猴子一樣,爬得老厲害了。”藍山一出賽場,就被藍軍生舉起來,在空中抛兩下。

“藍軍生你看着點,別摔着了!”鄭媛呵斥道,等藍軍生把人放下來,她揉揉藍山的頭,“今天很厲害!”

“是每天都很厲害!”藍山糾正完,轉身往柏舟一那邊沖。

“舟一——”

柏舟一馬上得去上奧賽培訓班,今天是請假來的,看完比賽還得去趕下半場,他摁住撲過來的藍山,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拿到獎金了嗎?”

“還沒呢,說是到時候會給教練,再給我。”藍山拍拍他肩膀,“我這邊錢到位了,你得加油啊。”

“加不加油我都是第一。”柏舟一很傲嬌地轉身,“走了,媽媽在下面等我。”

“這就是天才嗎,好有自信哦。”藍山看着他矮但拽的身影自言自語,忽然被藍軍生一巴掌摁到頭上。

“說什麽呢小朋友?”藍軍生把他撈起來,“舟一去上課了,我們也回去了,今天出去吃。”

藍山扭頭問:“你請客?”

“質疑什麽呢小兔崽子?”藍軍生義正言辭,“你爹我哪有錢,你娘請客,走咯——”

奧賽比賽在攀岩賽兩周後,藍山投桃報李,雖然不能圍觀考試,但也在決賽當天去到場地,在門外等柏舟一出來。

奧數一直是衆多興趣愛好裏最為家長青睐的一個,考試結束後,源源不斷的小孩從考場中出來,藍山看花了眼,好不容易從孩子堆裏挑出自家發小。

一群或喜悅或沮喪或迷茫的面容中,面無表情的柏舟一顯得格外沉穩。

“哦我的老天。”同行的潘詩一手搭住藍山,一手扶額,吐槽道,“他簡直像個沒化到緣的小和尚。”

小和尚走近了,藍山一把攬住他,問:“考得怎樣?”

Advertisement

柏舟一比藍山高三四厘米,藍山不得已微微踮腳。

“挺好的。”柏舟一說。

藍山放心了,柏舟一不謙虛,但柏舟一很誠實,柏舟一還對自己特別高要求。

他說挺好的,那就肯定是挺好的。

“走。”潘詩也樂呵,“好不容易不用接你上下輔導班了,今天出去吃,慶祝一下,我們和咖啡崽爸媽一起。”

柏舟一擡頭沖她點點,說:“好。”

藍山和柏舟一黏糊地轉過身,姿勢變扭卻不放開彼此,他們搖晃着往遠處招手的藍山父母走去。

柏舟一說自己會考第一,他就确實是第一,沒過兩天,放分的時間還沒到,學校就打電話來恭喜,激動地說學校第一次出了個二年級的奧賽第一,還說國家奧數組織注意到柏舟一,給他發了邀請函,通過測試就可以直接進入國數院直屬的奧賽人才培育隊伍。

潘詩樂得合不攏嘴,雖然她對柏舟一的要求只是多吃點、多說點、開心點,但自家兒子厲害,哪個當媽的不開心。

在她邊上,藍山偷偷問柏舟一:“徐澤幫考得怎樣。”

“不怎樣。”柏舟一嘴巴抿一下,少見的幸災樂禍,“我和他一個考場,他因為哭得太大聲被請出去了。”

藍山心裏舒坦了。

特權能帶給人某一瞬間的便利,但德不配位的人仍是無法坐穩高位。

“我不理解他爸為什麽要花大錢送進決賽。”藍山說,“丢人嗎?”

“我也不理解。”柏舟一面無表情地說,“為什麽有人連那麽簡單的題都做不出來。”

藍山被內涵到了,捂着胸口痛苦倒下。

柏舟一下一句話讓他起死回生。

“我拿到獎金了。”柏舟一看藍山,問,“你的獎金什麽時候到。”

“哦!”他這一下點醒藍山了,“我最近沒去攀岩,教練沒和我說……”

“問一下。”柏舟一說。

“行。”藍山也想早點把錢給到蘇思婷媽媽,那對母女早一天離開酒鬼爹都是好的。

他給攀岩館打去電話,林盤溪也納悶:“一般來說一星期就該給了,但到現在主辦方也沒把錢給我……他們讓你主動去聯系,要不你打過去試試。”

