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習、逸
梁君末和楚雲閑回到府中已經是亥時兩刻, 府中的下人大部分歇息就寝,留下幾個守夜的奴才。從門口過來遇見梁君時院子裏的下人,梁君末随口問他們梁君時有沒有回去。下人搖頭, 說梁君時吩咐過今夜他不回來,讓下人不必留門,早早落鎖。
梁君末聞言臉色一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太暗, 楚雲閑中覺得他臉黑。
青兒不守夜, 夜裏在院中當差的是個青年侍衛, 名叫楊一。他是梁家兩兄弟出宮後招進來的人,在王府時日不短,清楚梁君末的脾性。加上他身手了得, 以前一直都跟在梁君末身邊,做的貼身侍衛。青兒來了以後, 他的位置才有所改變。
昨夜拜堂, 楊一只遠遠的看過楚雲閑一面。府中的暗衛私下都在議論, 楚雲閑出現, 梁君末身邊多半不會再帶侍衛。以楚雲閑的身手, 護着他們王爺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有人問楊一會不會嫉妒,楊一搖頭,覺得好笑。
楚雲閑是嫁進王府,和他們這群人有着本質上的區別。就算他武藝高強,也不是王爺的貼身侍衛。他和王爺出行,怎會不帶兩個人在身邊?
“屬下楊一,見過将軍。”
梁君末讓楊一上前行禮,給楚雲閑打招呼,楚雲閑示意他不必多禮。
楊一身配長刀, 一身勁裝,身姿挺拔,看上去很有精神。楚雲閑觀他行步輕穩,下盤紮實,猜到他是梁君末的貼身侍衛,琢磨改日找時間比劃比劃。給梁君末做貼身侍衛,身手可不能太次。
夜色漸濃,楚雲閑有些困倦。楊一告退,梁君末讓楚雲閑上榻休息,而自己準備出門。
“你要去哪兒?”楚雲閑問道。
“我知道你不習慣,我去書房睡。”梁君末回道,他既然已經答應楚雲閑,不會在他點頭前碰他,自然不會越過底線。
“新婚第二天就去睡書房,你猜別人會怎麽想?”在楚雲閑看來,兩個大男人同床共枕并不是什麽稀奇事,所以沒有想過分開睡覺的問題。他以前在軍營,條件艱苦的時候,還和士兵們同睡長榻。一樣是男人,沒什麽好避諱的。
梁君末擰眉,對于斷袖而言,就是男人才該避諱,但顯然楚雲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把誘餌放到梁君末面前,梁君末豈有不咬的道理?
“逸之說的對,是我疏忽了。”梁君末笑道:“我可不希望自己自作聰明的舉動,反而給你帶來麻煩。”
楚雲閑渾身一顫,猛的擡頭直勾勾的盯着梁君末。
逸之、逸之,他怎麽會稱呼這個字?
梁君末仿佛沒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疑惑的問道:“怎麽?我說錯話了?”
楚雲閑攏在袖中的手收緊,用了極大的理智,才讓自己把心頭翻滾的情緒壓下來,搖頭道:“沒事,早些休息。”
說完,他也不等梁君末,自己進內間就寝。梁君末站在原地,臉上笑意消失一空,他知道楚雲閑剛才為何臉色大變。
楚雲閑睡在裏側,他對梁君末沒有防備,只是自覺的在兩個人之間留出空隙。梁君末沒有得寸進尺,安靜的躺下。
屋裏的燭火被熄滅,黑暗中梁君末聽見楚雲閑平穩的呼吸聲,睡意全無。
今夜突然問起楚雲閑的字,并非他心血來潮。在楚雲征的手劄上,有一句話被他單獨寫了一頁,全篇僅僅八個字,沒有任何注釋。梁君末看第一遍的時候就覺得驚訝,不明白楚雲征的意思。今夜重看,才覺出兩分不對勁,問出楚雲閑的字後,為之動容。
“閑于兵甲,習于戰攻。”這剛好是楚雲閑名字的出處,而閑的意思被完全改變,和楚家的初衷相去甚遠,又更貼合楚雲閑的處境。
“大哥,你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嗎?”梁君末喃喃自語,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他能夠體會楚雲征提筆寫下這八個字的心情,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為人臣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寫的不僅是簡單的一句話,也是楚雲閑的命運。
楚雲閑毫無防備,已經熟睡。梁君末側身,遲疑着伸出手想要把他摟進懷裏,又怕驚醒他,手僵在空中慢慢收回。如此反複幾次,最終把心一橫,将人摟進懷中,将臉埋在他頸邊,咬牙止住心裏翻湧的思緒,深吸口氣,方才道:“我會讓你做回逸之,不再背負季習的命運。”
