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人能爬到周笙白的住處,還一派悠閑地坐在他的洞府前曬太陽。
丁清完全不知她看上去究竟有多糟糕,她聞了太多天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鼻子已經有些不靈光了,但能見到周笙白還是很開心,竟能對他眉飛眼笑。
周笙白覺得丁清現在看上去像個沒心沒肺的乞丐。
太陽升了大半邊,紫雲淡去,暖光乍現,那光芒将周笙白巨大的黑羽雙翅上籠罩了一層金色,黑袍于風中發出了欻欻聲,衣袂翩翩,鬼鳥面具下的半張臉有些僵硬。
他們一個懸飛在半空中,一個坐在懸崖洞府外。
還是丁清率先回過神,她剛爬上來沒多久,雙臂有些發麻,撐着自己勉強往邊上去了些,沒擋着周笙白回家的路,還道:“老大你放心,沒你的允許我沒進去看過,我就在這裏坐着,至多不超過半個時辰!”
周笙白落在山洞前凸出的那半塊平臺時,丁清正昂着頭滿眼是光地仰望他,周笙白沒進去,他也沒低下巴,雙眼透過面具睨向丁清,像是在看一只有些礙事的蝼蟻。
丁清依舊滿目崇拜,癡迷得很,周笙白見她這目光總想,若他伸出一條腿給對方,丁清說不定就雙手環住,雙腿盤住地抱上了。
周笙白覺得她在裝,因為他以前從未見過她。她裝得這麽好,大約就是因為他們見面第一眼時,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是來殺他的。
周笙白的聲音很冷:“滾。”
丁清雙手雙腿還在發麻,暫時站不起來,忽然聽到他開口愣了一下,随後解釋道:“你有危險,有人會想盡辦法殺你的,我可以保護你。”
“是嗎?”周笙白難得與丁清廢話:“你為何要保護我?”
“因為我想認你當老大!我想成為你的手下!”丁清提起這話便尤為激動,看向周笙白的目光都變了,她呼吸有些亂,聲音略微顫抖道:“我認了九個老大,有八個都是死在你手上的,他們都被你吃了!”
丁清聲音中的顫抖不是害怕,更像是興奮。
周笙白道:“那你認的老大都是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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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一般的小惡鬼,否則也輪不到周笙白找去,五堂的那些世家子弟就會将他們收拾了。
周笙白像是突然來了興趣問她:“我吃了八個,還有一個呢?”
丁清笑盈盈道:“還有一個就是你自己啊!”
“……”周笙白覺得她的腦子有問題:“我沒說要當你的老大,小鬼。”
丁清依舊在笑。
周笙白看見她的笑覺得很刺眼,他慢慢朝丁清靠近,黑袍下露出鷹爪一角,尖利的爪尖滑過石頭發出略微刺耳的聲音。他居高臨下地站在丁清面前,俯視她:“你若再不消失,我就吃了你。”
丁清道:“來前我查過了,你只食惡鬼,我的手上沒有一條人命,你不會吃我的。”
周笙白啧了聲。
麻煩!
她将他當成什麽好人?
周笙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壓低聲音哦了聲:“那麽小鬼,你聽我話嗎?”
“老大說的話我當然要聽了!”丁清連忙點頭。
周笙白的眼底一片冷漠:“那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丁清第一個反應便是想,什麽叫立刻?
立刻就是不會給她任何尋找下去辦法的機會,也沒有理由讓她在這兒歇夠了再慢慢抓着藤蔓往下爬。
所以丁清顫抖着扶起自己,對周笙白的話沒有任何反抗,她當着周笙白的面,将‘立刻’二字直白地體現了出來。
只見那瘦弱身軀的女子背對着高聳入雲的懸崖與層層雲海,對周笙白說了句‘好的,老大’,而後筆直朝後倒去。
呼啦啦的風聲似乎能将人卷入其中蠶食得一絲不剩,丁清倒下後便立刻于山洞前消失了。周笙白兩步走到崖石邊低頭看去,只能看見一粒黑漆漆的人影很快被雲層模糊,這麽摔下去,必然四分五裂。
清晨的風有些大,風中殘存着丁清身上的血腥味兒。
“小瘋子。”
周笙白抿嘴,于崖邊吹了幾個呼吸的風,轉身回到洞內,沒去管她。
正午的烈陽尤為刺眼,若眯起雙眼似乎還能看見将一切扭曲的無形熱氣,那濤濤熱浪似乎能把人烤熟。
丁清落下的這一處正好沒有遮蔽物,樹木像是與她作對一般,左右各有兩排,偏偏枝葉的縫隙将她露了出來,讓熾熱的火焰照曬在她身上。
她不能動,還能看見自己挂在樹梢上經過幾日幾乎要發臭的半截胳膊,而手臂骨頭那兒重新長了一截出來,肉軟白嫩,卻不太美觀。
丁清嘆氣,這次是真的摔狠了。
之前她自己不注意掉下來三日便能行動了,現下已是第四天,她還只有頭能動,手腳痛到甚至沒了知覺,任由一只不嫌她血腥的蜻蜓落在臉上。
丁清對着蜻蜓吹了口氣,那蜻蜓飛了又來,像是與她作伴。
她沒看見樹叢的另一邊,正在她躺下視覺死角的方向,綠樹旁站定了一抹黑影,鬼鳥面具內一雙眼滿是疑惑,又帶着幾分探究地看她在與蜻蜓玩鬧。
周笙白心想,這還真是個瘋子。
他在此處看了丁清一個時辰,她只做了兩件事:數螞蟻,逗蜻蜓。
周笙白忽而想起她說,有人想要殺他,她是奉命來殺他的。那人是誰丁清沒說,周笙白也猜不出來,畢竟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何其多,丁清不是第一個要來殺他的人,卻是第一個主動透露自己來意,還要倒戈的人。
周笙白知道丁清敢那麽膽大從懸崖上跳下來,便猜到了她不會死,今日見她,也不過是心血來潮,想要證實自己的想法罷了。
見到丁清還活着,周笙白心中有些煩躁,又莫名生了幾絲興趣來。
她活着,說明等她身體養好了,還會去煩他。
可她究竟能煩到何種程度,又能堅持多久,周笙白有些好奇。
這一回丁清躺了六日才能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找塊能遮陽的地方坐着。她的手腳已然長全,只是骨內生痛,要想行動自如,還得再過三日。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丁清剛遮了半日的太陽,晚間窺天山這處就刮起了妖風,太陽落山後樹葉被吹了滿地,丁清擡頭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當夜暴雨傾盆。
真倒黴!
