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笙白的腿很長,一步跨出,幾步便轉過了洞門短道,容不得丁清思考那麽多。
洞府內有一顆夜明珠,拳頭那麽大,只放在他的床榻前,被一個石盤裝着。
入夜又是暴雨,光線很弱,丁清僅能看見他睡的是一張石床,床上鋪了兩層軟厚的被褥,蟬翼輕的紗幔從頂上挂下,石床下的三層臺階旁還放了些未燃燒的蠟燭。
即便是入了山洞,丁清也能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不像是屋外的暴雨,有些像是瀑布落入水潭的聲音,卻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
周笙白抱着她徑直朝石床走去,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竟然不是把她當成下人般,帶她避雨便沒管了,這讓丁清有些意外,亦有些受寵若驚。
她還記得自己是誰,怎敢睡老大的床?
丁清連忙動了動身子,卻沒想到周笙白把她抱得更緊,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別動。”
“我,我身上是濕……”濕的。
會弄髒床上的被子。
丁清的話來不及說,她就被周笙白放在石床上了,溫軟幹燥的被子就像是方才還有人躺在上面一樣。
被褥比她想象的要軟很多,丁清幾乎是陷進去的。
她身上的雨水很快便将被子染出一層水漬,顏色加深,靜谧的洞府內僅能聽見兩道節奏不一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氣氛怪異。
周笙白把她放下後,就坐在床側,長腿一條曲着,一條伸直,不知在想什麽。
夜明珠就在丁清身旁,暗淡的光芒勉強照亮兩道身影,卻不能讓她看見對方的臉色,唯有鬼鳥面具上寒光乍現的尖喙讓丁清始終記得他的身份。
好安靜。
丁清吞咽口水,咕咚一聲,惹得周笙白朝她看來一眼,她一瞬緊張,頓時将自己縮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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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鬼鳥面具靠近,周笙白突然朝她過來,丁清沒有推開對方,只屏住呼吸緊緊地盯着他,緊接着周笙白便将被子從後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左右包圍起來,像個粽子。
他以為她方才那一瑟縮是因為冷。
丁清眨巴眨巴圓溜溜的鹿眼,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突然想起了什麽,她輕輕啊了一聲,打破沉默帶來的局促。
丁清将懷中的東西拿出,半幹的包裹被瘦弱的手遞到了周笙白的面前,周笙白瞥了一眼,他記得小瘋子來時就背着這個包裹入林的。
“什麽?”他問。
丁清說:“是我特地買來孝敬老大的。”
周笙白伸出手正要接過,手懸在半空又頓住,似是猶豫,卻在丁清以為他看不上不想要的下一刻,伸手解開了包裹。
裏面躺着一張黑狐披肩,狐尾很長很柔軟。
周笙白有些臉色不變,眼神卻晃了晃,他看向完好無損幹淨的黑狐披肩,又看向在雨裏淋得如此狼狽的丁清,道了句:“不是什麽好東西。”
“配你是差了許多,可我也拿不出更好的了。”丁清還有心思呲牙對他笑了笑:“等我以後身上有更多錢了,再買個整張的披風給你,這披肩就可以不用了。”
周笙白微怔,兩根手指捏着包裹帶子将那黑狐披肩蓋上,一手抓住後也不知往哪兒塞去,低聲道了句:“我不喜歡這些。”
丁清不失望,反而興致勃勃:“那你喜歡什麽?”
她不怕自己送來讨好周笙白的東西對方不喜歡,只要周笙白能開口,她便有機會更了解對方,投其所好,稱職做好一個讨人喜歡的手下。
周笙白望向丁清那求知欲滿滿的臉,嘴唇抿着,許久之後才說了句:“沒什麽喜歡的。”
因為沒人問過,所以沒想過,現在回想起來,他有記憶中遇見的一切,只分讨厭和不讨厭,沒有喜歡這一說。
丁清裹着被子,雪白的雙手雙腳露在外頭,取暖地搓了搓,她問:“那你是不喜歡狐毛還是不喜歡披肩呢?”
周笙白的視線被她的一雙腳給吸引了,藏匿于面具下丁清也未看見,他道:“不喜歡狐毛。”
丁清接着問:“那貂毛的呢?”
夜明珠将她的腳照得像是通透的白玉,周笙白突然想起來之前看過的書中,形容女子雙腳便是玉足,他沒看見過幾個女人的腳,或許以前看見也沒留意。
丁清的腳,就很好看,一掌可以握住腳背。
他道:“也不喜歡。”
“兔絨的?”丁清抿嘴,周笙白搖頭:“動物的都不喜歡。”
“啊!可是綢布披肩都不華貴啊。”丁清咧嘴一笑:“但相對便宜,我能買得起。”
周笙白喉結滾動了一下,丁清沒看見,他撐在身側的手漸漸挪動,而後一手抓住了她的右腳,蓋在她的腳背上。
溫熱的掌心觸感讓丁清猛地縮回了自己的腳,像是抗拒的姿态,讓周笙白不太高興,他皺眉探入被子裏,抓住丁清的右腳腳踝把她的腿抽了出來。
“你在反抗。”他沉聲道:“是誰說我讓往東,她絕不往西?”