“好。”藍山心中有些不詳預感,但他還是用林盤溪給的聯系方式,聯系了主辦方。

“是藍山選手嗎?”對方接通電話,開門見山問,“我們這邊想要了解一下,你的年齡是六歲對吧。”

“是的,怎麽了嗎?”藍山握緊電話,不詳預感加重。

“那你報名時,是不是謊報了年齡,兒童組的參賽年齡段是7-9歲。”

“我填表确實填的七歲……”藍山承認,因為七歲以下無法報名,而林盤溪說問題不大,反正就差兩個月,一般不會有人糾結這個……

一般确實不會有,但現在情況可不一般。

六歲的選手爬了個冠軍,而且比賽線路被主辦方搞錯了,青年組的難度不小心混進了少兒組。發現錯誤後,負責人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藍山這個一次就完成攀登的冠軍也被拎到了攀岩協會面前。

發現如此天才,攀岩協會本是大喜,想用他作為宣傳案例,以此推廣攀岩運動。

但他們很快發現了藍山存在年齡問題。

七歲變六歲,這本來不是個大毛病,但國際攀岩組織規定,最小的參賽年齡必須是七歲,他們認為七歲以下小孩如果苦練攀岩,可能會導致骨骼變形,算虐待兒童。

虐不虐待兒童另說,國際社會虎視眈眈,對中國運動界輿論不好倒是真的。

攀岩協會當機立斷,宣傳機會不能要了,連帶這個冠軍,也得冷處理。他們判斷藍山天賦異禀,就更覺不能讓這位天才背負“污點”,他以後登上國家,乃至國際賽場時,得幹幹淨淨,不能有“小辮子”給人揪。

一來二去,藍山這個冠軍便被“懲戒”了,首當其沖的表現,就是取消獎金。

“是這樣,我們考慮了一下,這個成績是你自己拼出來的,我們保留,但為了表示我們不支持攀岩幼兒化的态度,獎金這種表彰,主辦方決定收回。”

“不是!”藍山急了,他不知道上面那些彎彎繞繞,只曉得到手的獎金飛了,“我就差兩個月就七歲了,你們說好——”

“這不是差多久的問題,這是規則,要是國際攀岩協會那些人抓到違規,又得黑我們虐待兒童......這個行為我們真的不敢鼓勵。”

“不鼓勵可以,獎金——”

“被收回了。”那頭人的聲音嗡嗡,像惱人的蒼蠅,“我們也沒辦法,上面不批,我們不能發......”

藍山挂了電話,煩人的蒼蠅死在天花板上。

柏舟一看着他,從他臉上捕捉到暴躁。

“我的八百塊.....”藍山少有地生氣了,他氣急地在屋子裏繞圈,舉起桌子上的書想砸,看到柏舟一在邊上,又重重放下。

藍山火堵在胸口,悶聲道:“這真是......白爬了!”

“沒有。”柏舟一說,“你拿了冠軍。”

“什麽用都沒有的冠軍!”藍山很生氣,柏舟一的冷靜讓他更煩躁,比六歲小孩失态則讓他在失态之餘還有些難堪。

這個冠軍對藍山來說不是輕飄飄一句話那麽簡單,這是他回來後第一個獎,是他此生第一份對攀岩的鼓勵。

怎麽能說取消就取消了。

藍山有點傷心,一些微妙的迷信還讓他覺得不舒适、不安心。

他有些氣惱柏舟一怎麽能一點都不為此生氣,連一絲情緒波動都無。

柏舟一站在一旁,像個旁觀者,說:“有用。”

藍山扭頭看柏舟一,幾乎是在瞪。

柏舟一在他怒視下仍然冷靜:“但如果你想就此放棄攀岩,我很贊同。”

在高中食堂,扔下筷子的柏舟一說完“不要拖累我”後,也說:“放棄攀岩”

此刻,6歲的柏舟一的神情和16歲的柏舟一一模一樣。

一樣地讓人反感。

藍山閉上眼,把刻薄的十六歲柏舟一趕出腦海,問:“你要和我吵架嗎?”

