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花上有周笙白的秘密,丁清牢記他的約法三章,不是她該問的,不問。
所以她收手站起來,老實認錯:“對不起,老大。”
丁清道歉時低着頭,一雙明亮的鹿眼半垂下,飽滿卻小巧的嘴唇微微抿着,看樣子就像是被人從破爛中撿回的小狗,讨好地圍在主人身邊打轉,卻被嫌煩。
其實丁清沒那麽可憐,她很聰明,知道自己長了一張無害的臉,稍一示弱便顯得尤其委屈,她沒打算以此欺騙周笙白,只想他趕緊消氣。
周笙白于風中靜了許久,心裏越來越煩躁。
窺天山頂除了他,誰也不能來,山巅上種的花除了他,誰也不能碰,這是規矩!
他忍下丁清來山頂找他,沒忍她要去碰花,到頭來,周笙白卻在這兒自省是否把話說重了。
他剛才的口氣的确不太好,小瘋子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似的。
她要是真的落淚了怎麽辦?
丁清可哭不出來,她的眼淚早流幹了,且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見周笙白不說話便當他消氣了,于是揚起笑賣乖道:“山上風好大,老大我們下去吧?”
周笙白的嘴唇動了動,含糊不清地唔了聲,率先離開山巅。
丁清跟在他身後,走過碎石旁她随意瞥了一眼石縫中的白花,脆弱的小東西卻是從堅硬的山石中長出來的。
周笙白回到洞府後繞過水池,看見屏風上挂着昨夜被丁清身上染濕的被子。
越過屏風看向自己平日休息的地方,石床上的軟被疊得整整齊齊,床幔朝兩邊攏去,夜明珠上的黑綢也被摘下,疊得方正。
與他平日裏的習慣不一樣。
周笙白喜歡把石床上的被子鋪得很厚,亂些沒關系,但一定得軟,而且床幔得垂下,将石床完全遮蓋住,這樣有種鳥類築巢的包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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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目的改變叫周笙白伸舌舔了舔微癢的獠牙,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帶了個人來住處了,還把床讓給她了,以後生活怕是多有不便。
反正現下沒下雨了,不然把小瘋子送回山下吧?
這個念頭才起,身後便響起了丁清壓抑的噴嚏聲。
回頭看去,丁清正站在他身後三步距離處理衣裳,她的衣服淋了雨,裹在被子裏睡了一整夜,皺巴巴的,廣袖與裙擺團成一團。
而且對于現下天氣來說,這身衣裳着實薄了些。
即便是要把她丢到山下,也不能再讓她穿這身衣服縮在破爛棚子裏了。
周笙白想,若她哪裏不好了,到時候麻煩的可是自己。
丁清沒敢擡頭,她察覺出周笙白一直在看自己,但方才在山頂碎石旁,周笙白冷冷地說了句‘別碰’之後便再沒對她開口,丁清怕她對上對方視線,平白惹了嫌。
她想得倒好,但是身體不配合。
只聽見咕嚕一聲,丁清的手慢慢捂着肚子,慚愧地把頭低得更低了。
其實人死後靈魂是不需要食物的,可身體需要,丁清不必每日三餐都能吃飽,但幾日不進食物,這具身體吃不消,看上去便更加瘦弱無力。
丁清明顯能感覺到周笙白的視線從她的臉上慢慢移到了被她捂住的肚子上。
他開口:“你餓了。”
“也不算。”丁清抿嘴認真回答:“五日內不吃不喝,不會有事的。”
若挨到第六日再沒吃喝,便可能渾身無力下不來床了。
周笙白眉心輕皺,對她道:“走吧。”
“去哪兒?”丁清跟上。
見周笙白徑自朝洞府外走去,丁清似乎明白過來了,周笙白這是打算放生她。
養個要吃喝的手下在身邊的确不方便,倒不如讓她自己下山找點東西吃,有需要了再喚回來。
等走到洞府外的懸崖邊上,丁清朝下看去一眼,今日陽光正好,山腰也無雲霧,一眼便能看到底。
她想着這藤蔓是不能抓爬了,正要往前走,一步沒跨出,後領又被周笙白抓住了。
丁清雙手捂着衣襟處,領子被他抓松了些,歪歪地挂在肩上,露出白皙的脖子與半截肩膀來。
“你想幹嘛?”周笙白問。
丁清道:“不勞煩老大了,我自己跳下去。”
“你倒是很自覺。”周笙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丁清全當是被誇了,頗為自豪地點頭,這也是她當初給周笙白自薦時所提的優點之一嘛。
可周笙白的那抹笑中藏着些什麽情緒,丁清沒看懂,他緩步朝她靠近,丁清本能地往後退去,兩步背後便貼上了冰涼的山洞牆壁,可周笙白卻沒停下。
他像是一座小山,将丁清眼前的光線遮擋大半,微卷的黑發在山風中搔刮着她的臉頰,丁清頭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白晝近距離清晰地看見周笙白的鬼鳥面具。
烏金的鬼鳥面具上隐藏着暗紅色的紋路,之後便是延長至他腦後的黑羽,那雙面具下深邃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像他是鷹,她是獵物。
丁清昂着下巴,雙手貼向背後牆面,指尖用力到泛白,壓迫感猶如溺水,叫人心跳紊亂。
周笙白的手忽而摟上了她的腰,他的手臂很有力,皮肉下的骨頭像是鐵鑄的,輕而易舉将她抱起,僅剩腳尖費力地點地。
“幹什麽?”丁清本能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問。
“帶你吃飯。”周笙白眉眼彎彎,看上去似乎還挺高興。
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丁清心想她何德何能?要老大親自帶去吃飯,于是擺着雙手搖頭:“不必不必,老大你——”
黑羽雙翅驟然展開,由不得丁清拒絕,緊接着便是呼嘯而過的風,伴随着十一月底冷冽的寒氣。
狂風吹亂了丁清的頭發,她雙手摟緊周笙白的脖子,臉埋在他的肩上,臉頰蹭上了他的發絲,意外發現他的頭發很軟。
丁清滿腦子胡思亂想,心想她與周笙白應當什麽姿勢都飛過了吧?
