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丁清親眼見到黑羅剎将沖入火堆的人的魂魄吞去,這才明白過來那兩個跌得撞撞爬出無量深林的人有多僥幸。

只是萬分之一的運氣便被他們遇上了。

見到了信奉的佛祖‘吃人’,瘋癫了一個,還有另一個自戳雙目,回到城中不久後也病死了。

若是一般惡鬼,只是操縱死人,周椿和方清山不會如此被動。但此時将他們團團圍住的人,偏偏是整個留守在邁城中那些老弱婦孺們的希望,他們還活着,便代表還有救。

“憤怒,仇恨,殺戮,都是人的劣根,放下他們,洗淨心靈才能獲得自在快樂。”

黑羅剎說這話時,正對着周椿的方向淺笑,他年輕的面容下好像是個溫和教誨頑劣學徒的老師,可實際卻是食人魂魄的惡魔。

此話一出,便有人提起蘇威身後的兩名弟子往黑羅剎身旁一處走去,那是一片滾燙的水潭,還在咕嚕嚕冒着氣泡,是半月泉分支的一處積水。

衆人尚不解他們要做什麽,兩人便被扔下了水潭,不消片刻皮膚滾燙脫落,周椿不敢再看,孔禦悠悠轉醒,見狀幹嘔了一聲,又吓暈了過去。

半月泉的水很厲害,骨頭都能煮化了。

黑羅剎又開口了:“軟弱,怯懦,自責,也是人的弱點,唯有面對,才能消解恐懼。”

丁清喉頭略幹,舌頭舔着嘴角,心思打轉。

果然,下一個被拉的人一個是重傷的周椿,一個是暈過去的孔禦。

方清山解去身上的繩索,懸在半空中的九霄劍紛紛朝黑羅剎刺過去,黑羅剎的身影晃了晃,居然躲過,原來漂浮在半空中的黑羅剎不是實體,只有靈魂。

拖拉周椿等人的手沒停,孔禦則如一灘軟泥。

丁清奮力繞到衆人的身後,一頭紮進菩提樹後,雙手于胸前比了個結印,硬生生推去,險些将魂魄沖出體外。

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兩股護體的法陣從菩提樹飛了出來,左右繞在了周椿與孔禦的身上,他們半浮在水面上,熱氣蒸騰,腳下踩的是淡光閃爍的八星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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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禦吓暈又吓醒了,哇啦啦鬼叫了兩聲,雙腿一軟跌坐在八星陣上,居然沒死。

方清山松了口氣,而他的劍也将那兩個把人推下水的凡人割傷,一人斷了一截手臂。

以自身法力傷害凡人,已犯了大忌。

但八星陣不是中堂和北堂會的陣法,方清山和周椿心下一喜,蘇威也看出門道,揚聲問:“附近可是西堂同門?”

丁清雙手捂着心口穩了穩魂魄,咬着下唇沒理會蘇威,她畢竟是鬼,八星陣堅持不了多久,她還得盡快找出黑羅剎的真身。

聖佛死後因功德過剩可化金身,燒去金身可成舍利,但金身畢竟是幹屍,不可能永駐年輕容顏,附身行動也不便。

方才黑羅剎出現更是印證了丁清料想的這一點。

沿着泉水分流朝上,丁清熱得滿頭大汗,總算在一處半月泉燒得周圍寸草不生之地,看到了一個淺淺的,已經深入泥土,只露出掌心大小一塊尖角的石碑。

那就像是嵌在裏頭的普通石塊,沒有人把守,也無護身的法陣,毫不張揚,就算有人在上面踏過千遍萬遍也未必能發覺。

佛家也講返璞歸真,所以當年圓寂聖佛的金身是何樣,現在還是何樣,黑羅剎沒有破壞它。

有可能如此更方便掩人耳目,亦有可能是他的偏執行為,就像一個瘋了的人,固執地認為自己沒瘋,所表現出的那麽一丁點兒正常。

丁清的手指在石碑上方的泥土畫了個圖陣,看似簡單,卻沒注入多少力量,也不容易被發現。

轉身回到方才那處,她躲在菩提樹後,周椿和孔禦還在水潭上方,八星陣不算太穩。

周椿雖身負重傷,但法力猶在。

方清山解開門下弟子身上的繩索,對着衆人道:“你們救人,将那些散魂游魂全都收了,這群凡人我來解決,若有死有傷,由我全權負責!”

