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面對對方的沉默,丁清一點兒也不覺得委屈氣餒,她都能見到人了,那麽認這個人當自己的老大不會太遠。

她與前面的身影始終保持十步遠的距離,聲音高揚,介紹自己:“我叫丁清,甲乙丙丁的丁,清澈的清!”

“老大,你別看我是個女的,我很有用,我可以成為你的眼,你可盡情利用我!”丁清道:“旁人都是一個身軀寄居多個魂魄,我不一樣,我能力比他們強。我的魂魄可以分為一千三百四十三塊,每一塊都可以附身在旁人的體內,占據那個人的眼睛,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

走在前面的人聞言足下微頓,丁清立刻止了腳步不敢追上去,畢竟這是對方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她若辦砸了,顯得忒不聽話。

鬼鳥面具轉了個側面,他的下半張臉藏在了烏黑微卷的發絲中,唯有面具下的一只眼如鷹般盯在了丁清的身上。

一個人的魂魄只有那麽大,分裂成一千三百四十三塊被丁清風輕雲淡地說出來,可事實上迄今為止,周笙白從未見過這樣的魂魄。

他見過分裂最多的,僅有二十一塊魂魄,而且那人很快就瘋了,最後用刀捅死了自己。

就丁清這堪稱瘦弱的身軀,綁在樹上,一刀一片,也未必能剮下一千三百四十三塊肉來。

丁清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她的視線只看着周笙白,眼底有光,滿是他。

很是癡迷。

不過周笙白也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後又大步離開,丁清很快跟了上去,繼續喋喋不休:“我是真心投誠的!叫我來殺你的人不止派了我一個,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但我對你最真心了!我可以告訴你有哪些人要來殺你,我可以幫你阻攔他們!”

離了那片焦黑陰森的林子便到曠野,野草長到人的膝蓋下,因為叢生密集,讓人行駛其中有些費勁。

丁清的腿上滿是從山間荊棘中割裂出來的細小傷痕,如今又在野草裏刮了無數遍,早就已經遍布傷口,鮮血幹了又破,那些傷口遲遲不能愈合。

她走路很快,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而在她前方的周笙白則絲毫不受野草的影響,即便是這般熾熱的天氣他也能将自己掩蓋得嚴嚴實實。

其實丁清以前見過一回他黑袍地下的身軀,那是深夜裏的匆匆一瞥,多虧了當時的月光很亮,丁清看見他有一條腿從膝蓋下方成了鷹爪一般。緊實的小腿肌肉上漸漸布上了黑羽,似玄鐵鑄成的爪子寒光乍現,輕而易舉便能掏出人的五髒六腑。

周笙白不是人,丁清一點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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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是鬼。

他有一雙可以飛天的巨大黑羽雙翅,可以随時收入脊背裏,這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擁有的身軀,但凡人排斥異類,更懼怕這些身份未知的恐怖生靈,故而周笙白總是獨來獨往。

丁清一路上與他說了許多話,周笙白除了一開始叫她滾之外,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丁清道:“其實鴉魍的位置是我特地送給中堂周家的,因為我知曉你與中堂如今的堂主周椿關系不一般,我碰見過好幾次,只要是她出來捉鬼,若是真的遇上棘手麻煩,你都會出面幫她解決!”

丁清嘿嘿一笑:“果不其然被我等到了!老大,你真的很厲害,我才看見你就跟上去,還沒到你就解決了鴉魍。”

吃掉一只惡鬼而已,對于周笙白而言算不得什麽,至于丁清說他和周椿的關系不一般,其實在中堂周家內算不得什麽秘密,只是丁清甚少了解過,意外發現,才用周椿的安危布下了這個局,引周笙白出現。

丁清追了周笙白很長時間,周笙白可以飛,丁清只能跑,她的體力有限,漸漸瞧不見那人的身影,直至她從曠野又走入了另一個深林之中,才發現自己最終還是跟丢了人。

丁清好話說盡,周笙白也不稀罕認她做手下。

不過丁清無所謂,她累了幹脆就坐在地上歇一歇,她說她能分裂出一千多塊靈魂碎片不是誇大其詞,她的确可以随時用這些靈魂碎片附身在旁人身上,占據那個人的眼睛。

就好比周笙白停下回頭看她那一眼時,她就偷偷動了手腳,周笙白的路徑,她已經基本掌握了,不會真把人跟丢的。

天不知何時漸漸亮了,微光照入深林之中帶着一股盛暑的熱意,丁清在林子裏找了條小溪直接站在裏頭,任由水流将小腿上的傷痕全都沖洗幹淨。等血跡消失後她才濕淋淋地上了岸,順着印象裏的方向去走。

丁清走了一天一夜,途中還跑了一段時間,這才追到了周笙白的住處。

那是一座筆直的山峰,從山下朝上看根本看不見山頂,濃雲密布,遮蔽了山巅上的風景。

石山山壁上都是青苔,這處像是一座斷崖,磨得尖銳的刀鋒直接将斷崖劈開,這一面山壁除了一些老藤如網一般地攀沿其上,甚至都找不到一棵能鑽出石縫的樹木或花草。

山崖的下面是很原始的林子,人跡罕至,丁清光是走到這兒就廢了許多勁,一雙細長的腿酸麻到直顫。她站在斷崖邊朝上看,饒是視線再好也看不見雲層上方的山洞。

此山名窺天,因從無人能到達山頂。

窺天山的山巅旁峭壁下,有一處懸在半山中的洞府,洞門被老藤遮蔽了一半,還有一半即便敞露出來,也無人可見,因為實在太高了。

周笙白就住在上面,二十個時辰前周笙白入了山洞,丁清就将魂魄收回了,她怕時間長了被對方發現,那人生她的氣,那她認他做老大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丁清雖說找到了周笙白住哪兒,可卻不知道要如何上去尋他。