梁君時說他有事要處理并不是在欺騙梁君末,他的确出來找人談事,只不過這個人是李玉寒。之前梁君末送給楚家的四件禮物中,佛手是向李玉寒借的。世人只知道佛手醫術高超,行蹤不定,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青羽閣的長老。
因為讓佛手去楚家幫忙是李玉寒提出來的,梁君時去借人時他也爽快,沒有讨價還價。李玉寒這般大度,梁君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想答謝李玉寒的幫忙,今夜得空便約他出來。
要說梁君時對李玉寒的心思一點也不清楚那是假的,他不是趙懷那種木頭樁子,常年和別人打交道,游走在商人與朝堂之間,精于人情世故,對感情這種事情也很敏感。他之所以一直裝不懂,是李玉寒的感情來的突然又蹊跷。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很多時候都讓人捉摸不透。
而且不知道什麽原因,面對李玉寒的愛慕,梁君時覺得恐懼。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情,渾身戰栗,心口悶痛。李玉寒外熱內冷,他的心比雪山還要寒冷。突破外層的火,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無窮無盡的冷酷。
梁君時本能的抗拒和逃避,李玉寒對他越好,他越想逃的遠遠的。就好像上一世他和李玉寒之間有着牽扯不清的恩怨,他深受其害,所以這一世拼命的想要遠離。可偏偏他又無路可逃,一次次的闖進李玉寒編制的陷阱裏。
李玉寒利用青羽閣的勢力,幾次在緊要關頭對王府施以援手,無形間,王府欠下的人情難以償還,偏偏李玉寒還什麽都不求,只要梁君時願意和他保持友好合作的關系。他就像蟄伏的蜘蛛,在角落裏編制好網,等待把梁君時‘一網打盡’的時機。
被李玉寒拉上街夜游,梁君時幾次想要掙脫他的手都被牢牢的拽住。
“君時,他們都在看着我們。”李玉寒也不嫌冷,手裏還拿着折扇。他握着梁君時的手,微側頭看着他,笑着提醒。
街道上的人很多,兩個樣貌俊朗的公子拉拉扯扯,大家不由的好奇多看兩眼。都城百姓的八卦力一點也不弱,梁君時還不想成為茶樓說書人口中的主角,好言好語道:“李閣主,請自重。”
“我不覺得牽着你有何不可。 ”李玉寒佯裝不解其意,笑的一臉無辜。
梁君時無奈苦笑,他無論是惡言相向還是好言好語,聽在李玉寒耳朵裏都沒差,這個人總能變着法子曲解他的意思,讓他不好在把話題接下去。
見梁君時不在做無謂的掙紮,李玉寒心滿意足的和他十指交扣。前世他虧欠梁君時太多,這一世恨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可是他忘了,這一世這個人不喜歡他。
前世是他糊塗看不明白,以為梁君時別有用心,卻不知道梁君時才是至始至終都對他最無防備的哪一個。讓他住進王府,給他提供保|護|傘。甚至違背梁君末的命令,調用家軍為他平亂,被梁君末動家法,咬牙抗了四十鞭,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
重來一世,李玉寒不會再犯和上一世一樣愚蠢的錯誤。看着身邊人恬靜美好的面容,他真的覺得上天對他不薄,願意給他改過的機會,讓他可以挽回。
想當初他從前世的混沌中緩過神來,真的覺得前世如夢似幻,看似缥缈又真切的讓他痛徹心扉。
梁君時慘死紅袖街,而他被人灌醉,醒來懷中就是梁君時的屍體。自己貼身的劍刃沾滿鮮血,握在手中。梁君末幾乎帶人掐着點到,人贓并獲,讓他百口莫辯。
“下雨了。”
梁君時忽然停下腳步,細雨如針,落在他的臉上,冷的刺骨。他仰頭,伸出手去接雨滴。冰冷的觸感,讓他手心的燥熱褪去不少。他的雙眼倒映塵世的燈火,溫暖,安寧。
李玉寒擡手蓋住他的眼睛,低頭在他唇上輕點。且輕且淡,就像這秋雨,輕觸時冰涼,然後很快感覺就淡去。唯有那股心悸萦繞在心底,久久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 閑于甲兵,習于戰攻:熟練兵法戰術,在戰場上則擅長進攻戰鬥。閑通娴。
出自《戰國策·燕策二》,在這裏引用的時候,我稍微延伸了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