周椿聞言,手下動作更快,一簇火焰于她指尖燃燒,将繩索燒斷後她跌在了八星陣上。

丁清抿嘴,她的八星陣要消失了。

就在八星陣消失之跡,周椿一掌推開了身邊的孔禦,孔禦摔在地面,周椿動裂了傷口,捂着肋骨痛呼一聲便要掉入水潭之中。

丁清罵了句髒話,直接從樹後沖了出去,攔腰抱住了周椿,将她扔出水潭,自己借着沖力跑上水潭的淺水處,爬上水潭後渾身冒汗,還得一手壓着周椿的傷,對一旁看傻的孔禦道:“可有傷藥?”

孔禦摸向懷中,手忙腳忙。

丁清按着周椿的傷口很用力,饒是如此血也不斷在往外湧,周椿臉色發白,忍着沒喊一聲疼,只是雙眼詫異地看向丁清,意外她為何會在此處。

孔禦半天才從鞋管裏找到一瓶止血藥,交給丁清後丁清道了句:“轉過去。”

孔禦還未動,丁清就已經在扒周椿的衣裳了,他連忙背過身,入眼看到的便是方清山在傷人。

方清山壞了規矩,便也不在乎太多,每一個朝他們奔來的人都被他的劍割斷了一條腿,屈辱地在地上拱起後背掙紮。

孔禦顫抖着嘴唇,畢竟是世家出來的公子哥兒,哪見過這般陣仗,只覺得背後傷口又在發疼發癢,像是有鬼在撓。

菩提樹下猩紅的光芒掩蓋金色聖光,成了修羅場。

丁清将藥灑在周椿的傷口上,順手解了孔禦的腰帶來用,孔禦不敢回頭,提着褲子顫抖聲音問了幾次:“好了沒?”

丁清擦去額上汗水,低聲道:“好了。”

周椿披上外衣,捂着肋下傷口,目光于丁清的臉與腿上來回看了幾圈,嘴唇泛白問:“你是何人?”

周椿又問:“你生前是西堂的?”

丁清沒回。

眼見方清山已然不管不顧,只要不傷人命,他總得收服惡鬼,哪怕讓那些人缺胳膊少腿也在所不惜。

黑羅剎見局勢不可控制,原以為操控活人的性命便可輕而易舉拿下這些捉鬼世家,卻沒想到方清山是個狠人,幾百上千人的腿他說卸就卸。

黑羅剎将大部分力量都用在維持無量深林的幻境上,如今幻境被打破,孔家出了個麻煩的執劍長老,黑羅剎便只能破釜沉舟。

他将那些凡人至親至愛之人的魂魄一一吞噬,那些本就是散魂游魂,靠着他的意念發出對親人愛人的思念之情,黑羅剎随時可以收回,以吸取他們來壯大自己。

丁清的眼未從他身上離開過,察覺出黑羅剎的意圖,她終于對周椿說話了。

“周堂主,中堂擅用符,你應當會使攝魂符吧?”

周椿點頭,額上汗珠涔涔:“需得陣法護身。”

丁清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蘇威,低聲道:“你先備好,我去給你把蘇長老抓來。”

攝魂符可将一人身體裏藏匿的另一道鬼魂逼出,黑羅剎剛吞了大量魂魄,一時間難以消化,若攝魂符使用及時便可在他法力大增之前結束戰鬥。

丁清的身影靈巧,竄入人群視線仍舊很好,直直地朝蘇威方向跑去。

周椿望向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孔禦,重新問了一遍:“她是何人?”

