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瘋子雖然是個小騙子,卻不是小傻子。
周笙白不至于被她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她慣會說好話,張口便是哄人的甜言蜜語,可他也沒忘記對方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說過的話。
她說有人讓她來殺他。
但她想倒戈。
方才在面店裏,丁清吃面的動作沒停,好似那是多美味的東西,實際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全去聽了兩個後來入店的公子哥兒談話。
對方談了多久的話,她就吃了多久的包子面條,對方一停這個話題,她便放下筷子。
周笙白當下沒說沒問,不代表他什麽也不知道,現下他便一派輕松,看着小瘋子能編出什麽話來哄騙他。
丁清的腦子轉了許多個彎,她一瞬猜想周笙白接下來會有的好幾種舉動。
覺得她謊話連篇,趕走她?
那不至于還給她買衣服首飾。
猜出了她想去雪月城的原因?
可她還什麽也沒說呀!
也許是周笙白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信任她,只是打算利用她找到放她過來的幕後黑手?
這不用找,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對方,知無不言。
就是這短暫的沉默,險些擊潰了丁清的理智,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怎能在周笙白的目光裏失措。
于是丁清噗通一聲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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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笙白瞳孔收縮,面上不顯,心下咯噔一聲,當真被吓了一跳。
“我錯了,老大。”丁清将頭低得很低:“我是打算去一趟雪月城,但那絕對是幫你找惡鬼順帶去的,那裏有些人有些事或許會給你帶來一點兒小麻煩,我想去解決一下,省得若被你碰上了心情不好。”
小麻煩?
周笙白道:“你先起來。”
“那你別生我氣。”丁清抿嘴。
“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周笙白問。
丁清搖頭:“我是在請求你。”
“說清楚雪月城中與你,或與我有關之事,我便考慮是否要生氣。”周笙白見她跪在地上遲遲不動,望向新買來就弄髒的衣服,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出手拽着丁清的手腕,把她拉起來,口氣不善道:“你沒長骨頭嗎?”
“長了的。”
周笙白一時無語,大約能将她這話拼全。
她長了骨頭,只是跪習慣了。
丁清在整理,整理她與玉霄姬的關系,或是究竟該從何說起。
“有人讓我來殺你。”丁清抿嘴:“但不止派了我一個,還有許多其他的鬼,我們是在不同時間被那人控制住的。雪月城中的玉霄姬也是派來殺你的鬼之一,說句不好聽的,她算是我的師姐,但我從不想這樣承認。”
“不過老大你放心,她很笨。”丁清道:“我去雪月城很快就能解決,然後找到了合适的惡鬼後再回來告訴你。”
周笙白問她:“想要你來殺我的人是誰?”
丁清沉默了片刻,周笙白以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但其實不難。
丁清輕聲嘆了口氣:“我只知道他稱自己為永夜之主,是個很年輕的人,我看不穿他究竟是人是鬼,這麽多年,我最熟悉的是他的聲音,卻很少能有機會見過他,因為他說我是他手中最差的一個。”
最差的那個,魂魄卻能分出一千多塊碎片,這等能力,是周笙白此生所見唯一。
但除此之外,丁清似乎也沒有其他過人之處了。
對了,她的身體還能再生,這也算是一項不錯的能力,至少耐操抗揍。
周笙白沒有其他問題了,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有許多,除去中堂,其餘四堂的人若有機會能弄死他,怕是會紛湧而至,合力抓住他。
凡人總是如此,天地之間稱之為人間,他們便将自身化為這世間的主人,凡是與他們不同的統稱為異類。鬼要灰飛煙滅,不人不鬼的他存在即是威脅,更何況周笙白還有飛天吞鬼的能力。
他們忌憚,懼怕,又或是自持清高,将他貶為宵小,各種污言穢語往他身上潑髒,周笙白已然習慣,也看透了這些人的本質。
所以他不入流,也不願與他們接觸。
天地廣闊,周笙白幾乎只在中堂境內出沒,鮮少走遠,其餘四堂境內究竟崛起了哪些強大勢力他也一無所知,永夜之主……聽都沒聽過。
丁清也說不清那個永夜之主究竟是哪裏人,因為過去的她不論走到哪兒,起過多少次想要逃跑的心,都會被對方找到,他就像滿地是眼,窺探着養在手中多個鬼魂的走向。
此番丁清來找周笙白,也是對方示意,要她找到他,想盡辦法殺了他。
可丁清從未想過殺周笙白,她并不是帶着謊言接近對方的,除去一些她不願提及的事,丁清不會對周笙白說任何謊話,只要他問,她就能答。
那個男人從未對她提過要求,唯一一次任務便是要殺周笙白,丁清想……他一定是懼怕周笙白,所以她想跟随周笙白,徹底擺脫過去。
出了平水鎮,丁清就被周笙白抓着腰上的衣服飛至上空。
她是仰躺着面朝天空的,周笙白飛得再高她也瞧不出來,僅能看見對方面具下堅毅的下颚線繃緊。
這個姿勢很不舒服,丁清背上還背着大包裹,重量壓着她,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把弓。
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丁清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斷了,周笙白才有暫歇的意思,離近地面後将她丢下,丁清背上壓着軟乎的衣裳,一點兒也沒摔痛。
她爬起身,左右看去兩眼,發現這裏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兩旁竹林森森。到了落葉的季節,一片片竹葉飄至路上,掃過丁清的發絲。
她起身回頭看去,再往前瞧,記憶回歸,有些眼熟。
這地方她來過,之前丁清便是從這兒去的窺天山,遠離人煙,徒步得要一日功夫才能回到她吃飯買衣裳的小鎮。
周笙白沒落地,巨大的雙翼展開,遮蔽耀目的陽光。
丁清昂着頭看向他,這一瞬那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從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的一樣,微卷的長發根根分明,輕風飛揚,宛若神明。
“給你一個月,解決你的事。”周笙白道。
丁清頓時笑出了聲,這就表示周笙白沒打算不要她,只要還讓她當手下,那麽一切都好說。
她道:“一個月可能有些短,雪月城在南堂地界,徒步恐怕得要十多日,來回就要一個月了。”
“你不會騎馬?”周笙白皺眉。
“我沒錢買馬。”丁清說完,立刻收到了周笙白淩厲的目光。
他就看向她背後背着的那麽一大包包裹,如今算是她前往南堂的行李,那裏面的金釵銀飾,哪一個賣了不能買匹馬?
