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何?”丁清想不通:“為何不收?”

她拽着周笙白的衣擺道:“我挺聰明的,也很有用。”

周笙白往後退了一步,扯過自己的衣擺側臉去看那片已經被燒黑了的土地,石碑裂成一塊塊,八卦陣中不殘留一絲生氣。

他道:“你滿嘴謊言。”

“生存所迫嘛!”丁清解釋:“而且我并非誠心要跟黑羅剎走,在我的心裏,老大排第一位!且沒有第二第三,永遠只有第一!”

“生存所迫?那方才呢?”周笙白問她:“你騙周椿的理由是什麽?”

丁清臉色一僵,睫毛顫了顫。

她知道自己騙不了周笙白,方才她的确對周椿說了謊,她假裝自己被黑羅剎迫害,将自己發現的信息有意透露出去,引周椿他們前去林子西側。

丁清幾乎沒有猶豫便對周笙白和盤托出:“我是騙了周堂主,可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算是幫了他們。”

“那日我跟黑羅剎的傀儡入了林子便察覺此地有些不對,邁城城主帶領多人入林,可竹屋裏只有二十幾個老弱病殘,今早我又假借解惑去試探那傀儡,果然找出原因。”丁清嘆氣:“我将一縷魂魄埋在他的身體裏,透過他的眼所見是一片漆黑,可見他身體裏操控着的并非靈魂,而是意念法力。”

“再想起這二十多個老弱病殘,總算明白過來此地是為何用。”

“黑羅剎将真正有用之人化在自己周圍,留着這些對他而言無用的信徒作為引子,吸引那些迷路的魂魄與之共情,好潛心信佛,将黑羅剎奉為神祗。”丁清道:“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可以看出,他想要的是無生,無生則是永生。”

人一旦死去,魂魄還會留存在天地之間,只要沒有捉鬼世家,他們就會獲得永生。

“被他說服的人全心奉獻自己,黑羅剎吞噬他們的魂力作為己用,于無量深林之中造了幻象,又在幻象中布置各種陣法,他的信徒越多,力量就越強。”

丁清抿嘴:“後來那傀儡被燒光,我埋于其中的魂魄碎片順着那一股操控傀儡的氣息往西側飄去十裏便沒了方向。所以我想,這幻境的源頭必在西側,這才編了兩句謊言,引周堂主他們過去。”

丁清坐在周笙白的身側,又抓着他的衣擺生怕他跑了般:“我這麽做不是故意要害周堂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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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鼻子,無意識将那一點黑灰蹭得更多。

丁清有些忸怩道:“我是想着,借着周堂主找到黑羅剎的所在之地,若她能打過對方,我就去,若她打不過對方,那……那你也會出現救她不是?”

“你找黑羅剎的理由呢?”周笙白問。

“送給你吃。”丁清這話說得十分誠懇,也理所當然。

周笙白一時無言,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探究。

其實他方才說丁清騙周椿,并非指這一點,而是她一面對孔禦說她是他的人,一面又在周椿面前否認這一點,裝作一點兒也不認識他的樣子。

周笙白當時想,丁清與旁人似乎也沒什麽不同了。

這小瘋子嘴裏說得好聽,什麽人如何,妖如何,鬼如何,什麽不了解便不可随意诋毀,到頭來還不是急于撇清與他的關系,生怕沾上斑斑劣名。

雖說,他們本來也沒什麽關系。

現下她的一通解釋,倒叫周笙白越發疑惑。

小瘋子的确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無可傍身的武力,卻有過人的膽識,尤其是演戲,真把人看得一愣一愣。

見周笙白沉默,丁清忙問:“老大是不喜歡我騙人對嗎?”

不等他回答,她又急說:“我絕對不騙老大!真的!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我是誠心想要投靠你的,你就收了我吧!”

她這說法倒也好笑,若旁人必會說:你不喜歡我騙人,我以後就再也不說謊了。

丁清不同,她道:我不騙你,但我還是會說謊。

“老大!”丁清雙臂抱住了周笙白的左腿,也不怕腿痛,手腳并用地纏了上來,軟彈的臀部就坐在他的腳面上,臉貼着他的大腿道:“你收了我吧,老大!”

纏人。

可周笙白堅持:“不收。”

沒人會無目的地接近另一個人,尤其是像她這樣死皮賴臉,毫無底線地糾纏。

“松開。”周笙白道。

丁清撇嘴:“不松。”

周笙白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你并非言聽計從。”

丁清抱着他的手臂顫了顫,眼中閃過片刻掙紮後還是将手腳松開,自己往旁邊滾去半圈。那雙眼擡起來看周笙白時帶着些許委屈,活像是在嬌嗔他欺負人。

丁清心裏嘆了口氣,一個好的手下,就是老大讓幹什麽幹什麽。

她自見周笙白的第一面起,便說過他讓她往西,她絕不往東。

周笙白嘴角的笑意更濃,丁清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黑影立刻飛入上空,展開的雙翅遮蔽了刺目的陽光。

暖金色的光線順着他的黑羽縫隙裏透了出來,灑在丁清的臉上。她揚起聲音問了句:“你好歹讓我跟着你吧?”

“你去哪兒啊?”

“我們在何處彙合?”