周笙白出門靠的是一雙翅膀,從不會停在山下逗留,或許窺天山下這一圈圍繞着的深林之中有什麽,他也從未去探究過,更別說是發現丁清就在他家門下等着了。

丁清找來就很累了,她在林子裏随便尋了一些野果果腹,先蓋着兩片芭蕉葉睡一覺再想辦法上山。

等她再醒來時,又是深夜。

丁清不知道自己吃錯了哪種果子,肚子疼得厲害,冷汗浸透了衣衫。夜裏雲層隐去,窺天山的山頂上有一輪彎月,銀光照在了光滑的山壁上,丁清盯着一處黑點,心想那裏是否就是周笙白住的山洞。

若是,那她離他當真很近了。

如此一想,丁清又覺得自己好過了些,即便肚子再疼,疼得好像馬上要中毒而亡了,她也覺得自己能忍下來。

一場猶如生死惡鬥的忍耐直至後半夜才消停,丁清想許是毒性漸漸散了。

等她清醒過來時,天光未亮,将要日出。

渾身半濕漉的衣裳被風一吹,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丁清瞥了眼山頂啧出聲,動了動雙手,又扭了扭腳腕,拉伸了身軀後便走到山崖邊,雙手于老藤上摩擦了片刻,覺得不算很紮手,便順着藤蔓要往上爬。

她第一次爬只爬到了一人高,腳下打滑摔了下來,尾椎都摔得痛,歇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又繼續。

周笙白住的山洞實在太高了,丁清攀爬時頭一直擡着,就沒敢低頭去看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摔了多少次,總之從未接近過洞府的一半路,饒是如此,丁清也在此地耗了大半個月。

主要還是因為養傷耗時比較久。

她爬得低還好,無非就是磕磕碰碰,摔腫摔青。

但有過幾次爬得很高,老藤突然斷了,她從山上摔下來時,五髒六腑都快摔碎了,四肢從身體折斷飛了出去,骨頭碎裂,她躺在原地不能動,忍着饑餓與疼痛等身體慢慢恢複了,行動自如,再繼續。

又一次爬山時是夜,今夜無月,丁清突然想起了大半個月前她見到周笙白,想要認他當老大時拼命介紹自己的過人之處遺漏了一些,有些懊惱!

她當時只告訴他她能分裂一千多塊魂魄碎片,附身他人控制旁人的雙眼,可卻忘了告訴他,她這個人最能忍耐,還擁有一具非常經得起折騰的身體,只要她不是真的碎成一塊塊了,總能将自己拼湊回來。

想要爬上周笙白的住處沒那麽容易,不過丁清離目标越來越近,期間還摔過兩回,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爬山策略,争取下次不被同一種原因摔下。

丁清沒什麽時間概念,不知道她為了爬上周笙白所住的洞府,已經在窺天山下耗了一個多月。

在這期間周笙白出去過兩回,都是丁清剛從山上摔下來的時候,只能躺在地面等自己四分五裂的身體好轉,然後望着趁夜展翅飛去的周笙白,心有餘而力不足。

周笙白第二次出門在外時間很長,他出門不為其他,只是為了覓食果脯。

像他們這種不人不鬼,或者已經是鬼的統稱為夜界生靈,雖然和凡人共處人間,卻是和人間秩序剝離開的。而周笙白在夜界不是無名小卒,夜界裏的惡鬼凡是聽聞擁有一雙黑羽翅的男人,都是聞風喪膽。

丁清就記得她曾經認過一個老大,那人自诩夜界最強,結果聽說周笙白來了,當場尿在了褲子裏,轉身便跑。最後他被周笙白一爪抓在了心口,丢入池子裏洗幹淨身上的腥臊氣,一滴血都沒浪費地被吃掉了。

丁清當時就在一旁和一衆小鬼望着自己的‘老大’被吃,一群小鬼吓得四處亂竄,丁清當時心口狂跳,滿眼只有血腥的鬼鳥面具和那張吃人的嘴。

周笙白以身為食,魂為飲,整個夜界都知道,作惡多端的惡鬼只期望對方別找到自己頭上,像鴉魍這種藏得深的,若不是因為丁清,他還能活許長時間。

周笙白吃掉食物後,無視那一群望向他戰戰兢兢的小鬼,他花多日飛到這裏,以為傳聞中作惡多端的風山鬼王有多厲害,結果吃起來還沒鴉魍的肉多,不夠塞牙縫。

靈魂深處未被填滿的饑渴叫周笙白沒來由地想起了丁清,因為丁清說,鴉魍是她找來的。

不得不說,吞噬鴉魍是他近幾年來吃過最‘抵飽’的一餐。

那個叽叽喳喳有些難擺脫跟在他身後說要認他當老大的女鬼,一旦被甩掉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像她這種沒什麽武力傍身還四處閑游的鬼,最容易被五堂的人抓住,一道黃符震懾,一把符灰燒死。

周笙白想,她一定早就死了。

結果卻沒想到他會在自家門口看見丁清。

此時太陽初升,露出了半邊紅盤,金光破開了雲層,照耀在被老藤遮蔽一半的山洞上,周笙白雙翅未收,懸在山洞前。

丁清穿得破爛,一頭長發亂糟糟的,臉上也有些幹掉了的血跡,她的衣服被血水染成了紅黑色,結了腥臭的血塊。

她就坐在山洞邊,面對着千尺高的懸崖,一雙小腿懸挂在外心情不錯地晃蕩着。

在見到周笙白時,還揚起絢爛的笑:“老大,你回來啦!”

作者有話說:

周笙白:她一定早死了!

丁清: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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