“我。”丁清看向周笙白抓着自己右足的手掌。
“是誰說她做手下有一點好處是足夠聽話?”周笙白嗤笑一聲。
“也是我。”丁清聽見他那聲笑,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上下級關系就要崩盤了,于是主動承認錯誤:“我人是老大的,我腳也是老大的,老大想抓就抓,要是嫌棄砍了也行,老大別生氣,我錯了。”
她剛才還在打探周笙白的喜好,勵志要做個稱職讨巧的手下,周笙白願意回答,氣氛相當不錯,可不能壞了。
周笙白的拇指貼着丁清腳踝外凸出的踝骨,指腹摩擦到那片皮膚變得滾燙了才停止動作。
丁清想動不敢動,總覺得周笙白那手掐的不是她的腳踝,而是掐在了她的脖子上,每一次摩擦都帶着要命的威脅,使得她悄悄抓緊被子,有些緊張。
沉默。
就像是方才的摩擦不存在,周笙白的聲音不再嘲諷冷冽:“你的腳,很涼。”
丁清沒吭聲,心想這麽冷的天她在雨裏待了那麽長時間,身上每一處都是涼的,腳自然也涼。
周笙白問她:“為何要在破棚子裏待着?”
丁清抿嘴,道:“我是老大的手下啊,自然要跟着你了。”
周笙白又問:“怎麽不爬上來了?”
丁清解釋:“天冷了,山下老藤全都幹枯斷了,沒有東西借力,我上不來。”
周笙白薄唇微動,對這個理由意外,他還以為她那麽快就學乖了,以為他同意讓她跟着,她就安分守己,也不打算再追上來了。
原來不是。
丁
清的發絲還是濕漉的,挂在臉側有些癢,她伸手撥開,又揉了揉被雨水淋痛了的眼,再睜眼時,周笙白不知哪來什麽東西往夜明珠上一遮,洞府內徹底漆黑一片。
一直握着她右足的手松開了,潺潺的水聲是這間靜室內唯一的聲音,丁清的手掌順着石床邊摸索,周笙白似乎已經離開。
他沉默得很突然,走得也很突然,丁清什麽也看不見,輕聲喊了句‘老大’,那聲音幾乎隐沒于水聲中,于是她安靜下來。
丁清裹着被子睡在石床一角,周笙白将她放在哪兒她就窩在哪兒,一寸也沒移動。雙足縮回了漸漸回暖的被窩裏,兩腳相碰,一只還是冰的,另一只被周笙白摸得滾燙,差異感尤其明顯。
許是安心,丁清這一覺睡得很好。
等她再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暴雨只持續到後半夜,但寒風從洞口灌入,預示着冬季來臨。
蟬翼般的床幔被風吹起,掃過丁清的臉,她撐着身體坐起,這才看清了周笙白的住處。
這裏與丁清想的很不一樣,她以為周笙白所住的是一個簡陋的洞府,頂上當有鐘乳石,也不會有多少擺設,其實不是,整個洞府經多年打造,成了一間樣樣齊全整潔的石室。
石床下三層臺階,兩側都有石盤托着蠟燭,一層層鋪了下去,像是開出了一條燈道。
床幔由頂上銀鈎挂下,夜明珠上罩着一塊墨色絲綢,丁清伸手碰了碰,柔軟得不像話,與她裹着的被子為同一布料。
從臺階走下便能看見石桌石凳,銀器杯盞,還有寬門小室,裏頭石櫃挂着衣裳。
石桌的背面是一道天然的石塊屏風,丁清下床後慢慢朝那邊走,越過屏風便能瞧見一口水潭,水潭裏的水清澈見底,水潭的正前方則是一層石階,順着洞府蜿蜒而上,耀目的光芒從那裏跳躍進來。
因為昨夜大雨,石階上還是濕漉的,偶爾坑窪之處積着水。丁清赤足順着石階朝上走,剛一步入陽光之下,便有寒風吹來。
她眯起雙眼,擡頭望向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幾步朝上,漸漸順着石階走出,到了窺天山的山頂。
山頂上的風很大,丁清剛走出來便被狂風吹了滿臉,眼睛幾乎都睜不開。
她裹緊身上的衣服望向四周,窺天山頂上除了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碎石,什麽也沒有。一眼能望到邊,但望不到底,高聳入雲,就像是全世界唯有這一處,孤高得令人窒息。
丁清揉了揉鼻子,冷得打了個噴嚏。
周笙白從碎石另一側走出,見丁清站在石階上方,随時都能被風刮飛的模樣。
丁清本來還覺得這處高得可怕,靜得吓人,在見到周笙白的那一瞬便立刻安心下來,她露出笑容,颠颠地朝周笙白跑去,誇贊的話自然脫口而出:“老大,你住的這裏好別致呀!”
周笙白的目光從她跳躍的雙足上漸漸上擡盯着她的臉,他數着對方的步伐,越來越近,沒有減速,下一刻便能撞進他的懷裏。
偏偏丁清在距離他三步之處停下了,她雙手抓着身側衣擺,剛睡醒頭發還有些淩亂,但眼睛很亮,正抿嘴朝他笑。
山巅的風很涼,周笙白能感覺到她剛從被子裏出來,身上殘留的溫軟暖意,沒能貼近,似乎有些可惜。
方才在石階那兒丁清沒注意,等她湊近對方才發現這裏的碎石很多,都是半人高或者一人高的樣子,雜亂的碎石叢中破石長出了許多小花,白白的一朵朵,沒有綠葉,單根花杆筆直朝上。
那花兒在風中搖曳,丁清仔細看了一眼,周圍的碎石像是被人刻意搬過來為其擋風一般。
“這是老大種的花嗎?”她蹲下,想去撥弄一片花瓣:“我從沒見過這種花。”
周笙白見她伸手,目光一瞬淩厲了起來,聲音比寒風還冷:“別碰!”
瑩白的指尖一顫,丁清的手指幾乎立刻止住了,周笙白僅能看見她的發頂,看不見她的表情。
片刻的沉默像是打碎了什麽。
丁清懊惱,她在心裏告誡自己:丁清啊丁清,你要懂分寸呀!這麽強的老大是很容易找來的嗎?下回套近乎之前,先三思而行,莫要觸其逆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