丁清坐在樹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睫毛輕顫,在暴雨裏根本睜不開眼。
她淋了許久,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因為她好像看見隔着一段暴雨的另一邊樹下站着一抹黑色的身影。雨水順着鬼鳥面具的喙尖落成細線,一道電閃雷鳴,剎那清晰的視線照過人影,眨眼般的功夫只剩下樹幹。
丁清渾渾噩噩,心想她果然出了幻覺。
驟雨連下了三日,丁清的四肢已經長好,她能跑能跳,只是頭腦昏沉,像是得了重病發熱,通紅着臉卻是蒼白的唇,相較之前躺在地上不能動的時候活潑了許多。
她覺得肚餓,就在林子裏摘了些野果,避開上回讓她腹痛的那種,丁清抱着果子就坐在了窺天山下,靠着崖壁吃東西。
手中的果子才咬了兩口,丁清就見周笙白的身影朝林外飛去。
她雙眸發亮,塞了兩顆果子在懷中,嘴裏還叼着一個,緊忙順着周笙白的方向跟了上去。
丁清的雙腿剛長好,不能像之前那般強密度的奔跑,追到半途她扭了腳,實在腿疼便沒再跟上去了。她這回沒機會将魂魄碎片附身于周笙白身上,加之對方又是飛走的,速度奇快,丁清想她若追不上去,那就再回去窺天山守着吧。
七月天,暴雨的烏雲路過窺天山後到達四方鎮,丁清跟了周笙白兩日便在四方鎮暫歇了,當日四方鎮便下起了雨。
丁清身無銀錢,住不起客棧,身上髒得可怕,甚至比四方鎮的乞丐看上去還要可憐。
她幕天席地慣了,在哪兒都能睡,困極了随便找個巷子偎了半夜,天還沒亮就繼續趕路。
丁清的樣子活像是從哪兒走丢的難民,她不知周笙白的去處,走出四方鎮站在岔路口怔了怔就想掉頭回窺天山了。
烈日灼燒下,丁清頭腦一陣眩暈,轉身走了幾步,迎面正好遇見了兩名中堂的弟子。
那兩人的腰上束着靛色的腰帶,上繡烈火紋,見到丁清的那瞬微微愣住,丁清也怔了。
兩名弟子本事不高,揉了揉眼睛一時不能辨別眼前站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丁清眼見不能回去,轉身便朝另一邊跑了。
她不跑那兩人也只是懷疑,一跑他們頓時反應過來,一人道:“是鬼!追!”
丁清的确是鬼,可她擁有自己的身體,尋常人看不出她的不同來,但這些專門捉鬼的就不一樣了。
她跑得快,那兩人一時沒追上,到了竹林便把人跟丢了。
丁清藏身其中,屏住氣,見那兩人用手中的七星銅錢劍在地面上敲敲打打。她一時慶幸,只有魂魄才會藏在地裏,她有身軀,藏不住。
這亂世之中鬼太多了,只要不是惡鬼,在人間還是有一席容身之地的。
那兩人找了一刻鐘便沒了耐心,其中一人道:“我們還是快追上去吧,此番捉鬼本就危險重重,若是再碰上東堂的人就麻煩了。”
“其餘四堂與我們中堂向來不合,偏偏我們夾在中間,繞不出他們的管轄範圍,黑羅剎就在中堂與北堂之間的無量深林裏,若是我們将黑羅剎逼至深林的另一邊,北堂的人必然會借此機會發難。”
“唉,說到底,都怪那妖人!”
“噓!你不要命了?莫要提他!”
兩人言談間便離開了竹林,丁清這才慢吞吞走出來,垂眸細想了一番。
中堂捉鬼捉到與北堂的領地邊界處了,四堂與中堂不合不是一日兩日,尤其是北堂的人,見周椿是個女子更是把人看輕。
而他們口中的妖人,多半就是周笙白。
夜界也有說法,若非周家偏袒周笙白,護着他這不人不妖不鬼的異類,也不會那般不受四堂待見。
捉鬼五堂之中,中堂原本歷史最久,地位最高,如今門徒人丁凋零的原因也正在此。
周家對鬼過于寬容,他們允許鬼魂附身于人行事,只要做的不是惡事,若非如此,方才那兩人不會輕易放過丁清,說走就走。
其餘四堂則不一樣,凡是游蕩在人間的鬼,遇見了就是一個魂飛破滅的結局。
丁清心想,周椿若遇險,周笙白一定會出現,她倒是可以去他們捉鬼的地方尋一尋黑羅剎。
她先前聽過黑羅剎的名號,不比鴉魍差,之所以丁清沒選他來引周笙白出現,就是因為他藏身之處尴尬,怕惹來北堂的人更加麻煩,現下卻是不得不去會面了。
确定好目标丁清便收拾心情哼歌上路。
找老大去!
作者有話說:
丁清:老大我來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