孔禦動了動嘴唇:“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他以為丁清就是一個好鬼,或許入林另有所圖,但不會害人,僅此而已了。

丁清提着蘇威的領子走出人群時,蘇威還往她身上打了一道符,那符疼得丁清三魂七魄險些就飛了,好在她還是将蘇威完好地扔到了周椿跟前,而後虛弱地趴在地上。

她的魂魄本就是散的,早就碎成了一千多塊,這其中多少在疼,多少在亂也不是一回兩回,忍一忍就過去了。

周椿與蘇威多次合作,很快便将護體陣法架出,周椿手筆結印,念了幾聲咒語,空中一道可遮天避月的攝魂符迅速凝成。

一符分六,形成了圓形,周圍光柱落下,将黑羅剎困在其中。

攝魂符随着咒語一道道打在了黑羅剎的身上,斯文俊秀的和尚逐漸露出扭曲的表情,痛苦地昂首呼出,他方才吞噬的魂魄于口中吐了出來,或于身形裏分裂。

黑羅剎察覺出菩提樹旁半月泉水潭邊的周椿,猛地背過身,那顆頭顱翻轉,身形背對他們,一雙眼卻緊緊地望過來。

眼皮下血腥空洞的眼珠泛着幽幽紅光,只見黑羅剎伸起一抓,萬字如血一般從他掌心滴落,将身上最後一絲佛性也徹底剝離。

那手掌直朝這邊撲來,觸碰到蘇威的陣法後轉而抓向了丁清的後背。

丁清只見天旋地轉,近距離看見黑羅剎的眼,其中血絲蔓延,無數人影在裏頭被焚燒哀嚎。

見丁清被抓,蘇威渾身一顫,陣法內只有他、周椿和孔禦三人,他竟忘了把那女鬼也一并拉進來。

周椿不敢分心,只能閉上眼不去看。

黑羅剎身體裏的魂魄還在不斷朝外翻湧,蘇威見其吐了幾千魂魄居然還未結束,口中喃喃:“若是他在就好了。”

周椿一怔,雙眼半睜開來。

丁清仰在黑羅剎的手心,見他張開血盆大口,只覺得醜陋。

瘦弱的女鬼像是随時都能被對方掐死或嚼碎,丁清呲牙對着黑羅剎一笑:“臭和尚,我的魂魄你可無福消受。”

她話音剛落,雙手于心口比了個手勢。

蘇威見一道白光閃過,似是有什麽要在黑羅剎面前爆裂開,還未見其形,白光便被黑影撲滅。

黑羅剎被什麽狠狠一撞,從半空中的神探虛弱跌下,摔進了殘廢的人群之中。

巨大的黑羽雙翅在人影落地後漸漸收攏,微卷的黑發散在肩頭腰後,鬼鳥面具下的一雙眼正盯着懷中滿目意外驚詫的女子,手掌包住了她已經比出結印的雙手。

丁清從未對什麽抱有過希望,一直以來她都在不斷自救。她不曾想過會有人在一瞬看穿她的意圖,制止她兩敗俱傷。

周笙白的唇抿着,看她的眼神沒有憐憫,沒有氣惱,也沒有意外,很平淡。

可這平淡的眼神下,卻是一只牢牢勒住她腰的手臂,和防止她自爆的禁锢。

丁清動了動嘴,聲音一瞬卡在喉嚨裏,她想告訴周笙白,其實她自爆了也沒事,無非就是肉身四分五裂,魂魄碎落一地,反正身體會重新長起來,魂魄也能一片片撿回去。

可她終是沒說出口,只望着周笙白的眼,聽見他道了句:“小瘋子。”

這一瞬,丁清有些明白了周椿每每被周笙白所救的心情了。

就像是突然有了可以肆意妄為的靠山。

她就知道,這個老大沒跟錯。

作者有話說:

抱住了!

四舍五入等于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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