丁清摸了摸胸口的金璎珞,哀嘆一聲:“那好吧,就一個月,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趕不回來就別回來了。”周笙白道。
丁清還在笑:“那可不行,若我回來遲了就窩在窺天山下,等來年山藤長好了,我再順着爬上去找你。”
語畢,丁清仿若看見周笙白在笑,他沒再理她,展翅轉身便離開了。去的也不是窺天山方向,丁清不會刻意去過問周笙白的行蹤,這是他們的約法三章。
她只是掂量了一下背上的行囊,無奈自己買得太多,要是這麽一路背去雪月城,那她就是這天下一等一的大傻子了!
才用周笙白的珍珠換了幾身華麗的冬裝和首飾,丁清走到下一個城池便将它們變賣了換成一匹快馬和傍身的碎銀子。
不過她實在舍不得挂在心口的金璎珞,璎珞下還挂着深紅色的穗子,在旁人眼裏,可能會覺得太俗,可以丁清的眼光來看,簡直好看得很。
她騎馬離開城池,心裏還想着與周笙白的一個月之約,也猜測了一番周笙白這一個月不在窺天山會去哪兒,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結果,他可能是去覓食了。
丁清自告奮勇要為他找惡鬼給他享用,現下惡鬼沒有,反而在窺天山的附近都能聽說到玉霄姬的蹤跡,這種無需周笙白出面便可解決的小尾巴,丁清總要出手清一清理。
從中堂去南堂的途中會經過一片曠野,那裏杳無人煙,方圓百裏不見山,不見水,沒有人家,唯有一條條野草叢中軋出來的蜿蜒道路,道路雜且亂。
順着其中一條走,指不定走到頭發現不是前往南堂的出路,而是一條死道,伴随着迷路之人的骸骨。
丁清有記憶以來,她只來過南堂地界兩回,且都是在邊境的城池裏度過幾日,沒多久便離開了,故而她對南堂的印象不深。
之所以聽說過雪月城,卻是在另一人的口中提過。
那個只要丁清現在想起來,都能渾身起雞皮疙瘩,胃裏直犯惡心的人。
枯黃的野草曠野裏,丁清騎在馬上忽而側身幹嘔了幾次,最後吐出了點兒酸水,她才擡袖擦了擦嘴角,捏着馬缰的手用了力,攥得手背泛白。
丁清以為自己尋路都得許久,卻沒想到冬初的曠野裏半人高的草地被軋出了一條深深的車輪,恐怕近幾個月從中堂往南堂走的人多了許多。
再往深了走,丁清半途還遇上了西堂那邊過來的富商,一群人嘴裏談的都是與雪月城有關,言語向往。
商隊行得慢,丁清超過對方,到了傍晚又碰上了從北堂過來的孔家弟子。
她騎馬顯眼,周圍也無人群可避,便只能下馬将馬牽到一旁藏在高草中,自己找了個地方躲着,打算等那人走了之後再出來。
那人怕是也趕了許久的路,原地休息,打算吃喝一頓再走,丁清心想真倒黴,卻沒想到還有更倒黴的。
她那馬行了幾日路,吃草吃得歡,一蹄一蹄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對方顯然愣神,也不知曠野裏突然出現的馬是哪兒來的。
等人吃飽喝足,牽着丁清的馬正要走,暴露行蹤的蠢馬此時又聰明了起來,知曉他不是自己的主人,犟着脾氣不肯動。
丁清心想,這麽蠢的馬,還是跟人走吧。
幾次不成,駿馬打了一個響鼻,擡步噠噠朝丁清這邊走來。
丁清暗嘆糟糕,也實在避無可避了。
一把劍探入草中,呼啦一聲撥開了野草,那劍鞘上鑲着寶石,直接打在了丁清的臉上。
北堂在鑄劍時便加了符進去,丁清的臉上頓時燒破了一層皮,她嘶了聲捂着臉頰,擡腳準備跑,卻聽見身後傳來男子的驚訝聲。
“是你?!”
丁清跑走,他追上來,邊追邊喊:“是我!我!”
“我是孔禦!”他道:“一個多月前,無量深林,我們見過的!”
丁清足下一頓,回頭看去。
果不其然,那揚着一臉爽朗笑容,穿着北堂弟子服飾的正是孔禦,撇開狼狽,青年長得頗為帥氣。
作者有話說:
周笙白:猜猜我去哪兒了?