她被他的鷹爪抓過後腰,被他雙臂箍過腰肋,被他打橫抱在懷裏,現在又面對面緊緊地摟着,身體貼合毫無縫隙。
周笙白摟着她腰的手似乎也沒很用力,迫使丁清得很努力地勾住他,以免掉下去。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強大的人總歸是有些怪癖。
周笙白這一飛一個姿勢,許是如雄鷹獵食,只要是被他帶到空中的玩意兒,是捏扁還是搓圓,都得看他的心情。
窺天山下的小鎮丁清路過許多回,她送給周笙白的黑狐披肩也是在這兒買的。
周笙白飛得很快,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到了鎮外,恐怕是昨夜的一場雨養出了人的懶散,上午鎮子裏的人并不多,周笙白選了一處落腳,并未被人發現。
狂風漸歇,丁清雙手摟着他的肩,雙腿環着他的腰,等周笙白松開她的腰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終于落地了,于是從對方身上跳下來。
周笙白見她赤足一腳踩在水裏,不必想也知很冷,可她還是笑着的,毫不在意腳上的水,反而道:“老大你人真好!都帶我來鎮子裏了,那我自己去找吃的啦!”
丁清剛走兩步,便發現周笙白跟着她。
她回頭朝周笙白看去一眼,見對方沒有要回窺天山的意思,于是慢下步伐,等他走在前頭了,自己再跟上。
平水鎮中好吃的東西有限,這一片靠山,過得都很平庸,沒有幾座繁華城池,便是一些莊稼種得尚可,衆人吃的都是面食。
小鎮街道上的面店包子鋪較多,周笙白不挑,直接選了第一家便大咧咧地往人家店鋪正中央的位置一座。
小店老板瞧見周笙白先是愣神,随後反應過來,笑呵呵地迎上去做生意,老板問了幾句周笙白都沒回答,一根手指指向丁清,丁清便對他報了幾樣包子面條,站在周笙白身邊等着。
周笙白沒看她:“坐。”
丁清受寵若驚:“好的老大,謝謝老大。”
她看得出來,周笙白應當是沒來過平水鎮的,甚至,他可能沒在任何人多的地方待過。
他在夜界的名聲很大,至少丁清先前認的那幾個老大都聽說過鬼鳥的名號,說是聞風喪膽一點也不為過。至少在丁清這裏,凡是被周笙白碰上的惡鬼,的确沒有一個逃得掉。
可他不與人間來往,除了五堂的人對他有所耳聞之外,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這一號人。
因為不清楚,所以也不懼怕,他的右足鷹爪藏在了黑袍下,雙翼收着,除了戴着一張詭異的面具之外,只能算穿衣另類。
他沒接觸過人,卻能帶她來鎮上吃飯,丁清心裏很高興。
老板上了三籠包子兩碗陽春面,她把筷子先遞給周笙白。
老大對她好,她也要對老大好,為老大當牛做馬,跟着他一輩子吃香喝辣。
周笙白沒接,說:“我不吃。”
丁清咦了聲,可她點了兩人份的。
周笙白又笑:“你胃口挺大。”
是誤會她吃得多嗎?
丁清抿嘴,也不解釋這裏頭有一半原先是打算給周笙白吃的,便低頭嗦了幾口面,笑呵呵地附和:“我以前是挺能吃的。”
那是以前,因為洪災成了流民,食不果腹,所以遇見食物便會吃到腹痛。
“老大不吃是因為不喜歡吃這些嗎?”丁清吞了幾口面,又喝了兩口湯道:“我還不知道老大喜歡吃什麽呢,若是碰上我會做,我可以燒給老大吃!”
“若是碰上你不會做的,你便什麽也不做了?”周笙白見她吃得嘴唇油亮亮的,單手撐着下巴,略微歪頭問話。
丁清唔了聲:“若是碰上我不會做的,那我就學一學。”
周笙白睫毛輕顫,嘴角揚起。
丁清見他高興,自己也開心。
果然千好萬好,抵不過說得好,若周笙白真想吃些什麽,她就去學是了。
“我喜歡吃什麽,你不是知道嗎?”周笙白笑時隐約可見皓齒,若笑容加深,還可見未完全探出的獠牙。
他俯身朝丁清湊近了些,像是要說悄悄話,可實際上小店生意不怎好,堂內除了他倆沒旁人。
灼熱的氣息灑在丁清耳畔,他道:“我喜歡吃鬼啊。”
丁清只覺得自己的耳尖被燙了一下,她擡手揉了揉,一本正經道:“那我一定給老大找來惡鬼,就像鴉魍和黑羅剎的那樣!”
見丁清把耳朵都揉紅了,周笙白心裏才舒坦了些,于是慵懶地繼續撐着下巴,看她大口吃飯。
恰好此時門外走進幾個人,小店老板連忙過去招呼。
其中兩人穿着打扮較為華麗,身旁跟着随從,二人嘴裏談話,并不把熱絡的老板放在眼裏。
其中一人道:“你當真願意為她而死?”
“聲名遠播的豔鬼,乃真絕色,傳說她還活着時,死在她床上的男人不下百個!都是被爽死的。”另一人摸着下巴道:“我若能一親芳澤,死又何妨?”
“你啊你,果然風流成性。”
“嘁!你難道就不想要?說到底,男人這輩子的快樂,都靠腹下二兩肉。”
二人葷話連篇,簡直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