“我不想....我沒有。”6歲的柏舟一不明白藍山為什麽忽然生氣了,有些慌亂,這讓藍山做出些區分,但未能完全平息怒火。

“對不起,我有點生氣……你先回家吧。”藍山努力放平聲音,讓它不要聽起來像一塊随時要爆炸的c4炸藥。

“哦。”柏舟一輕輕捏下衣角,“我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不是因為你。”藍山撒謊了,他學着十六歲柏舟一的口吻,那種令人煩躁的冷靜腔調,“但是我現在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先回家吧。”

柏舟一安靜幾秒,拉門走了。

藍山想他可能也有點生氣了,因為自己無緣無故發脾氣。

但他心中亂成一鍋粥,實在沒心思追上去安慰。

藍山忽然意識道,自己回來以後,幾乎沒有在“重大事情”上對比前世有所改變。

買房也是,學攀岩也是,現在離婚也是……

凡是不符合前世走向的支路,都被悄聲無息地堵死了。

那柏舟一的性向,蘇思婷的消失,19歲的墜崖……

藍山細微打個哆嗦,他還是決定再努力一把,相信事在人為。

于是他在晚餐時,再次向父母提出借八百塊,幫蘇思婷媽媽離婚的請求。

他這次說得很委婉,将找離婚律師的行為包裝成一個“建議”。

但鄭媛還是聽出來,表示了反對。

“她同意這個‘建議’嗎?”她問。

“......沒有。”藍山說。

雖然蘇思婷說有媽媽近期想法有松動,但很遺憾,她仍是沒有下定決心。

“那就是了。”鄭媛說,“你不可能強迫她離婚,我們也不會幫你去讓一個沒有離婚想法的人離婚......等思婷媽媽同意了,我們會幫她找律師的,沒必要你們給錢。”

藍山還想說什麽。

藍軍生敲敲碗,打岔:“家裏還有酒嗎?”

“又喝?少喝點吧你。”鄭媛扭頭斥道。

“一點點,一點點。”藍軍生比出一點的手勢,憨笑道,“老婆大人批準一下。”

“酒鬼。”鄭媛瞪他一眼,但還是起身,把藏起來的酒拖出來。

“爸。”藍山急切地問,“你.....”

“爸爸。”藍軍生不滿,“你才多大啊,就學會省音了。”

“爸爸......“藍山說,”你能給我八百嗎?”

“欸。”藍軍生心滿意足,他說,“我哪裏有八百,我一個月才五百零用,你得找你媽要。”

藍山:......

鄭媛帶着酒回來了,藍軍生眉開眼笑,擡頭說:“謝謝老婆。”

他把酒杯拿出來,倒小半杯,在鄭媛發飙前停手。又問:“我們藍藍要不要嘗一口啊。”

藍山神情冷漠,用“你沒錢,你說屁”的眼神瞪着他。

“那就是不要。”藍軍生愉快地蓋上蓋子,自告奮勇道,“我去放起來。”

離開餐桌時,他對藍山笑笑,一語雙關地說:“聽媽媽的話。”

藍山放下碗,跳下椅子:“我吃好了。”

“欸——這孩子……”

藍山回到房間,沒要到錢讓他更感挫敗。

他當然知道如果蘇思婷媽媽不同意,自己不能強迫她離婚,但他同樣知道不離婚的後果。

面對凄慘的未來,即便改變的可能性再微小,也得允許人做出些蜉蝣撼樹般的微小努力。

但現在問題是,未來可能是固定的,努力的可能性都被封死了。

藍山窩在床上,思維逐漸發散,人也愈發躁慮。

如果蘇思婷的悲劇是必然的,那柏舟一家的悲劇是不是也是必然的,又或是自己的悲劇也是必然的。

他重生回來這一遭,什麽也改變不了,只能是望着衆人按部就班走上分崩離析的老路。

柏舟一和他說:“你走吧”

藍山抓起枕頭,重重摔在地上,同時也把自己摔進被子裏。

他太傷心又太憤怒,沒有聽見門鈴響動,鄭媛和誰打了聲招呼,拖鞋在木地板發出踢踏聲響,有人向他奔赴來。

藍山身上倏然一沉,掀開被子發現柏舟一撲了上來,神色鮮活得像個假的柏舟一。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自己白日做夢了,就見柏舟一手一亮,紅彤彤的鈔票閃瞎眼般排開。

“咖啡崽!”柏舟一坐在他身上,很嚴肅又有點得意地宣布,“我要到錢了,你不許再生氣了!”

作者有話說:

#柏舟一有錢且疼老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