“我……”話音未落,周笙白已經沒影了,丁清撇了撇嘴,接下後半句:“我真是太聽話了。”

幾陣風過,竹林這處就只剩下丁清一個人,她靜坐許久,肚餓,忍着,先躺下睡會兒。

周椿去的方向是西側,為丁清故意指引的,周笙白方才飛去的方向也是西側,丁清想如不出意外,他們大約會在西側碰面。

丁清原以為黑羅剎與鴉魍差不多,但那是許久之前的黑羅剎了,現下看來黑羅剎遠比鴉魍厲害得多。

不過此番入林的還有方清山等人,一旦周椿找到了黑羅剎所在便會祭出傳信符,召方清山過來,雙方合力,應當能應付得了黑羅剎。

丁清暫時沒追上他們,反正孔禦離開前她将自己的一片魂魄藏在他身體裏了,可以借助孔禦的眼看見周椿經歷的一切,知曉他們走過哪些路。

得知他們暫且安全,她便安心于原地養傷。

焚鬼火陣的确很厲害,丁清的一雙腿養了兩三日才勉強能見人,上面淡粉色的疤還再需兩日才能消去。

這幾日,周椿又遇上了幾個門中弟子,也碰見了北堂孔家的人,只是未見方清山。

無量深林裏的陣法有許多,迷霧也是因陣法而起的。但每一個地方一旦陣法被破後,霧氣便會消散,多日下來,林子裏的霧淡了許多,只是一層白蒙蒙的,不如他們方入深林那般詭異了。

衆人越往西走,陣法就越多,因得知自己身處于幻境裏,周椿應對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只是意外不可避免,在他們往西側走的第四日,周椿受傷了。

丁清透過孔禦的眼看見這一幕時正打算越過林中一處半月泉的分支,驟然見血與一群人圍上前去,驚得她腳下一虛,被泉水的熱氣燙到了腳心。

當時周椿剛破了一個陣法,便見林中傳來窸窣聲,幾人上前查探,發現一名縮在樹後的女子正低聲哭泣。

蘇威見之一驚:“是個活人。”

孔禦聞言,還朝那名女子看去一眼。

那女子衣衫褴褛,見到這麽多男子圍着自己害怕得直尖叫,周椿将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了對方身上。等那女子将披散的發絲撥開才有人認出她是邁城一商戶的女兒,名叫夏芝,于兩個月前随其母親一同禮佛,之後便不見蹤影。

令人驚喜也意外,夏芝居然還活着,也不知她靠何物維生,人雖過得瘦了些,但精神尚可。

衆人在林間見到活人松了口氣,給夏芝食物與水後便問她為何在此,她母親又在何處,可在林間見過其他人。

夏芝捧着牛皮水壺,潤了嘴後還不敢朝衆人看去,只裹着周椿的外衣低聲道:“我與娘一同禮佛,眼前突然見到一陣金光,那寺廟內的佛祖好似顯靈了,他朝我們招手,我們便都走過去,我也不知如何就這樣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就已經在林子裏了,娘不見了,就我一個。”夏芝嗚嗚直哭。

蘇威問她:“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

夏芝點頭,蘇威又問:“難道你在這裏幾個月,連鬼也沒碰到過?”

怕是蘇威說話語氣不夠溫和,夏芝吓得捂臉直哭,嘴裏喃喃什麽也不知道,幾聲哭過便疲憊地睡去。

衆人之中唯有周椿一名女子,便是她看着夏芝。

入夜休息,夏芝與周椿避開了衆多男子,以花叢為界,兩人躺在了一處,誰也沒想到早已沉沉睡去的夏芝殘破的衣衫裏藏着一把鋒利匕首,那匕首是對準了周椿的心口而去的。

周椿警惕卻也來不及躲避,匕首刺入了她的肋下,夏芝也被她一掌推開。

蘇威聽見動靜連忙奔來,孔禦離得近,第一個到場,入目便是被血染透的衣衫。

周椿捂着肋下傷口,掌下紅衣逐漸變成深色,鮮血于指縫流出,她滿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夏芝,只望見對方雙手握着匕首,眼底瘋魔,癡癡笑着。

“我不會讓你們傷害如願大師的,我不會讓你們傷害祖母!”

“聖佛可以讓人永生,可以讓人團圓,可以讓人消除病痛,永遠幸福,你們為何要入林來?為何要破壞這一切!”

那一瞬,周椿的心裏起了可怕的念頭,夏芝究竟是人還是鬼?

溫熱的皮膚,灼熱的呼吸,完整且與身體契合的靈魂,她是活人沒錯。

可這個活人,生命不屬于她,意志也被人操控了。

“夏姑娘!你是瘋了嗎?”孔禦大喝一聲,卻見夏芝笑得更加扭曲。

“生不是死,死卻是生,你們都不懂什麽是永生。”

她将匕首轉了方向,周椿瞳孔微縮,艱難開口:“阻止她……”

話音未落,便見夏芝将利刃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用盡全力生生割斷了半邊頸脖,鮮血噴湧出來,燙了離她最近的孔禦滿臉。

視線所及一片猩紅,這便是丁清看到的全部畫面。

孔禦怕是被吓暈過去了,所以後來她什麽也看不到了,只是一顆心突突直跳,久久不能平息。

瘋子。

這是丁清的第一個念頭。

夏芝死得決絕,眼含笑意,毫無懼怕,她是堅信自己死後可以獲得永生的,黑羅剎也是這樣诓騙其他人。

陣法裏出現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夏芝卻是活的,這表示她原先就不在陣法內,她是黑羅剎放出來阻止周椿繼續前行的武器。

周椿受的傷不輕,對于中堂而言似乎是壞消息,卻也印證了兩個好消息。

一是邁城城主與那些貴胄應當還活着,就在黑羅剎的左右,所以他們遲遲未遇見。

二便是丁清算對了方位,周椿也找對了門路,他們離幻境的源頭近在咫尺,所以黑羅剎才會狗急跳牆,放人出來要害周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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